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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不特

 

 

 

第一个为什么

 

       献给小群(Jo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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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将又横穿另一条公路
                    遍地金黄色的光辉
                    脚步拂过
                    背后已不再有人

 

                         ——《不小心,想起“金黄”这个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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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Ⅰ

 

你将到来,如同我的等待;你将从何方走来,如同我为你在哪里歌唱。天灰黑灰黑,地灰黑灰黑,树灰黑灰黑,屋子灰黑灰黑,你的肤色和我的肤色灰黑灰黑
每只被扔在地上的啤酒瓶和每只破碗每根旧电线为我作证,我们的肤色灰黑灰黑,我们期待某种方式和场面的到来;你和我,我们自身本原的到来
我们向远方伸出皱巴巴的手
或许我们还不知道该怎样活着,怎样坐下或站起,怎样抽一支烟喝一口水,怎样把一串串玻璃葫芦砸得闪闪烁烁
我们只是无聊地准备着。准备着灯一亮就切断全部电线,光线们已经象流行歌曲一样地蔓延四处
凝视远方吧,凝视一眼见不到底的远方。我不知道为什么此刻自己会在这里,为什么会感到如此疲乏
拿一只破碗,企望能乞讨到这个世界上的所有存在、所有人性、所有意念并将之收藏于身边的旧皮箱之中;企图能占有神秘就象我已经拥有的一盒磁带
翻来覆去呵,唱不完就是唱不完
你将到来
你将到来如同我的等待。这里的声音不是恐怖的颤动,我的脑袋也没有突然变大。然后
然后你将到来。我要把所有的旋钮都转到最大值标,在喧嚣之中我们将发现一些什么或者一无所获,——所有神秘的可能仅仅是某只在雪野之中走动的公羊
神秘是我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坐下,为什么站不起来;为什么如此长时间静止地凝视着灯光
天一亮我就拿起热水瓶出门去泡开水,打开房门陌生的空气进入房间,这是恐怖;天一亮我就走过人们冰冷或者炙热的目光,这是恐怖
不愿有真面目,于是常常戴上墨镜。随时准备上战场;如果没有战场,我们就随时准备着被世界暗算
曾经有一天你发现眼前的每一张脸都是凶手。你抬头看天,拼命想找到一支动人的曲子
音乐不会消失,即使是在它进入了神秘的深处,在那你所听不见的地方,它也不会消失
音乐惨淡得没有痕迹
在每张薄纸之下,在每块玻璃的边缘。音乐就在你的指甲与手指的缝隙间
别去问我们是否寻找过。坐在公共汽车上我体会风是冷的人是冷的每一道目光是冷的手上的硬币和硬币之下的手是冷的;在迷途之中我告诉或者不告诉我自己:每一种想法冰冷冰冷
今生今世你在什么地方,我在什么地方?
我们辉煌在哪年哪月?
我出生的那天有一棵纤小的野草在原野上随风摇动我不会知道。一粒灰尘被吹进了哪一个男孩的眼睛?
黑漆漆一片烟囱在风中直立。我站在睫毛之上瑟瑟发抖
我所站的位置是一个不应当存在的位置
我们的脚在什么地方,手在什么地方?我们的前方和后方有些什么呢?
我所要找的我出生的一天已经无影无踪
一九六五如同钟声已经敲过。再次响起的,是另一个时辰
喝茶的时候我不再有闲恬的心情。坐在公共汽车上的我们也不愿再去分辨什么新公房什么棚户区
你总是拔不出被钉在了墙上的我。人就是这样陷进世界的
做人就是拔不出自己或者头破血流
这里的一把钥匙是否能打得开你家的门?我不就此在赌局之中下注
我是一个已经被安排定了的我,就象地球是一个已经被安排定了的地球。在一个被安排定下的宇宙中,我和你相撞
要相信宿命,要相信我们相距一寸或者八万公里。我们是同一个人么?也许你在另一种意义上从来不存在
注视前方,你看不见世界
如果你因此看见了另一个世界,之后你就不再愿意动一动
你将平心静气,不会被不安的情绪打扰。骚动在你的心中已经停留了一天
或者,已经停留了几万年
光阴十年短暂,已不复存在;光阴百年短暂,已不复存在。我二十一岁;二十一岁短暂,已经离我而去
望着似水的流年,你说应当心平如镜。墙后无风。此刻你站在流年之上象一个徒手的舟子
水往低处流,我该向何处去?
你随波流转,我该向何处去?
你打远方湍湍而来,我找不到你;挣扎至死,也无法拦住水流迎面而来离开我
你成为概念却不能笔录。情欲四溢的时候,我想点住自己的每一处穴道
那恒温的容器装不下我,我该向何处去?
你手中的提包比我更辉煌。或许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如此喋喋不休是一个坏习惯,正如我并不知道自己曾在某一个冬天为一个胖女人的浑身热气而感到嫉妒
我终于平静,在思考之后学会了拒绝思考
一年两年百年千年,总会有人静静地坐在一张椅子上。黄昏辉煌
黄昏不辉煌
总是有那无数个谜,在过去和将来,斯芬克斯总会站在你的面前
向前走多少步,是冬天或者夏天
无数年男人女人繁殖着男人女人。如今我是男人你是女人。是不是应当这样,男人和女人呵?
男人女人都是季节里的风季节里的河流周期性地吹拂流淌
眼前有草,就是春天,就是牧马,就是一种人和另一种人不一样
你曾经认识过我吗?或许你已经在某时某地遇上过我
或许你知道我的右腕之上有一颗褐痣,或许你已经知道我一直想对你说这些令我自己也困惑的事情
我曾在四川的盆地里看雨天天落,我曾在西安的古城墙上抚摸阳光和风沙。然而如果你不在上海的话我将是一个怎样的人呢?我是怎样回到上海的?
那天上海的雨正大着,火车在黑暗里开进上海站。到了今天为什么总会想到那火车还会开走,在那火车之上还会有人看见那片黄土坡
对你说直到现在我还是向往看见传说中的游侠,向往同已经死去的人和从未曾经存在过的人们共处,向往把自己编进一个美丽的童话里去做主人公
但是我在这个世界里,站着或者坐着,我活生生地呼吸。我已经是另一个故事中的主人公了
你不要这样看我,好象是在观赏一堵旧墙,一座花园,浏览一张纸。或许我早就应当心灰意懒
去请求人们原谅每一种冲动和骚乱
为什么激愤?为什么常常有一时的慷慨?
为什么我至今还活着?
为什么站在门口一声不吭地看着你走过我如同走过这块门板本身?
为什么问为什么?
为什么无法知道自己将写下怎样的诗句,无法说出我所认识的人中谁将疯狂?
或许人们的小心翼翼只是出于本能
世界有着这一种或者那一种美丽的装点,我们没有被迷惑,只是我们将以怎样的方式活过今天和明天呢?
好象要吞下一口饭都艰难。我们知道做人就得吃饭和嫉妒
抓住我的手掌你将发现我有九条很粗的掌纹。那是我逃不出的命相
命相之中有一个女孩,她的确实名字叫岚;命相之中有另一个女孩,她总是羞涩地嫉妒着世界
我所有的,我将有的,都在命相之中。我无法推算
我在某个地方遇上你,然后好象跑去了另一个地方安慰那失恋的人
我已经无法记得我喝下了多少酒,有谁在我的身边陪着我。我告诉了那人怎样使用黑色墨水纹身
我的手离开你的手,我让目光落在另一个地方
雷锋死去,红旗坠落,在心灵中进行大扫除——这样我长大成为少年
一次又一次对你说我不愿为你办一件事,一次又一次我事后在心里对自己闷闷不乐。我的手离开了你的手
看日光灯在我的头上跳闪,我突然发现自己黯然无光
于是让我回到幼年
会有人对我说男孩子要当心触电,对你说女孩子不该嚎啕大哭
那样我们也许能够牵着手走路,一边想象我们将光芒四射地走进今天。今天幼年终于被我们走得无影无踪,只是我发现了自己黯然无光
你依旧在阳光之下。我的手离开了你的手
之后会有什么东西来将我们隔开
“哪年哪月的哪一天我将来看你?
我将从什么地方走来看你?
或许日子会让我变成白痴——我笑呵呵地一拍大腿骂你可恶。人们会不会象看一幕悲剧一样看着我流下眼泪?
也许人们从来不会因此自怜
你要多保重自己呵……”

 


你曾让我等待,你曾教会我吟咏时光
你曾走过一片又一片沙地,你曾在一条又一条河溪里洗涤手足
你曾看见狮子在山脚之下长吼,几对青绿色的鸟在你的院子里交配
你是火将熄灭,你是生命将结束
你具有怎样的形象你自己无法知道
那么谁将知道自己,谁将知道天和地?人的心脏不会停止跳动一直到他死去
同样,白天之后是黑夜直至灰飞烟灭
风不停云不停流星不停。我将怎样追赶?而在我的脚步启动之后,我又将怎样停止追赶?
你将静止在世界之中
你将窒息在世界之中
你将看着我喘不过气来
你好象就是那嗡嗡响的恒温的容器无法装下我
在你的心中沙漠是宇宙,灰尘是宇宙。你的宇宙常常出毛病
是的,宇宙常常出毛病
最终宇宙就是这样和那样的许许多多宇宙
宇宙是狮子在笼子之中焦躁不安;宇宙是总统先生不知道自己究竟比别人快活在什么地方可是他最终还是吵着要当总统;宇宙是我们脱去枷锁就是为了戴枷锁
芸芸众生成为宇宙,流年似水成为宇宙
拥挤和不拥挤的城市乡村,荒无人烟的地带成为宇宙
云涌过我如同运动中的激烈群众,闪电划过我如同在百年之前和之后安居乐业的平和百姓
我只是关心着你这样走过我
你走过我的童年,走过那些可口的小点心
望着时光在你的前面和后面,你也同样无可奈何。你的躯体和我的躯体将在明天裂成砂砾飞散在树和树之间,在人们挥动的手指之间
晨光惨淡,我们最终象林中的烟霭一样被土地吞噬
是你写下的童话,在之中你是妈妈
在之中妈妈说:要小心狼,更要小心猎人
陷阱就在屋子四周而屋子可能将倒塌
或许碗里的蘑菇没有毒
“是的,妈妈,是的
小弄堂里有两个人走出来,地上已经长出丛丛牙齿洁白铮亮地守住了路口。”
应当闭上眼睛与你同行
应当停止正常的呼吸去继续一千种古老的讨论
在你的怀抱中沉湎于酒和幻想,我将领悟人生一场不空。此生此世你象是在丝绸之上流浪
男男女女延续的世界里翻滚着无数真话假话,你总是关注着,好象是被某种悬念牵住
你被那理所应当的和在所应当的牢牢吸引
然而多少年下来你见过些什么人?多少年下来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有过谁?
……天地悠悠……
……天地悠悠……
世界上的人们将去何方。我们习惯于追循先人留下的痕迹却不知道它将把我们带到什么地方
我们因此在自己的脚步上失踪
然后以后来的人们又在我们虚假的痕迹上失踪
谁能看见这一片野地里的末日呢?
在我们把这一片荒芜称作文明的时候,又有谁感觉到世界的瞳孔正在放大呢?
人们期待着看见神
我期待着看见你。我愿走近你
在我走过人众的时候我知道自己不是游侠不是神话里的救世者。我在等待那游侠来帮助我,我在寻找救世者和那神话本身
在原野之间,在地平线上,在玻璃窗的里里外外,在有阳光和没有阳光的凉风中,在神像的背后和神座的底下,在某一叶浮于水面的浮萍里,在伸手可及和不可及的地方,谁是那被等待的?
谁是救世者?
人们想拯救然后发现无法拯救自己
既然那时候呱呱坠地,轻松愉快地进入了这个世界,就不要再想是否一路平安地走向别处
如果有人对我说他能知道自己怎样离开这个世界,就象离开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我愿说他是在撒谎
我期待着看见你。我愿走近你
“你是否打遥远流浪而来,你是否曾周游世界?
你将叙述那关于在撒哈拉沙漠中的那具尸体的故事,你将叙述你怎样同那戴篼笠的渔人消失在波光之中?”
或许你从来就知道我将在某一年出生,知道我将爱上一个或者几个女人。那么我会不会有我的后裔?
我想象自己在一个风高月黑的夜晚瞪着昏黄的眼泡离开你,无声无息如一盏熄灭的灯
今天我寄居上海,明天我将去那里流浪?
也许我要到达的地方是一个没有灵魂的地方,只有你去成为一个灵魂我去成为一个灵魂。一个怀恋的灵魂
我将失恋牢牢记住因为我曾如此真实。我将在遥远听人说起她
她已和一个大个子黑脸或者小个子白脸的男人一同走进婚礼乐曲。在我的两指之间将有一支烟还没有点上就已注定要被扔进泥淖
我们必将失败,必将忙忙碌碌地寻找失败。我们必将有一天抚摸不到自己的手掌。而我
我必将在一支颂歌之中看见你穿着一件雪白雪白的纱衣走向这里
我每天用颤抖着的手记录某年某月,每天漠然注视四周青烟袅袅,漠然注视这个屋子里有十七个平方米
珍惜地品味音乐,仿佛在这个世界上不再会有或者从来没有过音乐
我们似乎常常太轻易于失魂落魄
你不会惊讶于这种假设,生命是生命由它存在
就象蜡烛是蜡烛由它熄灭
到了明天人们就习以为常
细细品味寂寞,就记不得第一次感受到寂寞是哪一天
也记不得第一次抽烟是在哪天,第一次生病是哪天
我知道在很多年以后自己成为粉尘将被抹上白墙。在白墙之上我也回首往事么?
我将脖子僵硬张着口无法说话
我将挣不开眼睛。童年就挂在床头
军用水壶和牙牙学语
在大街上挨了一个巴掌我嚎啕大哭而今天我已远离这些
那时我是怎样迈出步子的呢?
我曾让我的父亲和母亲相互认识,我曾让他们结为夫妻并生下我
我是宿命。那么我将不知道自己活着是对还是错
我已在二十岁之前经历了失恋渐渐成为大人。以后
我将开始我终生的祷告么?去尝试用不同的方式活着就好象是用不同的方式吃完一碗饭
读书的话就常常去读一本无法读懂的书
我也将因为丢失了日记而摸遍全身浑然不觉二十一年已经过去。为什么我将要遇上你?
为什么我将在一间教室里等待着你将对你说再见?
为什么只看了你一眼就远远地避开呢?
为什么朝思暮想吻你却轻易地和另一个女孩接了吻。那个温泉之夜呵
而你却在都市之中看那血一样的月光遍地
我们很容易心满意足却对许多耿耿于怀
在公共汽车上看着四层楼凉台消失我也耿耿于怀
夕阳落在眼皮上。我们忧郁
我们不再忧郁。我们高兴并且闷闷不乐
夏天是谈论恐怖的时候吧
据说在某一个地方人们能看见黑色的森林
那里常常是夏天
沼泽地沸腾的夏天
我的脚陷在泥泞之中了。夏天
你将离开么?
你将成为一片极薄极薄的阳光?或者成为一粒黯色的灰尘?
夏天的阳光地带,夏天的沙丘和碑就在我的身边
我在水面之上看你。我在梦中玻璃塔的一侧看你
不挽留你

 


一支颂歌,一支无数人唱或者没人唱的颂歌,一支属于我们的世界或者不属于我们的世界的颂歌
后来灯亮了,有一面杏黄色的旗;后来在马路上有人走动
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故;后来
我还没有懂事。我总是蹦蹦跳跳
一九六五年世界凉爽,一九六五年没有人因为一件琐屑的事而自杀,一九六五年癌症还继续是癌症
一九六五年有人在伦敦的街上看报,一九六五年非洲人在打仗,一九六五年中国的大字报大喊“革命”,一九六五年有一只麻雀在你的住宅之外蹦来蹦去。一九六五年多少晴天多少雨天
一九六五年我在上海的一家医院中呱呱坠地,一九六五年的冬天有雪
我拥有一支颂歌,一首诗或者一个世界
我期待抚摸
我想找到一个姐姐。我有没有姐姐呢?
一支颂歌常常被人吟唱,一支颂歌常常被人忘记
每一个清晨应当有一支颂歌。一支颂歌是朝霞

 


谈天或者谈地。年年月月都成为宿命。我们都在呼吸
认识之前和之后直到今天,我们都在呼吸
也谈谈某个禅宗案
宿命就是前面的一棵树,就是一只虫,就是你的目光和我的目光碰在一起,就是电,就是我得咳嗽几下
抚摸你黝黑的皮肤一言不发
我和你相距三年之远。三年是一个事实
三年也可以根本没有。每一个认识我们的人都知道你比我大,因为我和你相距三年之远
月光之下我们昏昏欲睡。月光之下我们已经入睡
月光之下发生过苏轼把酒问青天而在今天月光之下我坐在草地上找不到一滴酒
我愿把酒问青天关于苏轼为何把酒问青天
我愿苍白的面庞永远苍白。我愿活着或者死去也无所谓。我愿看见或者从未看见一根头发一棵树
某一天苏轼死了。对于我他死得不明不白
某一天我也死了。对于别人我死得不明不白。我会不会抱怨这个世界?
或许活着就是为了不明不白地死去这才象一支颂歌
这支颂歌就在这里和那里,这支颂歌在广场的里里外外。这支颂歌在这支颂歌的之前和之后
这支颂歌被唱了无数遍或者没有被唱
在你的前前后后都是这支颂歌。它结束
它永远不结束
在今天和明天都会有这样一支颂歌
为了它我们会静下心来思考。而思考的结果就是什么也不值得思考。我们不会明白吧?
眼前有一杯放了三天的咖啡在热气腾腾
出生前还不知道出生,在昨天不知道今天自己会活着。或许在今夜有一艘船沉没,有人在西郊盗墓野外有碑,而我身边有一顶蚊帐
我能看见墙,也能看见趴在门上的苍蝇尚未死去
如果再过三天我将被放进博物馆作为文物展览的话,认识我的人们会意外
于是我将活一千年或者不活
我累。我听见颂歌,我什么也没有听见;我抚摸白墙如同抚摸自己的躯体,我走进自己的内脏如同走进卧室
今天是端午节了,我们剥开一只只粽子
十年之后的粽子也被我剥开——十年之后我更累,趁今天还能动一动
那么百年千年我将怎样敷衍?
因为当年峨冠博带的屈原象粽子一样坠江呵
他的身体成了今天的云彩
在有过屈原和没有过屈原的很久很久以前,我们不会知道今天就是今天
所以我就没有成为屈原。人世茫茫,“路漫漫其修远”
也许路不长,也许世界不大,只是我们太渺小。我们的畏惧渺小,我们的悲哀渺小
我们的冲动渺小。我们知道要安份守己,要象风吹湖面那样行走于泥淖
一旦公路来到面前,更容易觉得累
此生此世就是越走越累。踏上公路我无法再跨一步
你把你的手放入你的口袋。你的呼吸匀和似乎没有一点点冲动
你是陌生人吗?
你拐弯,你在大门里进进出出和我毫无关系
这不是几张面孔相擦而过。命中注定要在看见了某人之后说没有看见
一个现实就是一个存在。摸一下口袋空空如也这也是某个哲学定义
音乐虚无诗歌虚无某一本书的第十五页虚无酒虚无
喝酒不虚无。你找谁不虚无一支军队上战场不虚无死者被焚烧不虚无一个女孩子在面前晃过不虚无
必须判断成为无法判断;也无法知道身后眼前
所有人你都认识所有人你都不认识
我不知道他们。看得仔细。你是谁。诸如此类……
象一个公义
下雨的时候你在家么?稍等片刻就会有客人来而你
已经站在幻想之鸟的背上和蓝胡子的教授握着手。在抚弄鸟头的时候你也梦见一只杯子
同样被定义成圣杯。过了今天你还拥有明天
你将踏遍哲理在一棵大树下面听风;你将收藏整条宽阔的大街
大街苍白得象纸
你的面孔苍白得象纸。你猫一样的表情将去装点历史
在我这里也装点了所有的经验和文学流派
在灯光之下月光之下你匆匆走过,在很远的地方成为一只戒指
成为缝衣针或者其它
既然所有的人都无辜你就逃避。你把各种相互冲突的思想撒在路的尽头
没有救世主呵。你好自为之
我们好自为之

 


成为树,成为楼和塔
成为白色的沙地干涸的河,成为死水之中的沉钟
成为几种感觉和白色羽毛在风中
成为崭新的红色烟灰缸
一路上不去和任何一个人说上一句话,走进四层楼上的一间屋子里对某个女孩宣布沉默。成为一片白色的影子
成为渐渐消失的黑点
轻而易举地活到今天,也轻易地感受到要继续活下去是艰难的
每次想到自己还要走很长的路就会觉得很疲乏
疲乏不止一次了。那天你把手伸进从东面吹来的第一阵风,那天你听着静止,
那天你喊出某个音节……
今天你没有任何改变
电闪雷鸣你也清醒。你站在一小团泥土之上。世界很大或者很小,你忽略了我们自身的存在
马路上有人死去,你也没有因此认可我们都还活着
活到今天,人类有多少年了
时间是一个没有大小的球吧
计算你呱呱坠地,计算你自生至死,计算地球从有到无。你感到有无数种压抑你无法描述
你感到太阳正在伸伸缩缩
那么人长大,那么人活着人死去。存在和不存在让我们绞尽脑袋
这里是那里我们弄不清楚,早先成为现在我们糊里糊涂
你说头脑常常清醒就必须糊涂。我将记不清你的脸。必须糊涂
我就是一弘清水,掺进什么就成为什么样的溶液
我将染上污泥,在污泥之中成为圣洁;我将瞎去一目,在群盲之中成为引路人
我是好人是坏人,我说某人是好人或者坏人。以后我将死去,某人也将死去
我们都是好人都是坏人
如果人类是绿色的人类,我将因为你有一张白脸而感到别扭。我们应当珍惜,珍惜世界不是单一的颜色,珍惜你的和我的脸色苍白
既然快快活活地出生,就不再想到能快快活活地死去。我们只想醉上一天因为不能每时每刻地做梦
难以区分甜和咸,方和圆
一个人走到这里和那里也绝不会有目的。难以区分树在天上和云在地下
说不清此刻自己的感受恐惧和不恐惧
倒一杯茶细细品味人生你发现这一生难以真正细细品味一杯茶而此刻正是白天
白天你走出门的时候,这个世界在继续操纵着人和物。虽然在这个世界里连一台机器也常常会失灵
世界永远操纵着你操纵着此时此刻
有人在街上漫步,有汽车在街上行驶
楼房们矗立地面
也会有交通警在十字路口毫无目的地转身
有广场
花花草草在我四周依旧是花花草草,栏杆在我的四周依旧是栏杆,我的影子在镜中是我镜中的影子。我眼中尽是摆设
我们桌上的摆设不好看。看一看世界吧
世界摆设得多好
你和我也象是摆设。走过镜子和看见一件什么物品看见一个什么人都是出于偶然。所有必然
也出自偶然。从我面前走过无数人,闭上眼就只剩我一个,入睡之时我也将不复存在。此刻
或许你还认识谁,你还愿意看见谁?
你还会记得某人已在战争之中死去
所有战争都是同一种偶然么?你身上的伤口呵。留下的伤疤也是一种偶然么?
下雨天你就呻吟不止
痛苦最能证明你活着。我们没有死于疾病和战争是出于偶然吧?
死者已死。生者将死
因古人而知来者。“天地悠悠……”
这一片旷野有风吹过我的脸。前前后后只有几千年
这几千年同样的风也吹过庄子的脸屈原的脸佛陀的脸苏格拉底的脸基督的脸朱维国的脸鲁迅的脸博尔赫斯的脸法拉奇的脸
同样的风吹过伯尔卡夫卡和杜拉
也吹过你的头发
一样的风一样的雨一样的旷野一样的海水一样的铁和火
一样的风流人物如云如层层羊毛
“大江东去浪淘尽”的东坡居士已不在东坡
把酒问天和地是否一样而今天已不见了苏轼的头发
他的衣服碎片灰飞烟灭
有一天我将成为灰烬被抖散在山山水水之间
一把灰颜色一样不一样都是我们
那条大江依旧曲折而下。水流不息,大江何时消失呢?
路人呵,你看见我额上的胎记么?你也一定看见一棵树了。看见这个世界就是只有一个眼睛这么大
多么侥幸我们不是盲人。我也将为自己的面目可憎而喝彩
有一天你死去的话,你将不再拥有这个世界,你不会再看见树看见一只红色或者灰色的鸟
也不会有人向你倾诉衷肠。我将消失,马路上的音乐将消失,也不会再有张军或者安妮
然而这天我还活着,我就依旧拥有世界,拥有树和鸟
并且我看见死亡听见音乐
只有这点时间,我们同病相怜。所有活着的人都应当同病相怜
多么侥幸的我们应当喝彩
侥幸吗我们活着
为地球在我们的脚下而喝彩吧
为空气喝彩
为了植物和阳光和土地和水和盐和结婚和生育和死亡和石头我们应当喝彩
应当为某种安排喝彩为宿命喝彩
侥幸吗我们活着,男人是男人女人是女人我们活着。我们应当喝彩
喝彩已经有了历史的人类,喝彩多少年天空阴阴晴晴,喝彩我们拥有无数荒谬
我们的感受,我们的哲理
我们拥有我们所不想要的,拥有那应当属于我们的
我们永远得不到我们所想要的,不是我们的东西我们没有呵
为机器少了零件就没办法转动而喝彩。死了个把人这个世界一切照常
今天怎样明天怎样。为此此彼彼而喝彩
大声地喝彩

 


一个梦在墙壁之北。也许只有在无意之中在挥手之际它才重新会在你的脑中闪动
在梦中有你干涩的嗓音,也有一支颂歌一首赞美诗
那么或许今天的一切就已经不再是现实了吧。你曾与死者接吻而他曾经活着
他曾经是一块冰然后成了一滩水
那么这是不是一个刻板的概念呢?你在一片碎瓦之上,或者被铸入硬币
你会不会在有一天成为硬币上的女王呢?
活着和死去,决不是为了解释某个定义
多少人说人生一场梦,他们一定想知道这场梦吧
每一支歌每一场戏都有头有尾,我们却只能恍惚于无头无尾的河中
“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将往何处去?”世界就在这里么?
始终是无始无终
到了某一天我们或许能明白吧?我们什么也不说了
睡睡醒醒的日子也只在今天
天有多高地有多重始终是此生此世
托着下巴举不起自己来呵。鱼往哪里游?
鸟往哪里飞?
以后还继续下雨吧?以后我们成为一片沙漠一片海洋成为阳光
以后树长在地心石头成为伞
以后还会有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生物什么时候绝种呢?
永远的以后来打动我们。永远的以后
织成无数图案象云彩象玻璃。那么在以后让一首诗在你的眼前划过吧
要小心文字呵
要小心一首诗的出现。我写这首诗就是因为不小心
仅仅因此。我被生下我念大学我学会写诗我写下这首以前没有以后不会有人再写的诗歌
多少年阳光只是阳光烟尘只是烟尘。染了病我们就生病。蝉声如潮,多少年有人不知道蝉声
春春秋秋,多少年还有人不知道春不知道秋
你脚下的泥土冰冷。你身后的松树比你高两米
你依旧感到自己高大。真和假,应当和不应当
多少年下来总让我们困惑
你的眼光之下,你的声息之中有过些什么?
我每天走过的那条马路是什么?
你向我招手使我踌躇。有一天我将怎样奉献自己呢?
抚摸前胸的时候,怎样断定自己是自己呢?教科书上一遍遍地向我们传授——我们生活在空气之中,空气由氧气、二氧化碳、氮气、水蒸气和杂质组成……
我们生活在空气之中
 我们生活在空气之中
空气不是我们,我们也不是空气

 


我们曾兴致勃勃地戴着玩偶面具戏耍
游戏早已结束,今天我们真的都戴上了面具脱不下
一张面具是玩世不恭,一张面具是狡猾地微笑,一张面具是认认真真,一张面具是傻乎乎,一张面具是双重性格
一张面具是我不再是我,“京特你好”,一张面具是“请喝茶”,一张面具是彻底和不彻底,一张面具是真真假假,一张面具是听人拉小提琴全神贯注
一张面具是去离婚和恩爱,一张面具是服从宿命和向往成为伟人,一张面具是知道得太多和不知道,一张面具是知道自己戴着面具,一张面具是心平气和地看什么东西和自己擦肩而过
在面具的正面和反面,我们也总想找点东西来回忆。静下心来之后最终还是会不平静。总是想让自己相信自己已经经历和不曾经历的事
面对面地走过的时候,你有没有认真地看我一眼呢?
我们有没有指责过时间?我们太挑剔,应当去赞美呵
赞美自己,自己发现了一切为了自己生命之中的唯一自己。自己看见了世界
赞美生命,生命造就自己的一切所见所思所动
赞美太阳,太阳覆盖生命
赞美星空,星空如此遥远。我们如此渺小
赞美宇宙,宇宙不可知自己不可知
赞美什么和什么,我们什么也不明白
赞美不如,不如一切我们无可奈何
高举一种期待,期待下雪。我们也赞美雪
雪成为一面旗帜在季节的头上飘扬。晴天
雨天,我们都应当心满意足
关于某个地方会不会使我们失望,我们只流露一种满足
也不寄希望于投胎。月亮不会生育,你却将有一个儿子
应当心满意足。黄浦江里是死过人的
或者相信上帝,去做基督徒,向往某种永生
不说山岭海洋思想经济国家帽子白痴
镜子碎裂的时候,相信是一个世界碎了自己碎了。也就是今天,到处都是碎碎的平原上站着碎碎的你和我
目光同样碎裂。黑夜在几分钟之后消灭了这种碎裂的现实。黑夜同样不可知
你已入睡
更远些说出来——你不得不死。到那天你的眉发皆白
你雪一样地融化。此刻我们都来得及为自己伤心,我们也心满意足
天上的风筝、野地里的狗给我们些什么样的感觉
在蓝天之下,我只想放声大喊你的名字。我呼唤你的到来,如同我的等待
为什么你不住在我的隔壁呢?透过窗户我总是找不到你呵
晴天雨天雾天全都一样,我不能心平气和。读一读“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你拿捏着一块小石头暗示了什么呢?
世界对一切都一样。蚊子也一样在空气之中飞舞
不要恨蚊子,它在你的手背上或者在墙上。只要不被你打死,它这一辈子就比你幸福
想让一盏灯照亮你的额头么?想进入狂欢节么?
让我们来一些狂欢吧。狂欢吧
狂欢是和异性交媾暴脱而死,是手淫不知道有人在冷风之中瑟瑟打战,是和一群人共同手淫
狂欢的我们将看不见世界。此刻我身上披着大衣站在冬天之中
吟诗或者撒尿
活着就会有好多种幸福。应当常常狂欢常常觉得天空很大或者没有天空
也应当随心所欲地将电灯拧下,在草绿花红之中走向死亡就象饭后茶余的漫步
或者象一块石头一样无动于衷在春夏秋冬,无动于衷地让身上开满罂粟花
人们将为罂粟花而醉而失魂落魄。路也越来越长,人们走不出罂粟花盛开的地带。你目光所及的地带
世界总是无动于衷
我们醒着或者作梦都不能摆脱。直至垂死
才突然发现自己应当及时地爱,应当及时地向广场上的一个皮匠或者电影明星表白自己
过去看过去比现在好,现在看过去比现在好,以后看过去还会比现在好么?多少现在和以后成了过去,总让我们沮丧
悠悠夜长。想做些个梦吧
梦中也是一些人在东面而另一些人在西面。冷风呼呼而过吹起你的衣角,最终将你吹得没有踪影
有人把一朵花或者一片羽毛踩在地上,你就犹豫不决觉得我在欺骗你
看见天边的落日听见雨点敲打玻璃你将怎样想?
某种思绪总是占有着你,让你站在门口发呆
回一回头吧,看看墙角下有一只老鼠蹿过或者看看马路
猜想一下马路上的那辆轿车什么时候开走
这都是一些琐细的印象。把它们贮存进你的思想吧,在很久很久以后它们也依旧可以是生命的内容
在很久很久以后,它们也依旧在梦和白天之间逗留
春花秋月呵

 


怎样唱一支颂歌?怎样看苍蝇下蛆
到了某一天我会不会对着自己的像片目瞪口呆,觉得我不再是我
或者你变成了我,你变成了京特
也许我们不该去想这些。也许我们只应当听一支颂歌无声无息
这是一支无首无尾的歌。人类的历史不会超过十万年,我们将怎样计算这支歌所占用的时间呢
没有人听见它的序曲,没有人
听见它的尾声。不要对我失望,既然我还活着,既然
这支颂歌还存在,就不要对一付将被发出的纸牌的花色而担心。输赢是一种游戏的方式
输赢不成为输赢
活着的时候你是否曾经烂醉如泥在水沟之中跌坐?死后你是否会成为这水沟之中的泥本身
或者在这泥中生长的树?你心中的天空和你所看见的天空是否一致?
天在你心中崩塌了么?
生和死。怕死和不怕死。这个有人类的世界呵
什么时候风什么时候雨什么时候阳光在天上和地上呢?
都是概念么?草在瓦上随风摆也会成为概念么?我知道概念是人造的,就象神一样
以后我们这些认识和不认识的人们会聚在一起么?还有死者
我们真的相互认识么?
刚出生的时候我并不知道一加一等于二。直到后来我们想知道太多太多,然后无所事事,然后
我们已经不再想去知道一切
做过多少梦走过多少桥能不能活到四十岁我都已不再想去知道
知足常乐吧。我去把门关好
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更要把门关严。门前插几个竹签的话,就会连自己也挡不住
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应当酣睡。睡吧
你不会知道此刻我已经到来,我也不会惊动你
我仰头只是为了看一看城堡上的你,或者看天
随风去了。我将随风去,一次偶尔的路遇随风去,我们的以后将随风去,过去的已经随风去。此生此世的你和我,也象乐曲随风来随风去
宇宙就成了一阵风,无大无小无始无终的风。我们什么也不明白也是一阵风抚摸我们的思想,使我们莫名其妙地感伤
我们因此而想大笑,想大哭一场
商店在城市里堆积如山,我们太习惯因而不再觉得奇怪冬天来了雪来了也是我们习以为常
雪花飘飘。就这样我们都将随风而去
云层里霞光如溢,抹上你的肩头。在风中你感到冷么?
等到了我们宣布世界发疯的那天,我们都将精神失常。世界是不会发疯的,世界总是无动于衷
另一方面有可能是疯子更聪明。我们都是笨蛋
我们都是杰出的伟人么?我们不该再作分辨,今天我们都很平庸地活着
我头发上的阳光闪烁你看见么?
你等在街头一角干什么呢?我要走向你。得走几年呢?
几年太长的话,几天呢?
几天太长的话,几秒呢?
几秒还是太长的话,我是不是已经将手放上了你的肩头呢?
如果我们相距遥远的话你就该自己保重。如果有人让你不用提心吊胆
你就得加倍小心。做一个真诚的人就必须认真地撒谎。假话不是假话
我们更提防真话对我们的伤害,也提防幻想会来许诺我们
十七岁那年曾盼望看见红色的狮子,盼望看见朝圣者的眼睛在灰烬之中升起
发高烧,梦呓。在梦中我曾被这个世界追逐得走投无路
今天我该去什么地方呢?
路从哪里来,路将通往哪里去?
我们或许能跑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却永远跑不了。我们总是在“这里”
听见狮子的叫声我们不会想起蚁穴而我们如此渺小
在我们的路上寻找真理,我们总是找不到。因此有人辛辛苦苦地活下来,有人辛辛苦苦地自杀
大江的水往东流一去不回。我们是这水,我们的梦是这水
我们的思想是这水极不可靠。我们寻找真理,找到的是孤独
常常想为自己祈祷。我们去向谁祈祷呢?我们的孤独是一堵墙无法翻越
那么谁主宰你谁
主宰我?

 


你将从何方来,如同我在哪里为你歌唱
走过我吧。在走向我的时候不要仅仅是为了看我而看我一眼
不要象奔驰的火车那样地从我的身边匆匆驶过,不要象是在解决一个世界难题那样探究我
把许多新奇的想法暂且搁置一边。让我们一同出去走走
在我们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也还是这样。你将看着我的眼睛,我们在一起忧伤地幸福
世界就在我们的眼睛之中
“一盏灯前都有一盏灯
永远没有第一盏灯
一盏灯后都有一盏灯
永远没有最后一盏灯”
我们都象一盏灯吧。我要说你是第一盏灯
你是最后一盏灯
我虔诚地凝视着你,如同凝视圣火。你的双眼你的黑发你的嘴唇你的每一个姿势在顷刻间成为一种辉煌
凝视你,仿佛我的身躯已经成为墓碑被竖立在圣地,无数个你在我的四周徜徉
无数个你抚摸我的双手,抚摸我青色的额头和额上的胎记
告诉我这个世界是方的还是圆的;告诉我风为什么把门吹开,你连着十几次无法关上
告诉我为什么此刻我无法站起身来。我们永远虔诚
没有奇迹。你将看见发生的一切
它们开始然后结束
在你无声的叹息中,我将轻轻把你抱起,我将感觉到你的头发拂过我的脸庞如同轻风阵阵
我无法摸到你的发梢
我要带着你远离。而他们在四周看你
要小心他们。他们不是你和我
他们是某种陷阱。要小心他们。他们不可靠,他们是没有信仰的僧侣,他们一生无所事事地陶醉于虐待生物,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假装梦呓
他们在睡梦之中象一只老鸦一样监视你
他们知道我们的秘密
他们观察我们象观察一只虫,一场实验
他们想摆布我们
我们都是他们的食饵。在他们心中没有圣歌
外婆曾对你说要小心狼,狼会吃人。他们不吃人就更得小心
他们象眼睛一样在我们背后。不要转身,不要回头,他们永远在我们背后。他们也偶尔自生自灭
那天门开着,谁也没有想到要去关门。那么,直到今天门还开着吧?
也许就因此永远无法关上了。墙注定会被他们穿透,房子也注定要倒塌
海洋成为沙漠的日子不远了。有一天我也将望着天花板死去。有一天我们都会变成树
也许我们根本就不应当去理会他们,就好象他们从来没有存在过
从前有过一个孔子吗?
我要说孔子在这里站了三分钟,当了官,杀了少正卯。他周游了列国白了头呵
“子曰: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这里有一个鼠穴,他说了些什么呢?
孔子看见雪落在草地上也会说“不亦乐乎”么?
在他的时代他会恭敬我或者杀了我。我要说孔子是没有的,是我们这些中国人造的。今天你也看见了雪花飘上大楼
不要去理会他们吧
多少年窗台上野地里花开花落。雨和阳光
野草,柳树。日子们总是在再生,“野火烧不尽”呵
别去相信因果报应。树声沙沙白天黑夜,多少年头呵
亿万年有几寸之长呢?活着的英雄和死去英雄都在辛辛苦苦地挣扎
或许在身外会有一种怜悯在天边照耀我们吧?有信仰的人们,你们的信仰多么虚无飘渺
我们不应当有信仰呵。我们看见什么
我们听见什么闻到什么摸到什么品尝到什么就相信什么吧,活着就已经是一种幸运了
活着就只想看看你在我身边,就只想和你接吻。趁我们都还活着
趁我们还可以去感知许多,我们就不放弃一切不该放弃的
死后我们就不再有世界
今天我们知道除了中国之外还有美国,同一个星球;如果以后活着,或许还能知道更大的世界
战争和平战争和平往往复复我们只知道一点点就已经觉得很多很多
此刻窗外阳光明媚,辉煌的天际以后还继续辉煌。我们看不完
中国人制造了孔子。中国人喜欢找救世主而另一些人顶礼膜拜
他们的意志力是不是所向无敌呢?
虽然短暂,辉煌总还是覆盖着黑暗
于是
我看见雨赶走了晴天

 


多少人吟咏时光。他们将大钟一样的概念扛在肩上
匆匆来去。有过多少诗人多少朝圣者
奔命一样的人们
我也在这些人之中。我愿同他们一起朝圣
我的旅途没有目的地。我要走向遥远
即使是在某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我也还是会匆匆奔忙。落日的余晖残留在你的睫毛之下
就象是在讲一个故事,我要让你相信这是真的,后来我自己也相信了
语音淹没了我
我也会相信这是真的
那天你渴极了,你干燥的手搭在我肩上。到处都在下雨
你渴极了
到处都在下雨,我们找不到水。我们奔走着,世界一直在放逐着我们
逃亡的日子有多长呢?在大雨之中我们摸不到水呵
我们能不能找到一个使自己不遭暗算的地方呢?
太多的失败使我们觉得每一双看着我们的眼睛都象枪口
我们总是失败。走路失败摘一片树叶失败蓝天下有狗失败相互凝视失败抬起头失败瞌睡失败为做成某事努力失败开车失败回家失败
辛辛苦苦地以为自己有所发明,而使得我们自豪的东西在这个世界上早就已经存在。我们自以为是
辛辛苦苦地工作,也屠杀自身
一生如此辛苦
沉思中的夜晚我们看天空乌黑乌黑,希望天边会爆出一道白光能使得我们的思维豁然开窍
在我们的耳边有没有呜咽的萧声呢?这么多人祈求幸福呵
辛苦地生存着,这种辛苦本身是不是幸福呢?
我们都将死去。死亡是不是幸福呢
时间之河一去不返,我们只能顺流而下。不想什么,必将是什么
我们也寻找自由
禁止选择是一种自由吧?
牢狱和戒律
把头撞在墙上是一种自由吧?
我们是不是已经拥有了很多幸福呢?
心灵自由是困难的
既然我们在南方的一个城市里居住,我们就会有南方的意识
既然在这个国家里人们已经制造出了孔子,我们就只好相信他的存在
我们吃饭。我们在上班的时候不该东想西想
有什么东西碰到我们我们由它去
我们站在岸上看海
我们也并没有在根本上知道海是什么东西。我们已经拥有了很多东西么?戴着镣铐跳舞也是一种自由么?
三年之前我没有见过你,我就不能说自己在那时就向往和你不期而遇
然而我有过这个向往
于是我在之后和你不期而遇
在我的足迹之上是不是覆盖着你的足迹呢?
在雨街,在瓦砾之中会不会有我们都想到过的场景呢?
你没有成为圣哲同样我也没有
那么我们在这个世界上能不能潇洒自如地游刃有余于各种缝隙之中呢?
象他们一样把脑袋削尖
象孔子一样孜孜不倦
让钥匙成为门,或者恰恰相反
要在牢狱之中自由自在,要在墙下畅行无阻
睡去了会有人谋害自己么?
醒来后会出去闯祸么?
迷宫找不到出口的话就和不存在出口没有区别。在芸芸众生之中,自己只是一个,也只有一个
镜子中的自己也是假的
想寻找自己的话自己就失踪。一棵树被焚烧了之后也不再是一棵树
它是木炭是灰烬。我们没有彼岸,因为有去无回
为某人担心,不如不知道某人。只有世界总是依旧故我
从这一头到那一头,只有世界不变。我们变了
比如说长大,比如
我们为做一件事而感到充实
是谁在支配我们?
是谁使我们觉得好象自己是独立的自己不受支配
为什么我们进入或者离开某块草坪?为什么把手插进口袋抬头朝天空发呆?
为什么会心平气和地听鸟听风?
为什么爱为什么被爱?
冷漠地观察这个世界,它也还是会让我想起某个穿黑纱衣的女人
我们的皮肤光洁么?
有时候我们也感到饿感到困
黄昏的一抹残阳辉煌,我们会不会去回忆往昔呢?在这样的时候我们常常会莫名其妙地有一种想哭的愿望
昔日不在重来,青色苹果和橄榄在眼前浮悬的日子不再重新来安慰我们
我们已经疲倦
在进入黄昏之前,在未到垂暮的时候,我们已经深深地感到疲倦
海潮下退了么?
在最后一丝霞光消失的时候,会有一座山在我们的目光之中沉重地落下么?我们已经感到疲倦
这一生将怎样离开我们呢?
每一个人都疲乏吧?
或许
我们精力充沛地工作
就是
为了
感到疲倦
我们也将还会有好多冲动。比如说激愤,或者爱上谁并且为之献身
那天中午我们曾在一起谈了些什么呢?桌上的咖啡热气腾腾。我们已经长大了
你别动呵。让我好好看看你

 


下雨了
那天后来就下雨了,鲜嫩如脂的雨呵
滴落在我们的急步之中
我们跳动的眼神,我们的悄声细语被那天的雨点湮灭
又有多少天过去了呢?
醒来睡去
春夏秋冬,一支颂歌永远荡漾
你没有看见雨吧
上上下下是风是雨是阳光。它们到处失落
它们让你感到某种情绪
进入黑夜之后,世界依旧故我。我们也还是无法看见这个世界
记住那天。世界在你的心中,我的心中
永永远远

 


 Ⅱ

 

我们无法相信,无法相信谁是谁
我们无法相信面前是一幢房子,相信在之中有或者没有灯光;无法相信我们所在的这个环境中的寂静是真的
已经在坟场之中了,我们和我们已经无须勾心斗角。为了一口气我们已经从世界的一头走向了另一头;为了说我们就是我们,我们也已经担保了上海在四十年之内不去介入战争
我们在此,成为一片风沙,成为一朵花装饰你的屋子;我们已经沉默或者不再沉默;我们已经死去如同炙热的太阳
我们无法相信彼此。梦中的世界就在此地。那么,我们本身是什么?
一棵老树,一只羊,一双袜子。从根本上看一场梦,看它们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成为我们本身。我们难以判断你或者我
我们难以判断一幢楼是否突然倒塌
我们难以证实这个世界在这个世界之中成为这个世界
那么小心每一个圈套
我们无法相信证据,无法相信自己能在信任之中成为我们自身
是否我们。证据或者我们本身
我们已经走遍世界。据说世界是一场梦,据说
世界不是一场梦。我们的梦在梦中成为梦。我们来自何方,我们将去何方?
一幢楼,一棵树在你面前是真是假
在不存在问题的条件之下,你将知道或者不知道答案
问题成为圈套,答案是问题本身
我们做了梦之后发现自己做梦。我们现在是否在梦中?
我们无法相信任何一个故事会有声有色地坐在椅子之上让人听
我们无法相信照耀我们的是灯光或者阳光
无聊了就伸出手判断自己是否真的伸出手,就好象是在判断世界
考虑庄生梦蝶吧
梦也是一种人生,如同在火中探冰。笑声如茶香醉你
我们无法断言是否听见了音乐;我们难以分辨喝下的是否一口酒
在电车上我似乎看见过你
而另一次你坐在你的座位上成了一座玩具塔
我们难以聚首
天上已经是一片清澈。你会在某一天来敲我的门
某一天我打开门见到的将是一张布告,它宣判了我的死期是在一年前的一个雨天黄昏。我捱过了它
我在大街之上象一阵风那样游窜。我在强压之下躲进墙中成为墙
你将看不见我找不到我
我。已成为墙中的墙,草中的草;已成为风中的灰尘;已然苍白如同暗无天光的深夜
我。已经是一堵蓝色或者紫色的墙,没有人能够逾越;而在之中我的两眼成为一股气流向你,向透明的星
天空大如烛光,缓缓地靠近你。你已经是一场梦
在这场梦中我们无法确定今夜,无法确定谁是谁
一切已成定格已成为一张照片一动不动。或许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和我两个人
我将握住你的手或者倾听某种声音成为青色
我们难以作声难以睁眼
那么谁是上帝之子?谁将在十字架上为你献身?谁将在一片佛号之中让我成为光辉映照你的全身?
那么你以后将怀念谁?将想起一张怎样的脸?
许多年之后,这张脸已经成为了一块小小的布片,一尊塑像或者一片海洋
那么这片海洋来自何方?你来自何方?某一道光辉来自何方?
或许我将是一个自远方而来的旅人,我将归于何方?
千重波浪之后,我将成为一道清气进入你的肺腑,我将成为一种颜色进入你的目光
影子们就在我的前面和后面,我无法避开它们
这些影子。它们穿着白色的外套逼近我
在这些影子之中,甚至在人类的血迹之上,我愿听你放歌。在你城堡第二层的一间小屋之中,我愿听你轻轻拨动生命之弦歌唱。我愿在你的歌声之中看一只鸟飞过你的窗户
我们曾经议论过一些什么?我们曾一同为什么而诧异?
我们曾想知道我们怎样认识并走到一起,我们曾偷眼从镜子里打量自己是否从容不迫
如果我从来不曾出生
如果我在另一个国家里成为了军人
如果在我站在你身边的时候,世界突然成为一片黑暗
如果此刻我突然失踪
我将站在你的面前对你微笑。如果我从来就没有认识你,而我坐在你桌边的一张椅子上
如果我是死者,如果我成为一张遗像被挂在你的床头天天朝你微笑
或许我将成为一只苹果被你一片一片地切开,递给某一个刚刚懂事的小男孩。如果这时你发现他就是这只苹果已经被你切成七片;如果你发现自己成为了这只苹果。我们
我们已经成为一体。我们是最初的亚当
或许仅仅是我,我将成为一泓清水,在一个夏天的黄昏沐浴你。我将抚摸遍你的全身,我将流淌在你的身上久久不去
世界将重新退入宁静,将成为你的世界我的世界
在桌面的玻璃台板下我看见你娴静的微笑。你正吃完一只桃子,你周围的光线也很好
我愿吟咏爱情,吟咏短暂的时光;我愿吟咏地久天长的回忆,我愿吟咏上帝之子在十字架上的献身
我愿吟咏偶然。我已看见这种偶然。在一种巧合之下,你步入我的梦寐,你成为我的思想。我们的灵成为一体
或许你已经进入了圣地,已经看见了上帝之子。谁
谁是上帝之子?
谁将使我仰首?谁将是这片神圣的光辉?
谁将在举手投足的一刻驱使我如同驾驶汽车?
谁将在雪地里看见我是一个弃婴?谁将在荒漠之中牵着我的手?
我将成为一片杏黄色的游魂荡漾在城市之中如同一面旗帜
我曾张开手臂,我曾向前迈出一步或者几步,我曾看见黑暗如同地震后的火灾四处蔓延
我看见风。风将你的头发吹乱,我难以为你梳齐发梢
你走过这条街的时候,我正回头,我看见你左臂之上的黑纱。我已死去,你为我感到悲痛万分
我们常常在为谁招魂?
或许我们的生命只是停在一个躯壳上如烟袅袅升起
我们常常在为谁招魂?

 


我听见水声叮叮咚咚,我听见烟在嘎嘎爆炸
于是你的眼光成为这幢楼突然倒塌,成为音乐
这些是否证据,这些是否需要证实
你将叨叨地说出真和假
你走向那颗尘土
你站在那颗尘土之上凝思
“要小心,别吵醒什么人。”我们是否活着?
此生此世都在你的眼神之中或者不然
我愿成为一尊塑像
我愿是一只疾飞的虫撞死在墙上成为墙
所有的音乐成为墙,余音袅袅将你挂在墙上
或许你听见布道声声淹没你,也淹没我的手掌,使你难以自拔
使我难以看见自己。我的手依旧在你的眼睛的右侧成为安详覆住你的脸
某一种意识抚摸你,也抚摸每一种生命
音乐进入我们的梦境并在之中搅动我们
我们最后发现音乐和梦在我们的周围,我们被人注视如同商品展销
我们难以说清此刻,难以说清梦和非梦
有人正望着我们的塑像怀念着我们
你以及你身后的每一棵树每一幢楼成为水;此刻远处的歌声成为水潺潺而来
我伸出手摸不到你呵
你是不是一道光芒呢?
你已经成为水在我的睫毛之下,我无法在你的脸上留下泪痕
我想靠近这道光芒,将它撕成碎片,装点在门框上,让门在黑暗之中烁烁闪亮。你不再迷路
或许这门这片光芒就是一个梦。我们还活着么?
你朝我看的时候我站在你的身后,对你说了一句或者几句话,很轻很轻
我们谈天谈地
那证明我们活着的,是有人失踪
我在一座破砖窑前向你招手
而你只看见一棵树,一棵没有面目的树
树成为水流过我,它将阳光撕碎
而这些水被我喝下了之后已经成了一片沙漠
在祭坛上,一个布道的神甫庄严地宣告我是上帝之子
宣告我的胸怀宽广如同废墟,如同风和广漠,如同暴雨。我必成为上帝之子,我必献身
在你黯淡的目光里有深情的颂歌缓缓流出。在我转身的时候,我的形体升华,只有这间小屋发现我
后来有一个男人死在病床之上
或许我在今天还能看见他。如果今天不是一九八六年二月一日,那么明天我还将对你说这句话
无论生无论死
世界在一只杯子之中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要小心
要小心。或许站在你面前的那人是刺客,他将毫无动机地杀死你如同进出火车站和旅馆
你一直拍打你的墓碑。你想否认墓碑之下是你的墓穴
你看着自己的尸体
你想着或许上帝已经出卖了你
这时候有一只手轻轻撸你
在这只手上你感觉到自己的汗水正从手心里冒出
这只手就在你的肩头之上
你站在墓碑之上无法跃起,甚至不能跨出一步
山已经到了你的脚下让你感到岌岌可危
你终于肯定自己什么都不能肯定。你将成为一棵松树,被火燃烧成炭,随热量进入水中
我饮你。你的父母饮你
于是你觉得你的心象水一样平静。你的心如同海龟的甲,在阳光之下不能动弹
我向前伸出右脚,命中注定要碰到这块甲
是谁在龟甲之中呼唤我的名字,使我不敢伸出手去探风?
你虔诚地站在圣坛之下,倾听神甫对你说起关于我的故事。关于上帝之子怎样死去,怎样成为一种宗教
在你出神于思想的时候,一辆电车和你擦肩而过
你感到侥幸,或许你还能知道自己怎样死去
知道你的死注定将是在哪一天
我将在那天走进广场,走进一幢大楼,在众目睽睽之下宣告你的永生
你将永生
你将是一支颂歌,一首诗
一首诗。我们常常谈起这样一首诗
这首诗留在我们心中
似乎非常短暂;这首诗在我们心中成为一缕青烟
风在你的窗户之上铮铮作响,你希望看见白雪茫茫将风冻成一团
已经是冬天,已经听见钟声敲响十二点,你的全部思索被冷风烧成一片火海
我将背对着你听你在我的身后念叨我的名字
我将让手掌里的烟灰缸炸成碎片
在这种强烈搅动的情绪之下,我们难以自己
这种情绪冲击你,使你的心贴着门板砰砰直响
应当在这个时候有人向你走近并且不作声
他的沉默使你感到仿佛我们已经私奔
世界上的全部男人女人已经私奔
已经是冬天,已经是一片惨淡的白雪将你的手掌牢牢冻住
你的目光呆滞。你想象着火光从你肩头升起,使你成为某种神圣的标志,成为强光下的冰棱,成为一个晶莹光洁的玻璃人
在街头我发现了太多的眼睛在我的指缝间闪烁不定。然而你的目光呆滞
我们这样度过了一年又一年
以后就是涉水
以后就是出入林间
在另一场梦里我们打仗,我们杀人然后被人杀死
死后我们发现自己口渴
死后我们灵魂豁然开朗,如同我们在一间不透光的屋子里划亮一根火柴
当时有一只猫站在柜子上看你
但我只是让一只绒毛玩具狗随我们进入我们的梦境。它与我们共眠共醒
早晨打开窗户的时候,漫天大雾迷住了我们的眼睛
你已经走上了一条只存在过一次的路
这条路为你而存在而消失
在这条路上有人正不怀好意地看你,你难以发现他们
你的头发散落,遍地皆是
你的头发成为一片林海。在之中我看见一只狐狸。一只血红的狐狸
它穿过森林大火,穿过劫后的灰烬
就在那天,上帝之子被钉上了十字架。而你
成为了无神论者。你突然发现上帝是不存在的,你看着上帝之子在十字架上突然消失
就在那天,我们在一起讨论了几年前的那幢楼
那幢楼已经倒塌,已经成为一片废墟
我们走过它或者不走过它,好象也成为我们的难言之隐,成为在一种宿命背后的色彩
或许一种宿命就是此刻我们的头顶之上必须有这一片云,就是某时某刻的阳光将成为雨点打湿我们
或许在一种宿命之中世界不再光明而我们身上发亮
我们没有成为一片黑暗
流水潺潺的月光之夜,我们将发现山神和草仙成为了我们自身
我们的脑袋被遗失在另一个世界
怎样思考,甚至怎样不思考也不再重要
在莱茵河畔或者在漕河泾的小河边,我看见一个女人正在用我的脑袋敲着核桃
这时候你站在一块石头上,想着二十三岁了,该结婚了
如果是另一个男人抚摸了你,那颗被用来敲核桃的脑袋就痛哭流涕
我真想安慰它几句,然而我无法作声
这颗脑袋无法开口
桌上的烟灰缸也不再青烟袅袅。这只在我们的目光下炸裂过几百次的烟灰缸在此刻依旧安祥
在上帝之子被钉上十字架,它就冒烟
我将一颗烟蒂掐灭在之中。你久久地注视着我
你注视着我,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我抚摸着自己的脑袋。或许它曾经在莱茵河畔和马克思的手稿一起被人收藏;或许在漕河泾的镇上的小店里,它曾经被人用作人头招牌
此刻我喝一口酒,我就在酒瓶子里闻到你
或许此刻你正坐在家中对镜梳妆
我难以走过这条街来看看你
或许此刻你会想起某一个人来,你感到奇怪
你为自己知道或者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叫做京特而感到奇怪
或许此刻是深夜。或许窗玻璃已经成为一片黑幕
你静静地躺在床上,你在梦中抚摸自己光滑的皮肤
此刻烛火在桌上轻轻跳跃,一支圣歌从你耳畔渐渐响起
我已成一点火焰,辉煌地照耀你,照耀你的鼾容,照耀你梦中的每一丝微笑
圣曲声中你随风飘起。在天空之中,你是一朵云
野外的高压电线嗡嗡作响,几只麻雀不小心地飞过你
于是有舟子在海上行走。一片波光之中我看见你的笑容,如同朝霞撒进我的蓬松的头发
红色的光辉撒遍我,如同上帝的灵显现,如同上帝之子在死后三天复活
我们之中谁是无神论者?
我们之中谁将勇敢地用手挡住上帝的路?谁
谁将拒绝每一丝阳光?
我将仰头看你高高地在蓝天之上。我的泪水将噙满你的眼眶
谁将成圣?
谁将在此生此世为我们作证,证明我们都在梦幻之中或者不然?
谁将看见一只鸟停在树枝之上

 


此刻黯淡的灯光静静地照向我。或许我已经趴在桌上睡去
我愿为你祝福。我愿为你的快乐而悄声祈祷。我愿上苍慈祥地注视你,让圣洁的爱覆盖你的全身
或许在万物之上确实是曾经有过一个上帝,或许上帝只是在我们的心中被暗杀而死。或许有更多的劫难在某一个路口等着我们。我愿为你祝福,我愿为你祈祷
我们的生命将进入音乐,进入一部巨大的诗篇;而我们的躯体只是一个躯体将成为灰烬
隔着一块玻璃我朝你吹气。我难以看清你
或许你已经成为了影子,成为一片碧波荡漾。而我
在惊骇之中我发现自己丑陋不堪
我将迷恋于一种疯狂,我将伸手抓不到自己的前胸
有一天我如此目光灼灼
这种疯狂令你焦躁不安并且更安祥
睁大双眼,我们已经不再有所求,我们已经在好几种疯狂意识的诱惑之下变得更加宁静;我们已经从死亡之中被生了出来,呱呱坠地宣告我们已经占有死亡如同抓住一块饼干
应当记住那个天赋的夜晚,应当记住那时的灯光和音乐,应当记住手握着手时的每一个细节。我走路跌跌撞撞,我偶然地在舞步之中倒向你,我已经在那颤动的微光之中闻到了你的鼻息如兰
我们已经看见了死亡,并在顷刻之间将它遗忘。或许我们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将无数悄声细语涂抹在了死亡之上
我每天将自己的身子靠近桌子。生命的阴影如花,向我靠拢。我们该做些什么?看见生命,我们总感到似曾相识
我们感到自己的嗓音黯哑如一轮残月。在那个夜晚我们席地而坐,我们谈论过一些什么?如果有一个黑影凑近我们,我们又将讨论些什么?
我手上的烟灭了,我没有掐它。它灭了
这象休克。我们每天都经历着这种休克
于是将有一段公案,使得世人争执不休。而在此刻我会低声喊你,会有一个一名不文的小男孩将“小群”二字写在一面八卦旗上。“但愿人长久”
但愿人长久,我们肩并肩坐在一起一个小时,树林和房子在我们的目光之下流成了河
我们将成为一钵尘土,在河底随水流而去。或许此刻我就是一钵尘土,一棵树
一棵树活了很久很久,后来成为一棵老树,成为枯木,后来成为你和我。一道闪电划过之后,我们
我们依旧成为那棵树
我们永远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我们曾经或者将是哪一棵树;永远不知道世界之大,为什么会有这样一首诗的存在
眼前是乱纸堆叠,眼前是一幢雪白的房子,眼前是一只老鼠从一米开外的地方小心翼翼地爬过
在冬天或者夏天我们会让自己成为一种风格,我们会在虚荣心的驱使之下成为圣人。我们给自己起名字
我们常常这样
将一种概念穿在身上,威风凛凛;在镜中,我们观赏一张面目可憎的脸然后得意洋洋
有时候茫茫然难以入睡,我就想面对着你忏悔
你的影子常常映在墙壁上,使我觉得自己卑鄙
我能做什么?我能写下些什么?
或许在某一个聚会中你将飘然溶入人流
我在此地等你。你将来临,你将敲响我的门
你将坐在桌边让我面对着你
听着“挑战者号”爆炸的消息我无动于衷。或许我自身也会在某一时刻成为云彩。这不是噩耗,不是噩耗
死应当成为一种偶然如同生。如果有人来和你捣蛋的话,那也是偶然
甚至你会在打一个哈欠过一条河的时候被人作弄
都是偶然。据说你曾趴在窗台之上看着天高云淡为季节感到不可思议,据说有一列火车由西而来
我将因为这列火车的存在而登上一座山,一只猴子的脊背,凳上一张茶馆里的桌子成为笑料
我们不能证实某一件事,我们无法从彼此的脸上看见自己,我们无法确定我们是否就是我们自己
或许我们将成为道具,或许我们已经成为了道具。有人在很远的地方观看我们如同阅读晚报
我们在一场场骗局之中生存,甚至我们自身就是骗局
骗你,或者骗自己,或者什么都骗
我纯情地向你诉说我的故事,我感到自己的谎言比真实事件更加动听。我在对谁撒谎呢?
于是我感到沉痛。于是我说出的谎言更加动听
我总是感到沉痛
这种沉痛对于我已经成了每一句谎言的起源。我应当怎样,你应当怎样?
多少年多少年,沉痛一直是一种深刻的纯情。这种纯情象光一样透明,如同最富丽的骗局
多少年音乐,多少年诗情画意皆成造作。我的这首诗矫揉造作
我们难以辨认,面前是一张桌子或者不是
我们难以辨认,眼眶之中满是阳光或者泪水
你将穿着一件蓝色灯笼芯绒上衣走进冬天。在这个冬天,我没有办法安慰自己,我常常伤心欲绝
在这个冬天,有红色的火点久久地跟踪我,我难以摆脱
这件上衣飘逸地流向我,我想将自己的脸庞深深埋入它如同将自己埋入一面永恒的旗帜
我的身子沉重,我跨出的每一个步子沉重。我们将在什么地方初次相见?我们将在什么地方相互报出姓名?
你是谁?为何我在此刻看不见你?
你将穿着这件灯芯绒上衣走进我的整个冬天。你的目光是博爱照耀这个冬天,你将看见上帝之子的头上积雪
我们难以开口相互抚慰。我们的生存注定了我们必须有一张嘴为了不谈这些
我们举起酒杯,我们独斟独饮,我们看着自己的头发被日子烧成火把
我将在此地看落日西沉,看你在一幢小楼之中梦呓
往事如同流云,你已不堪于回首。你在梦中成为一条蚕

 


或许你就是一场雪,或许你就是一线残阳
日暮的时候,我听见钟声从远处袅袅而来。我想在人流之中痛哭流涕
我愿化着一滩水,我愿在烈日之下成为水渍
我无法使自己不成为自己,我无法相信那照耀着我的是月光还是阳光;我无法让自己在笑容之中醉去
我将知道眼前有一杯水并将它喝下,我将听见歌声把红色砖墙捅破,我将扶着自己的影子一步一步向前走
深夜将我从头至脚蒙住,象一只怪枭;白天成为另一只怪枭
我曾写诗。我正在写这首诗
因而我将成为一个传说,一个故事;因而我也在饭后茶余那一刻在墙壁之中观察他们的叙述
仅仅在墙中观察。会有人叙述这个故事,如同吐一口痰
仅仅在墙上观察,乃至自欺欺人
你已经是那一线残阳
我常常想下来拉一拉你的手而你已经是那一线正在逝去的残阳
我将怎样对你倾诉?我将怎样拉住这一线残阳
或许我是另一线残阳
或许我是另一场雪在午时消融
朝朝暮暮,你总是安祥地坐着或者站着
朝朝暮暮,我总是用手托住下颔,总是难以开口说话或者微笑
这种虚伪象一种色彩被注入世界也被注入这首诗中;我们无法抗拒宿命,无法抗拒我们生存于此生此世的宿命
明天是几日,新年将在几日?
朝朝暮暮,我们听音乐在耳边过去。我们无法成为音乐
我把一只碗放在灯光下面
随便的一只碗。把它想象成空的或者是装满了圣水,或者把它想象成岁月的见证沧桑的遗迹;我在灯光之下观察它
或许也会有另一个人在灯光之下和我一样地观察。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我也不可能用手去拍他的肩膀
在我成为一棵树的时候,他是另一棵树与我并排地被种在教堂的门口
或许我只是他的一根头发。或者恰恰相反
我们已经走过多少废墟,经历了多少死亡
最终我们成为一体;最终我们肩并肩地站着并且相互不认识
而这只碗确实成了见证:证明那黑暗的地方空空荡荡;证明你将从那个地方出现;证明我知道或者不知道你的名字叫小群,今年二十三岁
证明这只碗本身:它能够或者不能够成为见证
一只碗。或许就是被你打碎的那只碗
而在事实上你所打碎的有可能是一条街
或者你打碎了一场雪。这场雪在除夕之夜缓缓地飘落在街上
或者在爆竹声中,我们应当哭上一场
或者上帝之子死在十字架上已经不止一次
下雨的时候,天气晴朗的时候,你总是站在窗前
你总是娴静地看着屋檐,让那些在屋檐下逗留的鸟成为你的一个动作
该怎样叫你一声
风常常吹乱你的头发,尘土常常落在你的手背之上
在你背后有一片阴影
神圣之光照耀你,而你背后的这道阴影使你无法动弹
我将在梦寐之中告诉你,那颗在我的顶骨之上的星宿就是你
你已经是一线残阳
我已经是一线残阳在你的右面
所有结局都将在我们面前呈现。上帝之子必死,我们必死。那么我们
我们是谁?
我们已经在这里融洽地长谈,我们已经相互成为了旧人。我们深知我们必死
我们是谁?那知道我们在这里的是谁?使我们死去的是谁?
撤去了城头战旗的是谁?我们在谁的梦中做梦?
此刻我静心吸一口烟没有人阻止我
此刻我听见歌声阵阵
此刻在我上衣的口袋之中有五十元钱
或许此刻并不是虚假的。此刻是深夜一点二十四分
此刻你已经进入梦中,或者你依旧捧着一本书
我看不见你,我听不出你,我闻不到你,我不能把我的手放在你的肩头上劝你去做或者不做某件事
你将在日出的一瞬间成为宗教,我将仰起我的头看你。我将在掌声雷动之后突然流下眼泪
在夏季里的某一个时刻我曾坐在你的身边裸露自己的清白;我曾说过你的目光是一种博爱
或许曾经有过上帝将手放在我的头顶之上
上帝之子死在十字架上
仁爱的手摸遍了每一个死者,也摸遍了我
我们无数次想开口乞求,我们无数次拒绝自己成圣
我们将诗篇写在纸上,蛊惑自己和别人;我们将诗篇虔诚地放在生和死的间隙之中
我是谁?你是谁?
谁是一眼古井?谁是一线残阳?
谁是一棵树?
谁指定了这一天是狂欢节?谁让你看见一棵常绿的树?
在这天我们将狂欢。我们扭动水一样的身姿,我们声嘶力竭地叫喊
在这天的下午有阳光,甚至有雨落在窗台上
我们将在这一天成为时间。我们将发现我们已经完全面目皆非
在这天我们将狂欢,我们将脸朝天空地诵读我们的诗句
某种变化正在占有着我们。一首纯情的诗歌使我们成为虚伪
一种思想在捱过了无数苦难之后使得我们变得狂妄自大
你将冷静地看着我。你将冷静地进出于狂欢
我们把酒灌进肚子
我们用酒浇醒自己。我们渴求死亡,我们逃避死亡
“人生自古谁无死。”我们怕死
这一天你在哪里?你是否看见了那红如鸡卵的落日
在我房子后面的荒地上常常见不到任何人走过
我们因此就在那里走走。我们神往德克萨斯的冬天,格陵兰的冬天
我们站在桥头上想人生,仿佛一有差错我们就会跳下去
而人生或许就是迎面吹来的冷风
我们看见爱情在我们的头顶上袅袅回旋,如同圣者的手伸向我们
我们不能否定这一天,也不能否定爱上一个人常常就是受自己的一次骗;我不能否定此刻我无法喊出你的名字
我不能否定我们逃避着死亡,也逃避着任何一种追逐
我将在太阳落山之后走出门去
我将在没有人注意到我的时候打开信箱
于是我发现你没有在这里,我无法寻找你
在一个没有月光的夜晚我煮完一壶咖啡,窗外滴水成冰
或许你也会和我一样地感到寒冷,虽然你并不在这个环境之中
或许你睁眼看见了一间漆黑一片的房间
你已经长大成人,过去的许多人已经不能再认出你来
这个世界成为你,成为我,千变万化。我们难以辨认
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那坐在这张桌子的另一头的某某人在想什么
在写这首诗的时候我想了又想
我的开始气势汹汹地扭曲我的结束
那使得我领悟的本性在原野上
那使得我领悟的本性在空中,在炉火之中。那使得我领悟的本性呵
它成为了你的梦寐
我们曾经知道什么?
上帝之子在十字架上呻吟的时候重新得到了这种使他领悟的本性。他看见那黑压压的人头们涌向他
他将发现上帝并不存在,他将发现无人将来拯救他
他将发现生存的荒谬如同他自身的存在和消失

 


我们狂欢,我们在街头之上行走,看落日如鸡卵破裂
我们偶尔回头。会有人在我们背后而我们只是以为那是一片红色的云
这种情绪常常使我们热泪盈眶;这种情绪常常使我们将苍白的五指伸向天空,渴望抓住谁
你的双眼已经成为两片河谷
我站在这里注视你
我攥紧手中的杯子,杯子里映出无数蓝天白云
我们曾经走过很多路。我们现在到了哪里?
我侧耳听不见你的声音
我伸手摸不到你
在我抬起头的时候,天空轻轻地贴上我的嘴唇
已经是黄昏,已经是一片斑斓
点点阳光的碎片将你拥住,将你埋在一幢高楼下面的马路上。人流涌动,我该怎样走近你呢?
或许在这里就只剩下一片荒漠。或许我眼前仅有的一棵树就是你
我在你的身上看见你,也看见早先美人鱼和王子的故事
在你的身上有海的香味,有树叶的香味
这一天我失魂落魄
已经是凌晨
已经是正午的阳光沐浴你的皮肤。这片阳光呵
哪一年哪一天我将成为这片阳光我将成为清香久久地留在你的身上?
关于一片荒漠
就是关于这片荒漠。你还逗留在这片荒漠之中
此刻我站在一个电话亭里,焦急地寻找你的地址
此刻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上海的哪一个区域里
此刻是哪一盏灯哪一处的落日余晖照耀我?
世界已经是黄昏,这个电话亭已经进入了黑夜,如同几年之前我们步入坟场
我在电话听筒里听不见你的声音。或许你已经成为一片薄纱覆盖在我的窗前
或许你成为发黄的墙纸,在微笑声中瑟瑟作响
一只鹰停在你的肩上成为梦,成为白天和黑夜,成为市中心的一幢楼
楼房之下,一辆电车尚未启动
我看见你是在什么时候?一只鹰停在你的肩上
你发现我的目光是在什么时候?
人们将在鹰的左眼之中发现我
你就在鹰的另一只眼睛里长久地躲着。你曾羞怯
你曾逃避着,怕自己被爱
多少年过去后的一天,谁将是那先离开这个世界的?
谁将怀念谁?
或许你将提着一只菜篮,在买到一条黑鱼的时候感到一阵晕眩
或许那天我已经死去
谁将朝你微笑,谁将无声无息地接过你手中的菜篮?
这是命中注定的落日黄昏,命中注定你感伤无比
我们动手埋葬自己或者另一个人
我们活着,把酒掺进咖啡
在一间客厅里,我们让大理石的头像和水晶酒杯,我们让鸡尾酒埋葬我们
让房子埋葬我们
我们成为一片遥远的风
我们成为瓦砾
我们让雨水将我们的头发连根拔去
上帝之子将在哪一天死去?我们期待世界末日
让泪流成河,淹死我们自己
我们看见刀光剑影在我们的额头上方成为一种宗教,成为经典
我们感觉到似水流年
复活节一次一次在我们的指缝间流过
我们的触觉所及,仅仅是手和手。偶尔也在玻璃的反光中看见自己的牙齿洁白如同闪电
我们感觉到似水流年
我们把酒倒进杯子里,我们烧尽一支支纸烟
似水流年
你走在街上听见爆竹声声让你想起冰块破裂
或许我们看见了这一年
这一年在你背后,而在你回头的时候你看见了另一年。甚至另一年也不能再一次被看见
似水流年,应当有人这样看着你
应当有人在街角的拐弯处对你说,你的名字叫什么
我们常常心满意足,常常在一顿饱餐之后昏昏欲睡
我们常常无所事事
有时候我还会独自静坐在窗台上。看看外面的围墙,想想你,想想一场电影
写这首诗的时候正是冬天,外面却没有下雪
我等待雪。打初冬的那一场雪之后,我们至今没有看见雪
我们常常全神贯注地做某件事
于是那一场雪在我们的心中,使我们成为冬天成为没有羽毛的麻雀
一个个季节从眼前划过,我们继续把冬天抱在怀里
我们常常感到冷
抱着冬天,我们一步一步走进盛夏,走进禁锢我们的围墙
我们将去什么地方?
在街上有许多墙逼近我们。在街上有许多绿色的眼睛朝我们晃来晃去
你记得有一只黑猫从你的胯下穿过。你在很长很长的过道里找到了我的房门并且推开了它。你对我说你的生日是在七月十一日
四加七等于十一。我的生日是在四月十一日
我将静下心来回忆那一天
我一直在这间房间里等你。后来头发就白了,后来房子就倒了
后来这里成了一眼水潭,一座山
后来这里长出一棵树,被人砍去枝叶
多少年下来,你发现这棵树上长满了花白的头发
或许我坐在一幢楼的楼梯上对你描述的就是这棵树
我们常常觉得自己不是树
我们常常流连街头,久久地注视任何一棵树
树呵。绿色的和棕色的树
我们曾坐在树下。我们将死在树下
一个老头走近你并且对你说什么什么将是什么
什么就是什么。现在是晚冬和初春,弟弟用鞭炮把春节放走
你一如既往地让我收到你的贺年片
我看着贺年片上的这支蜡烛,仿佛它会烧成你梦中的圣诞老人
为什么是深夜?
为什么我听见寂静之声从上海的市区传来
我们曾在某一个夜晚听见许多东西
我们真的听见了什么吗?
或许我们的听觉是一场骗局
此刻我听见滴水的声音在我的耳边进入你的睡梦
于是你梦见一星烛光,梦见上帝之子被钉在十字架上
谁为他祝福?谁将拯救他?
上帝之子为了什么复活?
你在梦里的旷野上看见有人向你招手。那身穿红衣的骑手是谁
你曾希望自己成为一片绿荫,一幅斗蓬罩在他身上
他将是谁?
我坐在电车上一直想着该怎样来敲你的门
你是否依旧安祥地靠在那张卧榻之上闭目养神?
我该怎样叫出你的名字?
我们常常后悔和不后悔
我们狂欢
我们让自己蓬头垢面
我们朝圣。那圣者是谁?是谁为他缝制了他身上的黑袍?
我们高举镜子,在电线杆之间寻找我们自己
一九八六年我二十一岁
我曾留恋一九八五年的春春秋秋,留恋我那已经无影无踪的二十岁,一生之中只会有一年的二十岁
我曾经初恋,我追逐某个女孩
或许我苦苦思恋的应当是一只杯子
或许在整个世界里应当没有任何人心中感到不安
人是人而且不是杯子
或许在我面对镜子里的我的时候应当牢牢记住就象镜子一样在这个世界里一直有一个人在看自己
我们应当相信谁,相信怎样的事实?
我们难以相信自己,也无法相信任何一个作见证的
上帝站在镜子之中看你看我
某一天将是世界末日
天使们站在云层之上站在上帝之子的身后。他们呲牙咧嘴,他们微笑
或许那天正是某一年的七月十一日
或许那天你已经无影无踪,我已经无影无踪

 


我们曾走进一间房间
我们曾静静地坐着相互注视。我们总是想着生,想着死
日出日落有多少年,这屋子后面一直长着一棵树
曾经有人在我们死后用我们的骨灰给这棵树施肥
我们曾经坐在这间屋子里
后来我们死了,我们依旧坐在这间屋子里
或许是另外两个人,或许是我们俩换了一下位置
那棵树在窗外看了我们十年
我们一动不动
我看着你的时候,难以掩饰心中的罪恶是一种温情,一种暗示
我们面目狰狞地朝每个人微笑
我们在镜子里发现我们的面孔僵硬得象铁,如同龟甲被牢牢地镶嵌在石头的缝隙间
我们是否宁静过?我们是否曾让自己变得麻木
此刻你是否感觉到有一只冰凉的手放在你的脖子上,你是否想到或许死亡就在今天
我们在这间屋子里看见郑板桥的手书挂在墙上。“难得糊涂”,我们在什么时候能糊涂一下?
我们在什么时候变得理智?乃至人事不知?
在月光下我看见一只野猫从你家的窗台上轻轻跳下,蹿上马路
或许这天晚上我就在马路的另一头
或许这天的风并不怎么冷
你心平气和,坐在灯下读某个人的诗集
或许你感到累了
你在梦中发现人们的面目狰狞。你听见我站在一个角落里对你说关于青山不老本性难移
你在梦中拿着一只杯子。此刻我手中的酒正慢慢注入这只杯子
我们都看见了这只杯子
这只杯子。这只透明的杯子渐渐变红,它成为一种风格
我将微笑地看着你,然后慢慢走出你的梦
我们在什么时候能够糊涂一下?
我们什么时候才不因看见某一个老和尚入定而吃惊?
日光灯就在我们的头顶之上两米的地方
照耀着我们的灯光象雨
在雨中我曾看着你的背影消失。一把伞变成一个黑点
在雨中你成为一片流云。我握不住你
你是一种感觉在诗篇之中跳跃
那天四周湿漉漉的。我们抚摸着湿漉漉的墙壁
墙壁就这样倒了。你站在十米开外的地方,拨弄着胸前的扣子
我没有喊你。你是一片流云
今天我坐在这里,手里拿玻璃杯晃动着葡萄酒。我想把流云晃成小雨,把我的全身淋湿
总想站在你的身后,总想对你说我已经闻到了咖啡的香气象阳光
总想看看你端着咖啡进屋时的微笑象阳光
我难以喝下这杯酒
在一个没有月光的夜晚,我划亮火柴,想看一下那在我面前晃动着的是什么
我终于没有看见自己的手
我感到自己的头颅在眨眼之间成为一只桃子被人摘下送进商场
或许你已经吃下了这只桃子
我瞪着汪汪欲滴的两只眼睛,看见两排雪白莹洁的牙齿咬向我
世界就将是这样,满街都是牙齿。遍地都是
我们是否应当走上大街?
我是否应当去取回我的脑袋?
偶尔翻翻圣经,就发现上帝之子的故事也是骗局
他是一只桃子或者不是
他们把他改造成圣糕和葡萄酒
他被我吃掉是为谁献身?或者说还有谁没有吃过这只桃子?
或许这只桃子被随便地扔到了旷野里
在旷野里。在那里你和我都走过一片草地
曾经有一棵草留在你的脚跟之上
这棵草滴着水
几年之后我们继续看见这棵草。我们不再认识它如同不再认识某一个夜晚或者黎明之前的瞬间,我一个人在街上走
在那个拐角的地方我看见你走来。你走路的姿势象一块手巾飘飘逸逸
我难以肯定,走在街上的那个人是不是就是自己而所看见的那个女孩子是不是就是你
或许那个夜晚是一个圣诞夜
或许我们都闻到了豆浆的香气
我已经看见教堂中领受圣餐的仪式。我焦急地等待
你在黑衣牧师的注视之下搓动手背
我们都知道这场骗局,而你依旧虔诚
我站在教堂的另一侧默默祷告,祈求这场骗局赐福你的一生
在那片旷野之上有马嗒嗒走过
谁将成为那马上的骑者?
谁将把一身披风抛在这块草坪之上
我走在都市的街路上从来留不下脚印
我将在一个小杂货店里给你打电话
或许在我拿起电话听筒的时候你已经入睡。黑暗和光一同照耀你,夜晚覆盖你
你安祥如上帝之子

 


听见正午时分的外国音乐,我难以肯定自己真的处身于正午时刻
我和你将在黄浦江畔的一个小咖啡馆不期而遇,你那深褐色的眼睛在阳光下如同波光荡漾
我站在一张桌子前无声无息地喝完一杯咖啡,我将目送你离开这个地方;我将看着一辆电车开走,掏出一支香烟咬在嘴上
除了疲倦之外我什么也不会去想什么也不会去想
此刻屋外的阳光如瀑,我也难以肯定自己是否真的在心中默想着某某人
某某人是我的长辈。好几年前他进入四川,他在那个盆地里工作
然后他失踪了。我找不到他
如果他已经是一个死去了的,他的尸体现在在哪里?
或许他此刻正在那潮湿的盆地里流浪,或许他此刻正在茫茫苍天之下逃避着那追逐着他的死亡
他曾看着我长大。他那慈爱地注视着我的目光如同上帝之子布道时的目光
或许他已经献身,已经为某一个不存在主义为某一种假仁假义而奉献了他那真实存在的生命
喝完这杯咖啡你将说些什么?
你轻盈的身子慢慢地流向电车车厢。看着江边的船只,你将想到些什么?
当我们在马路上漫步的时候,是否有人跟在我们身后呢?
或许到了一天我会留下一纸遗书离开此地
我将在一间草屋之中纵火自焚。熊熊烈火使你热泪盈眶也使在场的所有男男女女热泪盈眶
或许在我死后二十年,你将收到一张杏黄色的条子宣告我将重归,我将重现于此生此世
或许生是一场骗局,死是一场骗局。我们的目光所及,我们的耳间所闻,都成为一场骗局
这场骗局使得我们真诚无比,使得我们的心灵变得深沉如幽谷之中的水潭
我在写这首诗,我在布置一场骗局
我无数次欺骗自己也欺骗我这首诗的读者
或许我们每个人都应当成为音乐,成为一支曲子;或许我们每个人都应当抬起头看看蓝天白云,看看那一年中的春意盎然,看看我们自己的每一种虚伪的真诚,每一种狂喜般的忧郁
你还记得很多年前那棵树前有一条小溪。在我们看见那些年的时候,我们心中惭愧无比
你努力解释你为什么出生
你曾向往进入白雪公主的童话
我将在某一天重归此世,我将在某天复活
在那天你将看见一个身披黄色袈裟的僧人无声无息地从你的窗前走过
世界将在某天远离,在某天不可挽回
我无所事事地来回走动,我将看见一个陌生的女人
她本身是一种神秘,从我眼前一晃而过
我们是否站在一颗夜晚的星星之上?
我们是否能够重新回到童年?
我们的本质是不是归于雪,归于水,归于一钱火光,归于晚秋狭长的梦?
我们是否在辉煌的正午感觉到生命的不可靠?
此生此世真实得象梦一样。此生此世虚幻得象一块玄铁
此生此世辉煌如同战后的废墟
一句话,一杯清水都成为诗篇
“友谊地久天长”,如同蓄谋已久的一次暗算
我们已经踏上了这块土地
我屋子后面是荒芜的旷野。这野地仿佛比一切更真实
我们难以肯定概念,难以肯定我们自身
寒冷的早晨是真的寒冷
此刻我感到冷,感到这点阳光对我无济于事
而化了一整天写下的诗句则使我无地自容。反思之后我依旧厚颜无耻
我们累了。我们不想知道生是什么,死是什么
我们的脸色变得漆黑
我们的嗓音黯哑如同无力的小号
我们用爱情和性来烤炙自己
打死一只猫,推倒一堆砖头。甚至去旅行去流浪
人们说上海是一个美丽的地方或者丑陋不堪的地方
我们曾经住在这个城市一直到今天
我们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成人;我们在这里听见梦一样的音乐,在这里向往梦一样的生活
我们曾在这里让幼稚的憧憬飞上蓝天
我将流浪,我将离开这个地方
走向遥远。那里有海岸和椰林
那里有丰腴的女人高举她们硕大的乳房守候路人
茫茫沙漠落日正红。落日将我的身子投影在一具骷髅上
我将魂不守舍地狂奔在山山水水之间
“纵然青山不老,纵然松杉常绿”
我已须发皆白
上帝之子呵,谁是你的生身之父?谁将你出卖?谁将你遗弃在十字架上见死不救,而让你在三天之后复活?
我将流浪,我将留下上帝所指定的足迹
我将领悟上帝本身的不存在
我们的恐惧随我们而生,随我们而死
我们永远无知
是不是在正午?是不是有落英缤纷在我们的肩头。我们是否触摸到了生的器官死的器官?
我们的不期而遇。一只麻雀的猝然坠落。火灾。秘密谋杀。政治。革命。一次暗算。翻天复地的变化
我们难以肯定
静坐窗前,我的两眼突然成为一片海洋
一条白色的纱巾从玻璃之中袅袅升起
我感到自己纤小得象风中的灰尘,飘起,落在你的日记本上。或许你会将它合上,或许我就因此永久地停留在那一页上
我的纵欲意识,我的手淫意识,我的杀生意识和占有意识,我的自大狂意识和其它意识
我的所有被人称作是罪恶的意识,都永久地停留在那一页上
你将容忍或者不能容忍我被关闭在之中
我的生命孱弱如同沙塔,我将随风倒塌
成为风,成为一团浊气
我的纯净将成为一团浊气
我曾疯狂
我曾在黄山之巅嘶叫和狂奔
我曾是一条剧毒的蛇,我曾将自己的头挂在衣架之上
我将命名所有血腥之臭为神圣
我们肯定什么?我们否定什么?
我们进入深夜和午后
我们看见镜子,看见另一个人

 


我们进入深夜,进入凌晨
晨光微熹,路人匆匆如同一张张被风吹起的纸
我坐在一家点心铺的凳子上想着自己的旅程。我的旅程或许只是一根白色的虚线条
此刻在南京的鼓楼之下或许正有一个女孩在将双手插入自己的口袋
或许她在苦思冥想一件事
你的生日是在夏天,而此刻却是一九八六年的春天
为什么我总是会想起你的生日?
为什么我总会觉得有人在我的脊背后面谈论着爱和不爱?
我在凌晨一刻听见音乐从一个窗户里传出来
我在凌晨一刻感觉到一种圣洁
是的,我将随风远离
我将远离这里的喧嚣,远离这个城市成为死者或者成为一张被怀念的肖像
我把心中的所有爱和纯情留在厄若斯的祭坛上,让熊熊欲火把我燃烧成一棵树一堵白墙
我们不堪回首往事
我们被谁爱?我们爱谁?
我们的孤独是万世的孤独,是万乘劫
我们爱别人是出于自爱。或许自古的爱情都因此而成为骗局
我今天二十一岁,我没有去过北京,没有到过柏林
我向往有一天能摸到长城上的砖石,有一天能在楚格匹斯山顶上踏雪。或者真的到了那天,我已经是一个死者
我总是独自坐在屋子的中央看风,看外面晾着的衣服徐徐晃动
雨落在野地里。在霪雨霏霏的天空下面我们走了很长一段路
在奔向车站的时候我回头看了看你
或许我们应当在雨中让自己湿透地想一想
我们常常愤怒。我们常常为一支笔,一个名字的写法,一张桌子的位置或者一个词的特定含义而反目成仇;我们常常误解某人某事,我们常常虐待一个人,我们常常因为想得太多而想不通。我们常常想占有一些什么
多少日子我们不得安宁,无法平心静气
我们为什么会负疚?为什么会为一些事情而遗恨此生此世?
雨点落在我们的肩头,我们常常心不在焉
在冬天或者春天,我愿听雨声沙沙,我愿让雪花们飘落在我的肩头,我愿在阳光之下走过一座桥
我们常常对琐细的事物不屑一顾
我们常常想而又想。我们将得到什么?
今天我一个人坐在屋子的中央欲哭无泪。我感觉到眼前白茫茫只有一堵墙
或许我的气息将尽,我的生命将在顷刻之间归于虚空
你将会来看看我
或许你已经仅仅是一个梦幻体
今天下雨,今天晚上没有月亮。今天不是十一日,不是四月或者七月的十一日
或许今天是我们的逝世纪念日,我们将在某年某月的这一个日子死去
或许今天是上帝之子突然失踪的日子。今天形形色色的十字架也在瞬间消失
我们无法证明自己,如同我们无法证明上帝
我们无法证明墙上有沙滩,无法证明一只黑色的鸟落在麦田之中
我们无法证明面前的一条路是否能走通
我们无法证明我们的狂喜是狂喜,无法证明我们的忧郁是忧郁
我们无法证明每一个证据是证据
偶尔我会沉醉在音乐里不能自拔,让野草长满我的浑身上下
你是谁?你什么时候来到了这里?你为什么无声无息地走近我?为什么向我伸出手来?
你是谁?你身上的蓝色灯芯绒将在什么时候开花,在什么时候飘向某一个窗口?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等你?
你将在歌声之中冉冉而起。你为谁歌唱?
或许我没法承受这种辉煌
这种辉煌能让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流下眼泪,这种辉煌久久地留在你的脸上,你的心中
我将在日出的一刻把你紧紧拥住,我将象一道霞光那样注视你。我将在音乐声中让泪水成为闪电
我将忏悔
我将让某种爱打动自己;我将让自己的灵魂疯狂地旋转,成为霹雳
我难以承受这种辉煌。我的思想鲜血淋漓
我将在黎明的时候承受这种辉煌,我将让泪和血成为阳光
我爱过谁?我抚摸过谁?
在向你探头的时候我想起过谁?
我将走向你,我将和你走在一起。或许我会忘不去往事,或许我会让那个女孩占有我的全部梦境。我将走向你
我将和你走在一起
音乐声中,我曾扭动我的身肢如同扭曲我的每一种本来面目
扭曲我的感伤,扭曲我的呻吟
我已经踏过一道和另一道山坡,走向你
我将忘不去我的初恋
我将为此在窗前对着蓝天白云一次一次忏悔
我曾初恋,我曾在之中难以自拔。我正在之中难以自拔。那个女孩
她在一年多以前离开了我。因为我没有伤害她
她离开了我
命中注定是一棵树,一支曲子;命中注定是这样的宿命。我们在劫难逃
梦中是谁?梦中是哪一个世纪,哪一个国家?
如果那天是吉祥日,如果那天的太阳发红
如果那天你在街头之上驻足,我将沿着你的脚步声而来
如果你从一幢大楼的楼梯上拾阶而下,我将仰起头等你
我们已经进入了人生
默默无闻乃至名声遐迩都是人生
我们来了,我们去了
或许我们的名字将被人念叨,直至人迹绝灭
或许我们本身如昙花一现,如同沿街玻璃橱窗里的一只只桔子在第二天就会不见。我们走过了这一场景,而在这种辉煌之中
我将走向你,我将和你走在一起
我们精疲力竭,我们感到口渴

 


或许我们此刻还能听见什么人在敲我们的门
我们常常会有一种危机感。如果此生此世已经被人敲响,那么这种丧钟是在为谁而鸣?
我没有看见过战争。战争有时候却和我相距得那么近
到处有人暗算我们
我们左脚踩住右脚,难以走出一步
我们只能在午夜狂欢,在黑暗中使自己感动
我们为没有月亮的黑夜而感伤,我们为正午的太阳辉煌而感伤
麻木地向前伸手,麻木地在路上摸索
我们抚摸不到近在咫尺的旷野,抚摸不到城市
城市高耸,成为我们的墓碑
坟场连着坟场的话,我们就不知道自己该躺在哪里。在无边的黑暗之中,我们抚摸着自己的尸体放歌
我们将我们的声音抛向何方?我们将我们的躯体抛向何方?
我们的生命如花。我们的生命是木柴燃烧时所发出的青色火焰,被我们看见并且牢记心中
其实我们应当去商场购买洗涤剂;我们应当抓住自己的后领,用洗涤剂彻底地清洗自己
我们应当看一看我们赤裸裸的生命
你终于被洗成了一把骨灰,我终于被洗成了一把骨灰
人们排着队为你送行。我看着这把骨灰,希望自己还活着,希望一把灰或者一棵树还能够重新成为我自己
活着。常常感到千辛万苦
我没有看见过战争。谁将进入战争
谁将在征战之后凯旋
谁将在取得了胜利之后发现那被击败死去的是自己
我们总是失败
无数次失败使我们走向虚假的成功,走向辉煌的墓穴。人生于是成为旗帜,也成为血腥
想想多少年活下来了。想想还有明天,我就看表
此刻有人死去
此刻有婴儿呱呱坠地
此刻欧亚大陆上战争此起彼伏,血流成河
刀光剑影成为辉煌
尸积如山成为辉煌
我们的辉煌是我们生后必死。我们的辉煌是死后必生
你将去何方?我将去何方?
这一片旷野在何方?我不能将之平放在我的手掌上
而你走在这片旷野上。我将怎样找你?我将怎样发现这片旷野
有一次你就消失了
在咖啡馆,在一扇门的背后,在一棵树的右侧,在一段音乐的背面,在电车驶过的痕迹上,你消失了
我站在钟楼上看你的城堡。我不再看见你
或许你其实应当等着我。我将站在这钟楼上举目眺望
我无法对你说出想念或者不想念,我也不知道怎样把许多消息带给你
我将一个人在那患有麻疯病的丛林里狂舞
或许你应当等着我。我捧着自己的头颅四处找你,我将自己紧紧抱在怀里
此刻你在何方?这一片旷野在何方?
仅仅一步之差,你就已经在我的目光之下消失。仅仅一步之差,甚至更少
我已经找不到自己的左脚和右脚
我将走过一片又一片旷野。我将看见自己的墓穴
我将发现你的脸已经被刻凿在我的碑上成为我的墓志铭
我们曾约定在墓穴之中狂欢
死亡成为辉煌。我们向往死亡,我们逃避死亡
我们在宿命的追逐之下精疲力竭
我们听信概念
我们反抗概念。我无法找到你
你第一次睁开眼睛,发现人们的脸色发青
或者你将发现你周围的每一个人都是空心的稻草人
他们朝你嘿嘿狞笑
于是你将等待着我,等待着我将手放在你的肩上,让你感到一种安全。而我却因此心惊胆战
我将装作若无其事地观察此生此世,观察那麻疯病到处蔓延的丛林。我将激动
我将为你献身
或许我们应当知道我们自己就是一个华丽的坟包一座碑一块沉船的碎片
我们将在坟场的边缘相互呼唤。我愿用一种温情将你所在之处笼住
这里是麻疯丛林;这里是空心人的集市,他们从来不使用他们的脑子,他们没有心,然而他们出售黑色的狞笑和红色的磔磔乱叫
我无法保护你,因而由生至死,我将你紧紧抱住,让你感到安全
此刻钉在我们身上的是死者最后一刻的目光
或许你将从中看见死亡本身。你将发现死亡如同雪,如同从高楼之上飘下的羽毛碎片
你将在我的葬礼上听我高声朗读自己的悼词,看我拍打自己的墓碑
人们象鱼一样游进坟场。死亡是我的归宿,也是他们的归宿
我将进入那静寂的地方。我将让自己贴在生者们的肩上,我将听见你在我的耳边喃喃低语
或许你想告诉我你还活着,告诉我死亡是冬天许多颜色中的一种
我把酒品味死亡,品味一只眼睛或者长发披肩的死亡
“难得糊涂”。我们醉生梦死,我们清醒或者不清醒
世界将成为一片瓦砾
或许在那个时候会有一个歌手站在这片瓦砾上吟咏时光的流转,吟咏的注定要到来的终于已经到来
或许他经历了生生死死的流转,成为世界中的最后一个人。他将寂寞或者不寂寞,他将一个人在文明的废墟上回首文明的自以为是和肤浅
我们在什么时候复活?我们将在什么时候走上这片废墟狂欢
我们点燃死亡
在死亡照耀了每一个人的时候我们发现世界永生
最后一个歌手永生,他所吟唱的那支歌永生
在被死亡沐浴之后,每一个死者永生
或许永生就是死亡的最后涵义。你将寂寞
你将在永生之后期待我的到来
我们希望证实生生死死;希望证实我们走过的每一步都成为我们的复活,如同上帝之子在十字架上最后时刻的绝望挣扎
在我们的眼中有过海,有过天空,有过一片广漠和墙
我们至今不知道我们之中谁曾复活,谁曾让自己的目光成为神圣照耀这个世界
我们期待救世主,如同我们坚信没有救世主
那个天赋之夜灯火辉煌,有人在远处叫喊
你已经诞生。许许多多和你有关的事就此而被注定要发生
我们的不期而遇也已经被规定成为一种必然
你属兔子,比我大两岁。在你出生的那一年我一直在考虑着我该怎样找到我自己,既然我还没有出生
或许你在襁褓中睁开两眼的时候会看见一棵树,或许那棵树就是我在风中飒然
或许在那天我已经狂饮,我已经感到无数辉煌成为鸟语花香,成为我昏死在你的肩头之上

 


 Ⅲ

 

一种气氛被我过早地体会
我每天走上街,每天乘上公共汽车,都会有一种坚硬的意念袭向我,使我幻想
使我觉得脑后的那一片空旷地带应当向更空旷延伸,应当有烟在好几处废墟之上冉冉升起
每个行人都不会回头
每个行人的眼睛都在顷刻间进入我的眼眶成为紫色的钟。于是此刻不再是此刻
此刻成为某种意念的裂变
我们因此言及背叛也会联想更多
我们常常说应当反对背叛,也时时提防,唯恐背叛的客体是自身
自身更神经质地全神贯注于背叛
老朋友会背叛我们
我们自身成为主体会背叛我们
舌头和眼睛,呼吸和抚摸
言行举止会背叛我们
我们反思多次之后重新陷入反思
感到愤怒。无可奈何甚至作践自身
这种作践也是背叛
我们也能心平气和
背叛已经深深地进入了我们的机体
看着一具具尸体,我们照样领受圣餐;尸体腐烂发臭,我们也一如既往于我们的生活方式。品茶,睡觉……
我们一次次欺骗上帝
同样感到上帝欺骗我们
我们已经设置了无数场骗局而在此刻
此刻让我们一个接一个地走向原野,走向某一片竹林或者一株松柏,走向曾被我们抚摸过很多次的一块墓碑
此刻我们探究脱胎换骨的奥秘
就在今天和明天,我将看见头顶上的白色布幡,我将会感到自己是在劫难逃
墓碑华丽
墓碑典雅
我将感到又一场骗局在靠近我
我将听见一声声怪叫。鬼哭狼嚎诡异无比也是一场骗局
那么在脱胎换骨之后,我将是谁?
我将孤独么?
(事实上你没有在这里。我将孤独么?)
那些曾经是我的人们不再是我
你不再站在我身边。曾经是我的每一个人都没有站在我的身边
甚至此刻,我自身也没有和我站在一起
那么又有一场骗局。这骗局晶莹剔透,诱惑我们
这骗局发出白色的光
我只能是孤独的
每天我在灯下给谁写信?
胡言乱语乃至长篇倾诉,都是骗局。而另一个事实是我的每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都出自真诚
真诚和诡诈的骗局。骗局们将我们前簇后拥,我们因此身不由己
爱或者不爱是不是一场骗局?
想念或者不想念某人某事物
是不是一场骗局我们无言以对。那么我将被谁的歌声打动?在听完了一个人向我叙述他的身世之后
我会不会潸然泪下?
在阳光之中,阳光本身是一场温暖的骗局。我们的舌尖和手指也被骗局们占有并因此制造出更多骗局
有时候一场骗局就在这里。也在另一个地方

 


我们所做的事情之中至少有一万件是自欺欺人
听见歌声,就该假想自己也是歌手
也假想我们将姿势优美地对着麦克风痛哭流涕
也假想早早晚晚观众们会被我们的歌声打动
他们也痛哭流涕。假想他们的泪水淹没舞台,淹没我们所叙述的故事,淹没我们的今天和明天
所以听见歌声我们就该想象面前汪洋一片。我们饮人生的酒如同饮死海的水。笑或者不笑我们已经沉醉
已经沉醉。我们已经将千言万语连同我们的肺腑一同倾吐出来并张帖在大街和广场的墙壁上
我们公开展览我们的内心独白
我们不想知道自己是谁。我们也无法弄明白自己被人们看见的面目是否狰狞
在白天和黑夜,我愿沉醉;我愿进入杯中成为一线光
让轻烟萦绕我,让雨水将我浸透
我愿抱着自己的尸体行走于山山水水之间
青山不老,我依旧故我。那么死去
那么不死去我必成叛徒。我是上帝之子
我即是犹大
我在骗局的背后设置更远大的骗局
为了迷惑旅人,我是山妖的歌声
我也是寄居此世的落魄旅人
我也信受各种诱惑。你在圣诞之夜看见了雪么?
其实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天,却突然成为圣者出世的日子,你惊奇么?
普普通通的一天
那天曾是凡夫俗子的日子,曾是一个平淡无味的故事;那天也曾是圣者的日子被记载在圣者的书上
我愿成为上帝之子。我愿成为十字架被基督徒虔诚者膜拜被三K党徒谋杀者烧成圣火,使你仰首
你应当与之相距三米远。善和恶都能将你打动使你流泪
骗局主宰你也主宰我
我们看见白天;我们活着象痴人说梦说你躺在烟上
我们觉得自己随着音乐来来去去。或许那躺在烟上的是我
或许我们都是烟,飘游在山和山之间。那么我们是山
我们不是山
我们滚下山坡尝试着历险
满脸的血污使我觉得自己象一个地道的男子汉,象一个从遥远的地方流浪而来的伟人
伤痕使得我觉得自己已经具备某一种黯哑的嗓音被窒住象是一个在很久很久以前占了三百亩地的村庄如今已经荒芜
我将发现星辰不断地变换颜色。在它们的照耀之下,我们的肤色也变幻莫测
我们的眼前光芒四射都是假象
路上的风成为我们的衣服使我们感到冷;风会更大
我们将大汗淋漓,更冷
每天开门关门已经成为我们的习惯。我不时紧咬嘴唇,想用牙齿说话
每天咂舌头,也有过舔去自己的鼻子和脸色的企望然而我们终于没有成为满街游走的气球
这样谁也不会认出我们来。我们也不会认识自己
雨和树不认识我们,思想不认识我们,我们的亲朋好友不认识我们
我们因此无比安全
偶尔在梦中看看狗屎闪闪发亮地沐浴人类,看看真理穿着纱衣上厕所
真理的门牙发黄
真理啃馊面包
唯一使我感到真实的是一星烛火。它曾将我炙伤
在我大喊大叫歇斯底里发作的时候,它也在一边无声无息地看着我
我的本来面目不是一张皱缩的脸皮,我的本来面目是不是一张鳄鱼甲。自己发现自己的时候太可怕
悬梁跳楼抱石沉水,一口一口地吞噬自己也是生活方式。应当经常容忍自己
应当经常闭上眼睛觉得自己在发呆
在梦中我们会觉得自己并不是在做梦。恍惚的时候,怕被人揿进热水瓶成为一瓶子脓
活着就要觉得可怕
清醒的时候觉得更可怕
无数场骗局
它们成为我们头上的帽子,紧紧地扣住我们的眉心。我们无法摘下它们
掐灭了烟头以后我们重新将烟点起。我一直问自己是否会将这支烟抽完
烟头烫着了手,这才知道自己已经把烟抽完
在睡梦中反省白天。也把白天带进梦中,让黑夜也充满白天。我会分不清白天黑夜
明天是什么日子?明晨到来的时候,我会不会死去。明天也会有一个大白天
我是否将走出门去遭受欺骗
我们抱着骗局象抱着真理。我们四处游走
我们四处碰壁是因为我们离真理太近。我们太向往倾诉
如果此刻有某种声音从我的脚下发出,我将听从它
并不是死者不愿求生
并不是生者不死。我将听任某种声音主宰我
我们总是尊重死者,因此我们牢记孔子的仁义教导而忘却他是怎样用权柄杀了他的论争者。我们总是尊重死者,如同尊重好几年前我们曾经讲过的一句话
如同尊重已经存在过的某种意识形态
这种情绪已经成为脂粉被施在了死者们的身上。死者们因此比我们更富丽堂皇。典雅是骗局
不典雅是另一种骗局
我们时时背叛。我们时时识破骗局进入新的骗局
在有了理智的时候,我们更狡猾地背叛。然而我们又时时将自身看作是神圣的宗教经文
在茶余饭后,我们诵读自己。我们时时看天在头上地在脚下
昏昏欲睡的时候我们点燃自己的灵魂
会有烟么?
我们冉冉而起太可怕

 


人和人,面孔和面孔成为墙拦住我们
见过天高云淡么?见过大江东流么?
花开花谢
西风落叶
在你的目光之下,冰川成为浪漫主义。你自身的起源是浪漫主义
你看不见任何一种暗算
然而或许就在你回过头来的那一瞬间,就会有一把匕首划向你的前胸
我们在劫难逃
我们无法回避色彩黯淡的夕阳西下
在某个夏天的夜晚,我们也曾经认认真真地相互欺骗
后来我拍拍胸脯就走了。你也走了
我们眼睁睁地看着世界成为一间黑屋
我们生存在黑屋之中。我们的脑壳里面空空如也,他们就过来把这黑屋里的一切塞进我们的脑袋
他们说:正确的,那就是人的思想
我的脑袋越来越大,却一点也不感到疼
但是如果我自己要使用我的脑袋,我就不得不把它再重新洗一洗
他们把不是我的东西硬是塞给了我,仿佛我的脑壳是一辆货车
或许我们应当学会麻木不仁,学会做一块无动于衷的冰
我们应当成为一种黑暗里的概念
感伤主义是骗局。温情脉脉是骗局
在我们转过身子的时候,还会有许多骗局面目狰狞地看着我们如同一群鬼
如同一群面目慈祥的圣诞老人朝我们微笑
我们用布告给自己洗泪,用写标语的刷子抹泪。我们的面孔因此变得粗糙
我们放纵自身和禁欲
我们信奉宗教我们怀疑世界
吃饭的时候和在街上闲逛的时候,我们时刻警惕
我们小心翼翼地守护自己的喉结,不让它被人拿走
我们也时刻提防着自己,怕自己随时会被自己拐走
或者在市场上拍卖自己。看见你的脸我就会想起商场
我也提防着你。你是谁?
我常常用冰凉的手抚摸着自己身上最柔软的部位。这是一个要命的区域
这是一个要命的区域,会有人从斜刺里捅进一刀
爱情在这种意义上也是一把刀,悄声细语和慈祥是刀。我们的自卫意识是刀。每一把刀都足以伤害我
刀一样锋利的骗局
这场骗局将深深地插入我们的身体
多可怕。这个要命的区域,多可怕
我们都好自为之吧。人人都好自为之
走好
你也走好

 


我们无需转过身来
眼前和脑后同样危险同样充满骗局。由东到西和由西到东
我们不断拐弯。我们的家早已丢失
这天下午的阳光发出金属的声音,我们在街上觉得自己也是一把刀
行人们在街上如同刀锋林立。我们的肩胛是刀
脸是刀
在刀光之下我们感到冷
在刀光之下我们感到更冷。我们心惊胆战地想着自己能做些什么
这天我们都在街的一头呵
我只是拥抱住了自己。这天我们象敌人一样地相互注视
然后相互提防着分手
在这天我无法让自己平静一些。直到今天,我才静下心来开始让牙齿打战。我回忆着
我拥有过这一天。你目光如炬,流露着某种渴求
你也想对人说说关于繁殖,关于阴性和阳性
所有坚挺的阳光都是铁打的,所有坚挺的阳具都应当是滚烫的铁
而女性是冰,是寒冷的烈焰
除此之外就是骗局和骗局的繁殖。此生此世,我们都曾向往不再有骗局
这种向往欺骗我们。今天那坚挺的阳具也来欺骗我们
交媾也因此成为骗局
我们让感性在我们眼中成为一具裸尸,比服饰华丽更虚伪
有奸尸行为和乘机阉割的,也是我们自己
我们失望更虚伪
世界在黑夜里依旧象一只白羊。我们什么也不明白
我们难以看见自己
我们难以相信自己
在牢笼之中,我们会觉得更加自由自在
有蚁虫在草上说,世界大得象一只饼。人如雷电
我们被关在白天和黑夜
我们常常想到蚁虫被我们踩死,因而世界上有数不清的蚁虫我们踩不尽
我们是人。人是一种生命。蚁虫是另一种生命
除此之外没有更多的证据
事实上人杀蚊子。蚊子吸人血

 


无须辨认任何背叛的事实
一种背叛意识就在我们的背后,向篝火一样照耀你
它永远尾随着我们。这种背叛意识羁绊着我们
我们无法甩去这种障碍
它将不离开我们。它使我们背叛世界,背叛自身和他人
就在我们感到疲乏的时候
或者在我们心中正产生某种新的打算时,我们将很随意地看见它
它是一切摆设于这个世界的。它面对我们,背对我们。它所散发出来的异常气味使我们战栗
我们将感到各种阴谋为我们而策划
伺机而动的阴谋象刀一样在我们的脖颈之上闪动青光
背叛意识常常来抚摸我们,在我们的身上播种内疚
背叛意识常常注视着我们安然入睡
或许有一天,我们还会一同走到山坡下听潺潺水声如诉,我们说世界多么美好
我们还会用谎言点缀自己的脸,还会让我们的胡子和睫毛也变得虚伪
在冬天,在白雪覆盖的草坪上,或许会有一个诚实的人,他留下了一长串脚印离开这个世界
我们将敲遍大街小巷的每一扇门,询问他是谁
他来自何方,他是否真的诚实
他将在什么地方逗留,他的躯体是不是也象冰雪一样透明
他已经离开。我们无言以对这样的事情
或许他永远也不会重新归来。我们的日子如烟,就象他一样不紧不慢地远离了我们
总有一天,天空会变成紫色
我们周围的所有空间将象音乐那样荡漾
今天我们没有吭声
我们将默默地看着我们的尸体成为灰烬,成为后来众人的头发
我将怎样开口问你一个“严肃的问题”?你的一言一语是不是真挚?
“昨天”已经成了一堵颓墙,毫无表情地将我们隔在白天的另一边。我们无法逾越。今天
我们没有吭声。寂寞或者不寂寞都是人生,都是我们不可能成为千年不化的冰川
我们无法牢牢地冻在一起。青灰色的鸽子群飞过我们。月光遍地的夜晚在我们的身后跌落成一片散沙
一丝一毫之多的生命冲动占有我们。我们无法自制
我们扩张于天地之间。我感觉到我自己是一片散沙,我感觉到自己是从那古树上飘落的片片落叶
在我们悬浮于空中的时候,我们总是觉得自己已经被人出卖
叛徒们坠落在市中心成为一片阳光照耀城市,照耀大街上的一座钟楼
在清晨或者黄昏,我们睁大双眼。诸多骗局在我们的目光之下成为辉煌
我们回首。我们不堪回首
我们让灰尘落在肩上
我们让房子和墙将我们深深埋葬
当有人再次听见我们的时候,他将惊诧于我们的复活,他也将发现某种不可靠的本性
灰尘和瓦砾在我们脸上,成为我们的标价
我们将被带到一个市场,一个专为拍卖我们而设立的市场
在睁开眼睛的时候,我们已经身不由主
于是我们以为自己是在崇高地献身
我们被自己深深打动。我们出售思想,企图以此赎回自己
然后我们发现自己正倒在砧板之上动弹不得
我们被展呈在操刀者的目光之下,我们屁滚尿流

 


多少年日子如烟,在我们面前弯弯曲曲
多少年我们自身如烟被人吞吞吐吐
我们一屁股坐在地上,拒绝思考任何事情。数年之前甚至更早,我们已经心灰意懒
我们想象着我们的宴会,已经注定要成为我们最后的晚餐
如果此刻什么地方还留着一些人家的残羹冷炙,我们很可能就已经冲上去狂饮大嚼起来了
我们象吸毒一样地沉醉于自我欣赏。吸毒更幸福
雪天之后我们将发现自己没有感冒。我们想着吸毒更幸福
仅仅因为谨慎,我们的抵抗力越来越差
灾难袭来,我们无能为力。背叛之光映在我们肩上。我们只会把空酒瓶放在地上一脚踩碎,给自己壮壮胆子
无济于事今天,无济于事昨天
也无济于事明天和今后的每一天
我们一次次被人出卖。我们一次次出卖他人
常常感到在我们的喉结之上有一只手
我们的喉结是不是已经碎裂呢?
舌头失踪了没有?
牙齿和呼吸
面孔有没有失踪?我们觉得自己用于思想的那部分头脑已经失踪,我们的每一个想法也随之失踪
我们被自己的目光掩埋
我们在街上张贴寻头启事。我们悬赏捉拿我们的头脑和种种想法。我们已经傻乎乎了太久太久
站正身子的时候,我们蓬头垢面
会有这么一天的,泪流成河冲走了一个又一个城市。上海被淹没的时候正好是在黄昏
于是我们应当换一种处世方式
我们不停地向着光明走去是为了使自己更卑鄙;我们用思想的粪水洗脑子然后去成为圣人
成为佛光普照东面和西面
数以百万计的人们将跪在大街上向我们乞求真诚
穿过一场场骗局并为之沉醉,我们的目光更纯洁
交通不再堵塞,不再有罢工和械斗
我们走在路上,满脸堆笑
这种微笑足以让你感觉到我的身后有一百个暗杀计划正在付诸实行,使你感觉到在我的耳后藏有毒药
这种微笑使你觉得一些水声潺潺花花草草风风雪雪都是阴谋
你将发现每一个人都满脸堆笑,他们将牙齿挂在脑后不让你看见
每一种假仁假义都是有预谋的
不要转身!在我们的背后就是人吃人
甚至人吃人已经在我们的眼前
我们为谁生?我们为谁死?一切都在算计之中
世界波光荡漾,我们的脸上波光荡漾。面对和平,我们会不会觉得羞愧无比?
或许我们已经是圣者
我们不愿受骗。每一次在受骗之后我们都晕头晕脑,无法认出任何一个骗者和被骗者
我们想拒绝骗局。我们一次次设置骗局,等着人们不知不觉地进入
骗局和骗局成为自古以来的所有坚固城堡,成为阳光之下的仁义国度
在天堂里也设置骗局
在旷野,在海洋之中也设置骗局
今天一场骗局就在阳光之中,一不小心,它就沾上我们的睫毛

 


我们的假仁假义
我们念念不忘的忏悔,一次次迷惑所有往来于此生此世的人们
在雨后,在黑夜的风中我们的声音就象是海妖水中的欢乐。“她们的子宫是不育的……”i
她们饮痛茹苦地歌唱着生命。她们那悦人耳目的欢乐是撕裂心肺的欢乐。她们那不育的子宫呵
我们穿戴黑夜饮食黑夜
我们把黑夜扛进白天。我们的白天成为黑夜
我们在雨中走了多久?我们是不是已经被雨淋湿?那在雨中成圣的是不是我们?
我们站在废墟之上吟咏生生死死
那些会巫术的人是谁?
天色大亮的时候,世界变得更虚伪。白天用光线和色彩欺骗着我们
白天蒙蔽了黑夜所有真实的存在
我们的目光也总是在出卖我们。我们的目光抹杀了我们看不见的证据
在多少日子里我们的手掌向前探出。我们的肩头荡满目光和温暖
人们冷冰冰地喜爱我们
人们微笑着憎恨我们。我们在雨中成为阳光在坟场之中成为积雪和树
我们在烈火之中被冻结成为冰柱
我们渐渐学会监视自己,也监视每一个人。我们监视真理和鞋上的泥土
滚烫的开水浇进我们的胸膛,我们依旧会感到寒冷
我们喜欢摸他人的额头为他等待他的死亡
夏天到来,我们将四处逃窜。我们怕冷,我们的抵抗力太差。在夏天的阳光之下,在夏天的月光之下
我们会觉得无比寒冷
我们的目光冷得发紫
我们的肤色正在变紫。我们的每一句话
我们做的每一件事,我们的每一种想法都是紫色。我们的身上闪烁着紫色的光辉。紫色,背叛与欺诈之色,神经质的颜色,猜忌的颜色。
在紫色之中我们感受紫色并非紫色
让烟熏香我们的头发吧
我们将情人系在腰带之上。我们四处招摇撞骗
我们有无数次头破血流的记录,我们有丰富的失败经验
我们的气质就是瘀血
瘀血是我们自身的象征。我们打一出生就浑身瘀血
我们身上的胎记是瘀血的胎记。我们因此看上去脾气古怪面目可憎
在晴天我们恨阳光
到了雨天我们憎恨遍地是水的大街
我们说楼房是一朵朵灰色蘑菇,楼房是簇簇绽开的罂粟花
在之中我们相爱然后变得陌生
我们永远陌生。我们永远看不懂世界和他人
你是谁?
你知道你是谁我是谁吗?
站在你面前的人是谁,他知道你是谁他自己是谁吗?
我们在疯狂之中体会真诚。真诚本身更疯狂
疯狂或许是一种真诚的方式而真诚却可以是我们的面具挂在脸上
由生至死我们离不开面具
我们在地面上觉得呼吸困难
我们在海上感到渴燥无比
我们将七窍生烟

 


在没有海藻的大陆上,我们也会闻到阵阵腥臭
在没有海藻的大陆上,到处都是阴谋的触手。它们在你面前来来回回地炫耀着它们自己
我们稍不小心,它们就象一把刀捅向我们
我们在路上走了很久很久,这把刀影子般地跟踪着我们
我们看不见它也无法甩掉它
或许我们将绝望地发现某人站在路的中央挡住我们。他的目光发青使我们想起这把刀
从他青色的目光背后我们看见了生存本身
我们深刻地理解了生和死是无法理解的
生生死死,在我们的头上有一片魂是我们的星宿。生存是一个圈套
死亡也是圈套。此生此世我们已经一步踏入
在我们发现圈套的时候我们已经无法挣脱。于是我们再进入下一个圈套
进入更多圈套
圈套就是此刻随风入耳的某一支萧曲吧?
圈套就是某一个女人在深夜发出撕裂肺腑的尖叫吧?她已经打动我们
我们将疯狂地走向路的尽头
一条路通向一个圈套。路和路诱惑我们,使我们陷在骗局之中无法自拔
我们的嗓音因此背叛我们
我们的目光背叛我们
我们的呼吸背叛我们
我们的思想背叛我们
我们的好奇心也无法得不到一丁点满足
我们所知道的也不是我们想知道的。幻象和我们形影不离。我们期待梦
伸出手去,露水也无法湿润我们的手。我们的手因此变得衰老
我们的思想也已经老掉了牙
我们生怕失去自己就只好默默地守着自己。在清晨和黄昏,梦象一层白纱覆盖着我们
如果梦也是骗局,我们就走投无路
其实我们本身就是骗局。我们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是骗局
前前后后都是人,前前后后都是风和石头
前前后后没有人
前前后后没有风没有石头
举手投足之际
生和死,死和生尽在其中

 


我们所看见的是一种和另一种颜色
颜色和颜色变幻莫测
打我们第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起,世界就变幻莫测
我们从来看不懂,关于什么是什么,关于什么不是什么
在随便什么地方走走,就象走在纸上和云上
我们觉得街不是街
我们觉得头发黑压压地盖在我们头上是黑夜
会有人尾随着监视我们么?
他们的目光象钉子一样牢牢地钉在我们背上
在教堂的讲坛之上,在广场的演说台上,会有人趾高气昂地谈论恐怖么?
他们振振有词地给人们布道,他们让恐怖成为福音
圣像的背后是皇道乐土
乐土之上人和人的等级森严
乐土的景象惨不忍睹,乐土的生活将我们吓昏过去
在进入乐土之前我们不得不自己的脑袋,不得不将灵魂出售给某个空心人
乐土的椅子上长满钉子我们坐立不安
我们进入乐土之后就想逃离乐土
而一闭上眼睛总会觉得有一只枯瘦的手伸向我们的咽喉
这只手来自乐土,它想摘下我们的喉结。于是我们又一次面对叛卖
每一次叛卖都象歌声一样打动我们。片刻之内我们变得心甘情愿
灯光也是一种欺骗吧
我们听任这种欺骗裹住我们
我们听任这种欺骗成为我们的灵魂之光
我们的灵魂因此是浸透了叛卖意识的卑鄙灵魂。这种叛卖成为我们的本质流淌在我们的顶骨之上
牙齿脱落的时候我们也决不会再有愧疚之心。死者们离开我们
死者们的肉体在我们的目光之下立即腐烂
我们多可怕。我们在记录自己的时候总是找不到自己
我们拍打墙壁时,墙壁成为眼睛
我们站在眼睛之上。我们恐怖
我们吃安眠药然后继续无法入睡
一次又一次叛卖。出卖我们的最大叛徒是我们自己
为了使自己变得圣洁辉煌,我们想到过自焚。然而我们不敢
我们胆小如鼠呵,我们决不敢自焚
于是卑鄙的想法使我们的灵魂更崇高。我们一向习惯于欺世盗名
我们的脸肮脏不堪
我们的心脏肮脏不堪。我们的一举一动都被那只乐土之手牢牢牵制
我们的牙齿为谁而生,为谁咀嚼?
它们咬过一些什么人?
我们张开嘴巴应当是为了吞下自己,或者是为了服从某种专门政治的需要
我们用虚假的目光相互抚摸
我们恭敬地为他人点烟
我们用谎言装点世界
无数次沉默无数次开口说话,都已使我们疲倦
我们的嘴唇干裂。我们不想用血滋润它
我们不想吃人
有一天在我们的身上终于将沾满别人的血。然而我们
我们没有杀过人
今后也决不会杀人

 


我们的双手将沾满鲜血
我们将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穿黑衣服的人笑咪咪地把我们送进殡仪馆,为我们穿上寿衣
醒来的时候我们将看见天花板雪白雪白,上面有一排排匕首欲坠
我们将死在路上
我们的身上将长满尖刺。每一条路都张牙舞爪
是谁在这样对我们呲牙咧嘴?
是谁微笑地宣布命中注定我们将死在此刻?
我们都能够听见一辆卡车擦耳而过
卡车上运载的是不是刽子手?
或者这辆卡车本身就是刽子手吧?它曾经杀死过四十七个人
它的身上没有血迹
我的身上有血迹
这一天我们都被带上刑场
行刑队的排排枪口象笑脸面对我们。我们无可奈何
我们是否感到害怕?
天上很黑很黑,我们什么也看不见
地上很亮很亮
什么也看不见。空气凝聚。我们的灵魂沉淀
于是我们的手失踪了
我们的心脏和眼睛也失踪
谈笑间或者音乐声中,我们发现自己早已是一具腐臭的尸体,秽恶不堪
也许在十七岁那年我谋杀过一个叫冯征修的男孩
也许在三十七岁那年这个男孩已经长大,并且因为这谋杀他变成了京不特
他说祝我健康
我将回过头去
我发现自己的目光足以使自己心慌意乱
每一次想起教堂
每一次走进有月光的深夜,我都将惊骇地大叫
我将在上帝的注视之下忏悔
我将忏悔自己的叛卖行径
我曾出卖自己,我曾将自己的灵魂卖给某个刽子手
我的乱伦意识,我的卖友意识,我的拐骗意识,我的破坏意识,我的求荣意识和我的诬陷迫害意识
在此刻喧嚣无比
每一滴用来染白自己的鲜血都是他人的
每一次屠杀都使自己变得洁白无瑕
每一次叛卖之后自己更象圣者
我将忏悔
我将用谎言用无耻之辞忏悔
我将用更多的骗局来洗净自己
在临死一刻我将被恐惧彻底占有,我将绞尽脑汁逃避审判。我已看见他的权杖,我已看见末日审判
末日审判的一刻呵。我将屠杀所有情人所有挚友以慰平生
我将去暗算所有爱我的人
一次次在卑鄙之中徘徊,在卑鄙之中让人生辉煌如火
此生辉煌。此生有两个职业暗探盯着我不放
我将用我的善良杀死他人;我将用人道主义杀死自己
此生此世永远有撒旦附身,他和我咬耳朵。此生此世
我将一次又一次背叛
我将一次又一次进入卑鄙,一次又一次
更无耻

 


此生此世。我们在劫难逃

 

 

 

 Ⅳ

 

我们将许多日子看成是我们共同的日子来安慰自己
我们知道自己的日子有限
我们也知道伸出手去摸不到天和夜色和某时某刻
我怕夏天,因为在另外三个季节里我总是等待着夏天象等待一个死去的情人
真的怕夏天。夏天总是这样美好
夏天的风温情脉脉地挂在墙上,夏天的雨打湿我的头发
夏天的夕阳西下贴在我的唇角上,夏天的树抚摸我
我的每一场梦都是夏天的草坪夏天的海滨之夜
我失去它们
就象我失去夏天。一年一次,我失去夏天
关于夏天我总是絮絮叨叨对对你说风是热的风是凉快的风在楼上楼下风在你的左侧和右侧。我在你的左侧和右侧
夏天是一次初恋和一百次失恋
想起夏天的山口百惠我们会坐在一起谈谈或者不谈。天高云淡你的目光停留在树上和马路上,你感到困惑
马路很长很长,马路上有树。马路上有暑热阵阵涌向我们的爱情。为了这个我想到过一些什么呢?
你对我说过你不爱我这是一个事实,但我们都不去顾及这个。还有我想说什么什么也不再重要
回想起的东西有很多很多,都是关于夏天
那么晚春发生了一些什么?我的生日是怎么过去的?
你骑着自行车闪过马路。我张开口还没有来得及喊你就有一辆电车硬生生地把我载向另一个地方
我想随便逛逛
我路过茶室咖啡馆电影院
我没有去教堂看一看那里的虔诚。不知为什么我看见了青色鸟和火红的兔子,我无比惊诧。我一直想告诉你这件事
天色苍白。如果雨在天上掉不下来的话,这个夏天就会更加热。我将怎样对你说这些呢?
城市里的人总是要过马路,鸟总是要飞。我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在某一天里完成了。我一次次反复
我走进电话亭,也许我会拨电话对你们说我们将永不再见然而我渴望和你见一见面
也是事实就应当是我永远没有看见过你
我们为什么会这样熟悉地在一起谈论一件事就好象你和我打一出生就认识
我坐在电车上就一直在想你到底长着怎样一张脸
因为打一开始就熟悉,我们只能相互变得冷漠
我的偶尔不微笑是恶作剧。从根本上说我更喜欢拼命吸一两口烟
疲劳的时候我也这样。疲劳的时候我还会想一想夏天你穿着一件蓝色汗衫
你在照镜子的时候拉了拉前胸的领口。我只装没有看见
那么到了这个夏天我该怎么办?
我会嫉妒。因为夏天
到了夏天就会有更多的人朝你微笑
总是想起初恋。我的初恋是在夏天
我的夏天失去太多,我珍惜夏天。我怕夏天
夏天来到的时候有过一场电影叫《生死恋》
这以后你哭过么?
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太不小心太不小心
听见了夏天来去的声音我就语无伦次。我听见白衣服圣者走向我们的声音,我听见水龙头没有关紧嘀嘀哒哒的声音
风声阵阵,风吹不起我们的领子。我们依旧觉得暑热和我们同在
我们神往过巴黎的塞纳河
我们神往过在莱茵河畔野餐,向往能去抚摸一下自由女神像
日子在我们面前被看见的时候已经很长很长
做人可以宽容,也可以暂时没有笑容在脸上
日子就这样气喘吁吁地淌着汗走动。过一些时候你依旧会穿起那件蓝色灯芯绒
你得听见我你得好好听着
阳光灿烂的日子我为你写这首诗
下雨天和午夜我为你写这首诗
我想说这首诗不算太长;我想说每一句诗中都有雪的气味夏天海的气味
红色的和黑色的裙子都已经流行过,我为你设计一件衣服。我想让自己成为一件衣服挂在你身上
我不知道在我的设计工作完成之后将怎样。这衣服就象是我们的悄声细语。曾经有过一个深夜宽宽的马路上只有我们两个人。然而我们没有紧紧拥抱
我没有来得及吻你。我们毕竟把路走得很长很长
以后就是你家门前的逗留。你看着我
你看着我,站立很久然后进门去
以后我就看你人没了。以后我走了。我没有回头
我找过你好几次,好几次我没有找到你
你的小楼象城堡。我走近它的时候它就真的成了城堡
我还要乘着电车路过它。因为我总是觉得有一件什么事
你的吉它还在墙上
如果我又一次没有找到你我也只好头也不回地再离开
来找你的借口好象是要提醒你骑车小心。出车祸的有好多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女性,都是青春的悲剧
她们的发带上好象是有一只只鸽子离开她们
等她们的血染黑了白天,她们的灵魂也成为鸽子飞走了
我要提醒你到处小心。白天黑夜都是命中注定
某一天操场上坐着很多人是命中注定
某一天那些人中没有我是命中注定
那天你唱了一首美国歌名叫《无归的河》是命中注定
那天的存在是命中注定
就象在冬天你是蓝色的,就象在夏天你是蓝色的
我对你说又会有一阵雨把你的头发打湿
你没有成为鸽子飞走
车祸在你的身后频频发生。在我点着了一支烟之后我还会提心吊胆
我们的日子象云么?我们的日子常常被吹散
为什么你总是一付一点也不在乎的样子?
为什么看着你走开我就会想起山口百惠已经告别了舞台
她的告别演唱会呵。她的告别演唱会感动我
感动一万一百万一千万个少年为她流泪
现在你离开了。你不是一个女歌星,我不担心会有成千上万个少年向你在信中倾诉。我不会有太多的嫉妒
云在天上就是这样落下来的。所有少年们注意呵!
我看着你,我觉得脚下的这条路突然消失
没有鸽子
成千上万的少年向百惠求爱去了
我没有去。百惠嫁人了
说真的我不认识她,我不想去
我认识你。认识你有多少年我说不上
我知道这日子并不长你才二十三岁再过两个月就是你的生日
认识你以后你的生日才过去了几个
那天我心烦意乱地吃完了一块巧克力雪糕
你也已经吃完了你的那一块
我该拉一拉你的手。我的毛巾丢了
当然今天天气很好
这日子毕竟是我们共同的日子,是马路上所有人共同的日子
夏天曾在我最伤心地留恋着它的时候一次次地背弃我
它把我们扔进秋天它就走了
我们都没有过错。只是我们应当相互折磨折磨
我们的灵魂纯洁无瑕
我们接吻纯洁无瑕。到一天我们在做爱的时候越发纯洁无瑕
微笑纯洁无瑕
我的所有罪恶纯洁无瑕你的所有罪恶纯洁无瑕
多么希望自己是一个成功的电影明星
多么希望自己能在舞台上乱吼乱叫
多么希望自己就是夏天的丈夫

 


那些日子我们都生活在郊外的一个老墓地上
我们没有谈起过死者。我们总是畏惧着死亡
这种意识并不在于一朝一夕
我们没有去惊动死者
精确一点说在知道那些死者之前我们就已经相互认识了
而且我们知道在那后面有着一条很长很长的公路
在我们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阳光突然跌落在那条公路上
象一群死去的鸟
一座碉堡曾经孤零零地陪伴着我们。我们偶尔偶尔去看看它。上面有着血一样的阳光呵
那么现在这碉堡里住着一个老头,他从来没有听到过八十年代的美国歌曲
我们的那些日子到了如今就成了这个老头
甚至我们还能想起更多。这么多年过去我们都已筋疲力竭
在我写这首诗的时候我深深地感到疲劳
你也已经疲劳了。你还很年轻,你只比我大一岁多一点
连马路上的街心花园都会提醒我们筋疲力竭的想法。常常到了这个时候我们还是会在马路上逗留
你已经疲劳了
我希望能上来拥着你和我一起走。我会理齐我的头发
我象一个野小子
每次见到你我总是会忘记对你说一说这个或者那个
其实你也并不在乎。那么今天
在窗外有风吹动了你的窗帘的时候,你会不会把从前再回忆一遍呢?
你心中的城堡越来越大。我在马路上也每每看见这座城堡
我想起自己忘了去买一包烟。你会说我是个老烟鬼
我还是叼着烟抽了
我们相互间还会不会早先的事呢?我们将要去和谁结婚呢?
如果对你说我要带着一个老婆来看你,你肯定要不高兴
我真想带你去看一看那面镜子。你将在那之中看见纯情
对你说纯情的东西让人难过
大多数时候我不愿让自己难过
因为一个人只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常常咬着被子没办法哭
我常常想对着你扔一颗炸弹把我自己炸死,把我的灵魂炸到天上
你从来没有爱上过一个男人么?
今天在你的墙上挂着的画已经不再是凡·高“马路边的咖啡馆”
我知道你不是我就象我不能成为你
我们活得这么具体是因为我们都得吃饭,都得上街逛逛
星期天你有事么,或者你把什么东西忘记在教堂里了
想一想如果我在你的身边,如果我来不及对你说完一句话就被人用警车带走,你马上会哭
那么在我被人带走的时候我也不会让自己在你的身边
你从来不想去爱什么
而我得抽烟
我化了很大的工夫做了很多事情其实就是为了和你说完一句话
今天我没有被人带走。天气越来越热了
夏天让我伤心
一朵云停在我们的头顶上的时候,我就问你要你的手
拉一拉
或许拉住的已经不是你的手
我的牙齿咯咯直响你也应当听见
或许站在我面前的不是你而只是一条马路
或许是马路和我在一起等着下了完一场雨就会有阳光
这些日子谁都吃不准谁山口百惠就扔下了这么多爱她的人去结婚了
今天让我们再做一些什么事吧。我会不会对你一辈子记恨呢
我总是那么倒霉,好像我一走上马路,马路就下陷
我走进一幢楼,楼坠倒
我过江的时候,江面就成了冰
我抬起头,白天就是黑夜
上帝之子也是偶像自身难保
如果鸽子们一定坚持要自杀的话,就撞翻了上海城
我们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呵,我们不是孤儿
我们应当相互看看然后分手
应当知道今天公共汽车又撞死了一个人
那个女孩死去的时候象一只死去的蜘蛛
她的衣着典雅。车轮上的脑浆象泥
我们不该谈论这事。死亡是我们的隐私
如果我们想唱最后一支歌就放开嗓子唱
我们的歌总是献给自己
就象我们的一生总是献给死者
至于后来的事情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命中注定今天晚上你要被蚊子叮一口
感冒和一片落叶在肩头也是命中注定
然而我们为什么不是玻璃
我们为什么不是天和地球
我们不能遥遥相望。如果相距太远我就看不见你
在你转身他去的时候,另一个人也在转身
每一个人都在想着活得更好一些,我们也这样想
你为了证明自己并不伟大,辛辛苦苦地活到今天
我为了证明自己并不是不伟大,辛辛苦苦地活到今天
活到今天我们没有紧紧拥抱
如果我是一只苹果,我愿被你吃下。为什么我不是一只苹果?
为什么我不是一只麻雀坠落在你的窗前被你拾起
我敲响你家的门,你总是不在而马路上的行人却没有一个和你相象可以让我去误认
我顶着披头盖脸的阳光走路更疲乏
如果世界上的人都没有血的话
蚊子们可怎么活下去呢?
应当在这条马路上禁止电车
否则就禁止行人通过。我是行人
你也会是行人。我们坐在电车上和电车势不两立
其实我不想说这些。其实在你的院子里不妨可以再多种一些花
想着有人在院子里装了捕鼠器
如果我是老鼠我宁愿被你抓住。你是一个慈祥的女孩
你的形象使上帝忘记了他的天使
天色发红的时候你就伤心
把你的歌再唱一遍唱吧
在遥远我也能听见
一天还是一天。到了夏天就实行夏日时间制
你还依旧是小群,你没有换用一个名字
衣服上有一些灰尘你将他们轻轻拂去。你还是小群
我的名字已经换了又换,只是为了证实我自己是谁也一样伟大
我是谁也一样老是会想你怎样对着镜子理头发。我反复念叨着你唯一的名字
在那镜子中不会是另一个人
我所看见的也不会是另一个人
如果夜色苍茫你还会唱起那支歌
你总是悄悄地唱
再过一会儿就不再是白天
明天不再会是今天。我想听你唱那支歌
在二十一年以后我还是会有这个愿望
想听你唱
在二十一年以后,我是不是已经死去?

 


我们的日子阳光灿烂。我们的日子细风瘦雨
听着偶尔从外面传来的时事消息,知道上海这些年不会有战争
如果我们共同的日子还属于我们,我们将怎样储存它们
在我们共同的日子里我会不会来敲你的门?
我说在你的城堡之中呵,什么时候多了七片紫色的阳光?
我站在城堡下喊你的名字
黄昏已经被吟成了一支歌,你总是在你的窗前静静地看那残留的阳光
在你出生的那年,这些阳光照耀了你
然而他们从来没有落下在我的脸上
命中注定我要比你小一年零九个月。命中注定那时我是一棵草长在你的城堡之上听你的牙牙学语
在你刚学会走路的时候,你看见房顶上有一点紫色
那就是我在向你开花了。那时候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是一朵紫色花
或许我应当知道自己。或许我应当随风而下掉落在你的面前
你会不会拣起这朵花?
等到这朵花枯萎,我就出生了。四月呵
我们的生日都在十一日。我们相距一年零九个月
现在那朵紫色花在什么地方我们都不知道
一九六四年的风轻轻吹拂这朵花
一九六四年的风轻轻吹拂你小小的脸颊
会有人赞美上帝。会有人赞美你多么可爱
我们从什么地方来到上海?很久很久以前上海是一片荒芜的草滩
我曾是一棵草,我曾是一棵树一块石头
这么多日子我常常问自己为什么出生,为什么会对你的城堡这么熟悉
我们都不是微风细雨
我们相互认识是在一个圣诞,一个灯光闪烁的舞会上
我们没有来得及谈更多的事
外面的风很大。我问你是不是去教堂
后来的事我记不清了。我没有看见红衣主教
布道声声总是在我们心里
我们都知道活着就会有宗教
深夜的悄声细语缕缕如水。那个夜晚没有月亮
我们最终都被黑夜淹没。那个夜晚象你的头发
我没有喊出我心里的诗句
我们都应当回去。那个夜晚没有摆摆手和再见
圣诞的事情总让我们一遍遍地回忆
关于圣诞我们想到的有很多,所以我们还是孩子
现在已经不是冬天,已经没有雪了,我们还会想起北欧的街巷,想起安徒生童话里的小房子
安徒生去世这么多年,我们怀念着他
也许再过几百年,还会有人谈起他。他不是宗教;因为他孩子们做了几百年的梦
那么再过几百年,会不会有人知道我们?
我们象虫一样悄悄来悄悄走。谁都想做上帝
谁都不想是一条虫。我们一定是虫,是很难看很难看的虫
想和你一同去看一场电影确没有看成。电影院外的雨点罩住了我们,人群和电车淹没我们
楼房和街巷淹没我们。我紧紧抓住你
一不小心松开手我们就迷失在了城市的两头
我总说你还是个小女孩你会迷路
我相信自己的时候太多。其实我并不认识这座城市
这座城市总是摇摇晃晃,好象要倒下来
你有没有看见天
你有没有摸到我的肩膀?你所触摸到的地方不会死去
到了夏天你所触摸到的地方会有一朵紫色的小花
这朵花是白天我摘下它。我把白天献给你
这朵花是黑夜我摘下它。我把黑夜献给你
有一天我的全部身心都将进入你的掌心,我将永远留在你的手中
不愿离去。有时候我会哭,有时候
我会朝某某人微笑。我有好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如烟,我自身象烟
烟会飘上天空,烟会让你觉得太遥远。天真的很大么?
也许你曾经过一个很悲惨的故事
我不愿被你打动。看着自己的手掌
在我的手上有很多条纹路。后来你说天碎了,你辛辛苦苦地保存了一朵花
一朵花的花瓣也碎了我们看着日子一天一天象一条带子一样地在眼前浮动
我们伸出手却总是将自己拦住
我们却没有能拦住我们的出生,也拦不住死
我们向往死却从来没有去试一试。如果真的试过
如果我们死过,今天就会在我们的手中失踪
一年一年会失踪
在一场电影散场以后的人群会象火光一样失踪
我们看不见战争,看不见鸽子和茶花
战争爆发过几次我们已经记不清了
此刻我们都活着。我们已经被霸占了,我们还想让别人被霸占
此刻你拥有我。在我思绪混乱地掐灭烟头的时候
在我把一只手放在另一只手上的时候你拥有我
你拥有一片紫色的想法,拥有我不小心做下的一场梦
我没有羡慕你
我没有呵呵傻笑
只是在我离开家的时候,我发现我的思恋已经湿透
一星期下来的阳光晒不干它
如果阳光是一种教条,雨是另一种教条,我会不会象我一向对待教条那样地作出选择?
我用毛巾狠狠地抹脸
没多久我又听见了你的消息。我已经抹掉了自己的脸
没多久有人看见我的一举一动都在模仿你
如果我是一个女孩
如果我一按某一个钮键就进入你的城堡
我会让你去做另一个我,我会让你把一大把一大把紫色花种在城堡之中
如果我没有打动你,这比杀死七十九个人更残酷
比手淫和窒息更疲劳
今天是个好天。你做了很多事
你向你的窗口布道
你还为自己唱了一首爱情歌曲。其实在很久以前,你就深深爱着你自己
我也知道你至今疯狂地爱着。你不是明星,你只愿自己爱自己
疯狂之下你越发娴静
比方说你就是蓝天
我觉得你就是蓝天
晴朗的时候蓝天不停地荡漾。我曾听到过所有关于蓝天的悄声细语。在水中
纯情是一块玻璃。纯情荡漾
今天我活着,我要让波光成为宗教
今天你的城堡是迷宫。今天我又一次看见斯芬克斯

 


好几次我被一些故事打动,好几次我仰头是因为发现自己已经热泪盈眶
我们这些无神论者命中注定要做一些梦
我们命中注定要向往宗教,向往上帝
今天我又一次看见斯芬克斯。斯芬克斯是一堵墙,一棵树
今天我无法决定下一步该做什么
斯芬克斯是一场车祸
我听见一个二十岁女孩死去的消息心慌意乱
在我的手指甲上,在门缝中我看见死亡象一支蜡烛
我什么也不愿去打听。关于那个女孩很美,更使人丧魂落魄
她阳光一样的生命
她脑浆迸裂,被车轮带进黑夜
死亡如花。我怕。生命如花
死过人的这条马路就在我的脚下,又一辆电车和我擦肩而过
我将时常回忆第一次看见你时的落叶象风
我将想着你的灯芯绒外套
在这上面我看见死亡是黑色森林,是一群细雨在午后的阳光中沐浴我们
你害怕死亡,你远离它
于是我说你的外套是死亡的标记。我曾出神地看着它
我曾象初恋那样如痴如狂。我看着死亡的标记想起盛夏
盛夏是死亡的季节,而你是圣诞之夜
我从你那里感受到生命感受到冬天你是冰块和火
此刻我无法走近你,我用如流水的声音念叨你的名字
我感到你就在我的额头上。你的城堡就在我的额头上
抚摸额头只摸到一片光滑
你的脸在我的额头上不停地闪烁
我看不见你,我的眼睛痉挛阵阵
思想被一次次烧成烟缕。蓝天白云于是成为玄想
你会说生的哲学就是死的哲学
我将用沙哑的嗓子为你唱生的歌、死的歌
这时夏天就鬼头鬼脑地来了。夏天是我的初恋我也将在一天死于夏天
你看见夏天的时候我正在打开一只西瓜
你觉得青春荡漾,你的生命气息荡漾因为这是夏天
这是夏天,你又一次感到死亡和你形影不离
死亡将成为你城堡的主宰
死亡也行走在你城堡之外的马路上
死亡在我寄给你的诗篇之中
死亡从你怀春的眼中射向我
我将逃避
我将期待另一次死亡
我将陷在生生死死的理性之中难以自拔
我在呼吸。我的心脏没有停止跳动
我们生存在春天和夏天,秋天和冬天
四季的阳光照耀我们
我们应当微笑,应当让温情主义沐浴世界上的每一个人
我们潇洒地走向午后的生离死别
我们应当感受每一种忧郁
我们应当让风吹乱我们的头发
我们应当在公众前接吻,让一种和另一种爱充满我们
我们应当走上沙滩看海,应当按照习惯起居饮食或者消灭习惯
我们应当带着爱心抚摸一只猫或者一只鸟
我们也应当被爱和被抚摸
以后我们都会死去,都会厌倦阳光和黑夜
我们也许真的很年轻,还没有长大
你向往着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是好人
其实世界上没有坏人,因为人总是要死的
人总是要死的。我会一次次欺骗你
我曾经一次次欺骗你
我想再看看你。你光滑的皮肤
你黑色的头发如雪如流水
你的蓝色灯芯绒外套
你绛红色的嘴唇动了一下或者几下
我的目光如虫爬动在你的脸上
你丰满的胴体,你的生命欲望
你的歌声,你的低语如诉
你闪动的微笑
我无法背叛自己,无法背叛季节中的生命欲望
夏季是爱情,是棕榈和落日黄昏的风
我将一言不发等待你,让思恋象酒精一样在我的血液中扩散开
你没有走出你心中的城堡
你把头发甩了又甩。你想着外面的马路和树
你将让你自己重新又变得冷漠。你将发现自己在城堡的外面
那条马路
那个死去的女孩就曾躺在一百米外的地方
相爱吧
少男和少女应当相爱
男人女人,所有人
人和人应当相爱。应当相爱
相爱吧

 


我们在爱情的日子里感受爱情
我们曾是婴儿,我们在疾病和嬉耍中长大
那一天我们还是孩子
我们的胎记不会褪去,我们不会停止各种恶作剧
我们还会顽皮地向往上战场
我们被音乐和诗歌灌醉
是我们共同的日子么?我们应当牢记
夏季的雪和冬天的阳光同样可爱
我们偶尔还会跌倒
今天的天气真好,我们真该出去逛逛
我们站在树边看天上有鸟
今天或许是我们的
日子源远流长。一支曲子或许是我们的
四百天就超过了一年,这是命中注定
如果三百六十五就是一百
如果男人就是女人,如果女人就是男人。我还会来你的城堡,我还是会推开你的门,把一束直挺挺的紫色花插上桌子
你默不作声侧着脸不朝这些花看
仿佛花朵就是死者的手,你回避它们
你的城堡依旧在阳光下耸立
有一天推土机轰轰而来,你将站在什么地方
这样的场面惨不忍睹
日子呵就仅仅是一天和几天
你想把日子象口香糖一样拉长
你感到恐怖的仅仅是,如果你的愿望一旦实现,一切就会变得那么乏味
你拥有这种愿望象是在历险。日子是一天和几天
你对着天空发呆
你等待一个神灵
因为你是一个无神论者,所以你只好依依不舍地让这个神灵死去
或许你是在等待一个人
你觉得这个人应当象神灵。他应当是神灵,他应当在你的心中不死
你抚着胸口对天空发呆
蓝漾漾的天空总让你觉得自己不能证明自己
你的声音更迷惘
谁是花妖呢?我们中有谁知道花妖的身世呢?
留一些赞词给花妖吧。我们总是恭维自身
我们已经自爱了二十多年,以后我们继续自爱
爱上一个人我们出于真诚
真诚地否认自己却不会否定自己爱上别人
我们耍尽各种手段爱着自己
你会默不作声地看着桌上的花怔怔出神
你的目光曾出生入死。你神往的精灵出生入死
我将象哄骗一样地对你说花妖就是花仙子,她会在你的城堡中洒遍阳光
城堡会悄悄地倒下
也许在城堡消失的时候你会梦见一块很沉重的铁
释梦者说那是雄性之铁,生命和死亡之铁
那是对女性的向往进入金属
我没有再对你说更多。关于女性就是向往男性
以及反过来的说法都涉及到我们的隐私
我们不愿揭露它
我们只能在黑暗中相互抚摩。我们只能偷偷地裸袒自己
你和别人一样长着鼻子和嘴。我和别人一样
我们不会有另一种羞涩。我愿献出我的全部虚荣
我也假惺惺;我也能装作没有看见你
世界比我们自身更可怕
世界有时候就是紫色花束。世界是一块石头,我们无法找到另一块来砸碎它
别作声。我们多看看。应当多看看
如果真的到了夏天我就无计可施。被夏天出卖的时候正是夏天
我们大汗淋漓
谁来审判我们?我们都没有错。这个世界上的人都不坏
公园里的鲜花为我们盛开。打我们看见这个世界的时候,就有了这些花
我没有为你照一张夏日的相片
你的笑容象整个夏天。我怕
我怕自己在你的笑容之下融化成水,好象我是一块薄冰
我怕夏天消灭冰
你的手心灼热,我无计可施。我还怕自己昏头昏脑地闯祸
一个人辛辛苦苦地活到今天真不容易。早早晚晚我会失去自己
也许你什么也不会知道。你从早到晚哼着摇篮曲
走出摇篮后,我就懂事了
你永远属于摇篮,属于我们面对面做一个梦
你永远属于博爱,属于日子不为我们逗留
我们应当反复吟咏人道主义的诗篇。我们应当深情地爱一张桌子一条鱼
你属于东方
我们没有见过安徒生和他的小巷。你属于东方。你的头发就是天上神秘的蓝色
我们总是徘徊在童话外面。我们太弱
我们装得谦虚一点,我们更弱
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吸烟一直喝酒
如果有海洛因我就会毫不犹豫地用上它
我决不枪毙自己,并不是我没有手枪
我想好好地活着,就象一只乌鸦偶尔叫叫
我们常常被人厌恶
风吹我们就象吹灰尘。我们应当知道自己就是灰尘
一年一年到了今天已经太不容易
夏天还是来了。夏天还要一次次地和我生离死别
今天我吞下夏天如同服用安眠药
我没有睡着
我想好好和你谈一宿。我伸出目光摸不到你的手呵
你在另一个地方。你在一张铺着红白条纹床单的床上梦见烈火
在我想看你一眼的时候,我看见了这个黑夜
我看见城市。城市是一列火车开完了很长的一段路
城市里没有人,所以被称为生命之城
而我还拥有生命就会想想你,想想你的蓝色灯芯绒外套被风吹进秋天
如果到了秋天我已经是一片坟地的话
如果你偶尔走进坟地,我不会作声,也不会让野鬼出来吓唬你
真想和你一起活一百次
尽管我们还会死去。我真想和你一次次地重生
有一天我们的碑也会死去。我们把自己的碑做得很硬很硬
我们的碑将成为道路
这样你被几百条道路搞得昏头昏脑
我只是站在一条路上,看着你挑挑拣拣走上这条路我真高兴
一个人走路太寂寞
两个人太多。我怕有两个人
我也渴望有两个人,让这条路变得短些
如果两个人太多,路也许更长
我已经走完了很长很长的路。你会觉得累么
“走呵走,走呵走
一不小心变老头
变老头,白了头
白胡子白发白坟头”我会觉得累么?
路总是很长很长。天很大很大

 


我们的日子翻来覆去。还没有死我们就已经厌倦
我们的乌托邦是阳光洒在纸上被我们揭下
我们的乌托邦叫我们失望
乌托邦是墙粉发干
我们反省。我们拒绝反省
我们饮幻想食幻想觉得肚子饿
我们不停地兜圈子。从生走到死,从死走到生
也许碰上一个金头发的巴黎女孩我会想入非非
“莫丽儿我爱你莫丽儿。”我会想入非非
我会希望她很有钱地嫁给我。你心中的城堡倒了
你应当出来阻止我。我们的日子翻来覆去
我想拥抱你如同我一辈子追求真理
我还会想着有一天我们一同让烈火将自己点燃
一同走向橙色的云彩。黄昏多美好
天边晚霞和夜色多美好
夏天多美好
我们一同选定的坟场多美好
我们走进四季。风和日丽的时候我们喝橙汁
我们共同的日子多美好
多么美好我走进你的城堡,洗着衣服你笑盈盈地看看我
多么美好我好累好累接过你为我打开的汽水
我喝下它就象喝下蓝天
蓝天多么美好,你的头发多么美好
你刚洗完浴一身清香多么美好
走进你的城堡我没有再想吸烟因为你从不吸烟
山口百惠也许还会唱一支歌,死去的卡伦·卡彭特也许还会唱一支歌。多么美好
你的歌为你而唱多么美好
真的很疲乏,真的难以忘记过去多么美好的日子
我们不再是中学生,甚至我们都不再是大学生
我们拥有过那些日子
那些日子属于夏天。那些日子的天很高云很淡
那些日子的阳光很多,我们的幻想很多
那些日子的风至今吹过我们,那些日子的杨柳至今在河边
我们都长大了么
我们的嗓音变样了么?我们还去外滩还去那些大大小小的公园么
那些日子象电表上的红色标志,一天一天在眼前滑过
那些日子是很长很长的诗句我们难以写下它
那些日子翻来覆去到了今天
今天依旧是夏季中的一天。我愿听听卡伦·卡彭特生前的歌,她的歌是死之歌
她在活着的时候歌唱死亡
她的歌至今打动我们。树叶重绿,青山一新。我们看不见她的坟地。她的骨骸被留在了什么地方?
我们没有在中国为她立碑
我们只想挽留我们共同的日子我们狼狈不堪留不住它们
说话的时候,我们的舌头常常痉挛
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不要说。生和死是一个人的隐私
我穿过尘土去找一个人,她不是死者
我还走过了阳光下的开阔公路,走过墙和楼梯
我去找她
我去找她就象找一个幻想。路过你的城堡我会想着你为什么不出来
不出来告诉我她是谁。她是不是一个天使?
她是不是花妖?
你没有出来。那么我将怎样走进你心中的城堡?
等我有了另一种想法的时候,我已经在你的城堡之中了
我从镜子中看见你在另一间屋子里
你的身影象一片落叶飘来飘去
告诉我你应该是谁我应该是谁
告诉我你在命运之中所有的身分
告诉我为什么我愿为你献身。我的奉献是一首关于生命本原的诗
也是全部生命
我的奉献是生命中的全部自由力量
告诉我会不会有雨再次将你淋湿。也许我就过来对你说我要死命消灭雨
告诉我在你的梦中有没有一支蜡烛。我曾点着这支蜡烛走过风沙和街
我曾走过人潮汹涌
我知道在那里不会有你。我划动手臂游向城堡
无所事事的云,无所事事的风风雨雨偶尔打动我们
偶尔跌落在城堡之中使我们得以消遣。我们是否曾经为它所具有的虚假意义而感到尴尬?
在那些日子里我们曾对着天空微笑。太阳总是从东方升起
我曾坐在一个角落里独自卷着纸烟。我曾听着音乐一次一次使自己流泪
我曾光着身子让蚊子吸我的血
我们的血是优质血,蚊子更健康
我们曾一次次流泪,为了失去的日子,为了一场电影或者一部小说
我们很容易被感动。我们的血管发烫
在今天,在这个有风或者没有风的夜晚,我们还会怀旧
如果有月光我们还会一同将之拣起,将之夹入书页
我们的脸色是否依旧红润
我们不想呼天喊地。我们呼天没有天,喊地没有地
过去的日子终于成烟成沙。此刻我也没有觉得伤心
日子没有了,我不会伤心呵
一天和一天象是判处了我们终身监禁
我呕吐着,品尝日子
山什么时候依旧是山,水什么时候还是水。我们
我们什么时候仍然是我们
我们疲劳极了。我们都想休息或者听一支不激荡的乐曲
一支心灵激荡的冬天钢琴曲
肖邦真的死了那么多年么?
保尔·莫里亚还活着并且在中国的电台里回旋
以后我要去流浪会不会遇上他
我们还有别的朋友呢。难道树和墙不是我们的朋友?
我们能够活到今天多不容易。多不容易
因为我们不是铁路
因为我们不是道德主义和伦常
我们能吸吸烟。是呵,吸烟是我们的事
阳光每天照耀世界。阳光是博爱的
我们是博爱的。我们对谁都宽容
世界是博爱的。世界上没有坏人
凑合凑合说一句话不是为了喝酒
看看鞋子上的泥巴,看看帽子
全都卑鄙得很。我们的失望也卑鄙
“我们不应当穿皮鞋,我们应当穿旅游鞋”
我们走路太多。我们的骚动也太多
世界就是不安宁和不安宁。世界的性欲很大
日子也会抽搐
总之抽搐者是在满足性欲。如果你永远是一个女孩,如果我永远是一个男孩
那么我们就永远逗留在抽搐之中
我们就象听从别的宿命一样地听从它
我们自身可以是机器,可以是毛巾
我们没有成为那些。我们抽搐
颤栗三天三夜,颤栗三百年,颤栗更多时间
我们可以是场景描写和一段编年史
我们不满足,我们如饥似渴
一只羊不多。羊会生小羊
我们应当有我们的儿女
我们用气球缚住自己上天。会生出婴儿的
落叶徐徐而下。我们听风
听见水声的时候,我们会有一个孩子的
你会笑的
我会拥抱你的
世界会越来越大的

 


那么我为你写诗,我为你吟咏时光
我为你吟咏生命和死
如果命中注定的话,我和你两个人也是艺术
人和人是艺术。男人和女人是艺术
打破蓝色的城堡是艺术,是用蓝天和水来创作的艺术。我们应当在之中沉醉如同我们沉醉于死亡
我们沉醉于此生此世
我们沉醉在城堡的尸体之上
我们以后的生命会在世界的另一头抽根发芽
我们会想起那个女孩。她浑身是血,躺在车轮之下
她曾美丽
她已经有或者将会有很多追求者——或许我也会是其中一个
然而她的血流满马路。她的追求者已被消灭
她被消灭。她将给予人们的仁慈、她的天真和她的温柔已经无影无踪
我们会有很多想法。我们好好歹歹
我们将看着自己被消灭
结局并不悲惨
结局不是结局。我们的出生就是结局
命中注定我们是中国人,我们的肤色黄
我们不是白人黑人,我们不是红色种族
我们点火并非是为了自焚
额头在叫唤我们。或许我们的额头是某个朝代的钱币
在世界大战之后我们出生并且回味世界大战,于是世界大战对于我们象一付扑克牌,更有趣
大战杀人如麻
大战之后好多年我们被生出来
如果我们活得更早,我们也会反法西斯
我们羡慕阿尔巴尼亚游击队。他们的沉默象黑色花朵
他们的吉他声打动我们。我们羡慕他们
他们会羡慕我叼在嘴上的香烟。而我
我会对他们说,“我没有钱。我讨不起老婆。”
我想学学游击队偷车的功夫,冲到你家将你劫走
抢婚之后你将趴在我的肩头上大哭
被你感动,我也会哭
我会教你作游击队员,让你上搁楼唱女孩子的歌
法西斯有时候并不可怕。我们反法西斯是因为活着要做一点事
有许多事我们留在夜里完成
在懂得了法西斯的时候我们懂得了爱情懂得了性
懂得了一个夏天是一次爱情。在游击队里我们有更多的机会
今天真热。我昏头昏脑地看天上没有风筝
如果我们还是小孩,我们会在一起玩风筝
子夜的天上会有风筝么?
我还在哼吃哼吃地写诗就象我要度过哼吃哼吃的蜜月
我们应当将蜜月抛向全世界
我们要去证明博爱不仅仅是反法西斯
我早就说过冬天不是夏天。夏天没有雪,夏天的温情脉脉是感伤
我们将自己写进历史,让我们的后代们好好看看我们
就是这样过来得。我们就是这样过来得。读一首诗吧,天天读一首
读一首诗想起在另一首诗上说我们的脸蛋红彤彤
无法避免小得不能再小的很多事
每个人都尿过裆。勃起是另一回事。我们想起一把刀
一把刀常常捅错地方。太不温柔
如果我们都是半个月亮。我们自己并不亮
夏天的雪地会发红。夏天没有雪地更好
在我们做事的时候时常被人阻挡。撒一泡尿厕所也会失踪
我们在苟合之后发现不能苟合
于是永远相爱。生命就是一面黑旗
我们都是黑旗上的灰色标记
我们认认真真地努力。要记住夏天,人类的路很长很长
人类的路一天几年走不完
人类的路是我们相爱数年还要相爱
我们打碎一个鸡蛋来纪念某个诗人。吃下这个鸡蛋的是我们自己
决不浪费!打碎一只热水瓶我们心疼无比
一只碎去的瓶胆是宿命要砸破我们的头
活生生地爆炸的不仅仅是我们
把一首诗念得死去活来,把一支歌唱得死去活来
为了什么也不做,我们死去活来地做一点点事
想让人看不懂就说墙壁是我们的服装,然而墙壁雪白雪白地监视我们
让子弹击穿墙。这样子弹击穿了我们的衣服
我们也为此感伤。我们如此脆弱
纯情的语气是死去的花。头发落地有声如针芒
我们找不到麻醉剂就吸食爱情
到了盛夏时节我就头发蓬乱
世界依旧很大,我们依旧小心翼翼
偷偷地想着每一顿晚餐不要成为最后的晚餐
思想混乱之后,思想更混乱
数数一二三四,我们回答什么好呢?我们数数一二三四
在备忘录中写上某月某日陪某人打了一个喷嚏
我们因此不再感冒不再染上梅毒和爱滋病
其实我们不够典雅,我们没有雪白雪白地伸出脖子
品尝一群人的味道时,我们只能捏住鼻子
另一个夏天会不会有汗臭?
另一个夏天,落日在我们的额头上,雨从我们的额头上滴落
在另一个夏天我们也喝一口水。我们做更多的事常常失败
欲望在夏天被晒干,以备冬天急需
我们觉得空荡荡空荡荡有很多种感觉
上帝之子不是复活了么?圣诞之夜又有两场舞会
谁都知道人是要睡去的
人是要死的
我们一不小心就疲乏,一不小心就睡去
我们死后无梦

 


做梦能找到我们共同的日子
我在一个夜晚碰上你脸色绯红
我们在一起做的事情你难以忘记
我喝了点酒,我有些醉了,真的。我想说些什么话
我的舌头发硬,我想说的我已经说得太多
有时候想起那些日子心里真难受
有时候想找一个人来原谅自己。“我还没长大,我会做出许多错事来”
我有一万种真挚,我想抱着头倾诉
有时候想写出一句诗来也很难很难
我们在想干些什么呢?我们浑身无力
天色灰黑雪白都和我们的情绪有关。我们扇扇自己的嘴巴子
日子又过去了,我管不了自己
我们哭过。今天我们依旧想哭
哭,不是因为勤奋。我们不能以泪洗面
面前的一片旷野凄寂无声。我们想哭
我们想开一次哭会
死的时候我们不会无所留恋。日子一截一截长出来
我们想哭。夏天是哭的季节
路长得不能再长,夏天我们更容易迷路
说起一次事故,说起某某人得了不治之症,说起我们自己,我们欲悲无泪
我们的眼眶干涸。我们不得聚首就干着急
你在一所中学教书
你的学生聪明或者不聪明,他们都是孩子他们都站在我们不能再站的地方
他们吹一声口哨看一眼蓝天就会使我们为自己失望
我们不会是一片和另一片白云,不会随风而东西
他们也不会再是这些白云
你认认真真地教着他们用另一个国家的语言说我们常说的话
另一个国家的人和我们一样么
命中注定我们不会是另一个国家的人
命中注定我们不用上战场去和谁打仗
我们将怎样死去
在单调的天空下我们陶醉于生命
有些故事就很难说出口来。有时候为了确定一件事
我们要眼巴巴地等着别人在无意之中说出一句话
为了判定自己,为了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我们会变得令人无法忍受
常常一个人对着镜子潇洒,或者一个人潇洒不起来
我们不得不去理解,厌恶性交和阳萎也是人的本性
花开花落,地面天天长高
我没有长高,我还是一个一米六三的小个子
为了这个我不知道伤心过多少次,我还是不得不活到今天
我不得不和你在大学里第一次擦肩而过就象树叶擦过树叶
命中注定长城不满一万里
命中注定到今天圆明园就得是废墟
我愿意伤心的话就不会哭哭啼啼。我没有哭哭啼啼
从本质上讲我还是个孩子拼命想长大。拼命长不大
我认识我的父亲是因为他至今还活着
也许我会比他更早死去。我的死不会轰轰烈烈
有一天你走进我的梦中,你就会明白我说的一切。世界并不大
世界很大很大
绿色的雾气裹住我们。那么我们还在梦中
我们还要眼巴巴地觉得自己在一个洞穴之中,觉得舌头上压着一座山
偶尔有音乐打搅我们。我们生生死死
出生入死,我觉得自己不得不活下去,不得不等死
我们等待死亡就象打扑克
Joker! Joker至今不在手中。我们至今还没死去
我们的言谈就象一种轻快节奏
谈起什么吧
不谈起什么吧。沉默吧
别人的悄声细语吹乱我们的头发。我们并不凉快
夏天到了我们沉默吧
每天的事一如既往。如烟似尘的日子,如烟似尘的我们
我们飘荡在哪里?
你的裙带飘荡在哪里?早年多美好
几十年后我们还会说早年多美好
夏天来了又来
我们在夏天里东游西窜,什么也没捞到
要捞月光也很难很难。人捞了几千年的月光,他只捞到了自己的尸体,然后
死亡象笑语一样和他同居
关于昨天的故事有更多,我们更难以启口
紫色的光辉象一条街,街人三三两两
我们的生活方式是很多种之中的一种。为了真实
我们更真实
知道活着很成问题,我们活到今天
今天会有一种情绪,今天会有很多不同的情绪
今天唱唱圣歌,觉得自己神圣
今天把你的蓝色灯芯绒外套脱去,今天已是夏天
已是夏天,我们必须准备着失去它
天高云清的旷野在我们的梦中打动我们
把一段话说完真不容易。我们化了很大力气才述清它
是个好天呵,我们不要再抱怨另一个人了
悄悄地写一封信给上帝之子
他博爱,他讨女人喜欢
那么我该对你说些什么,那么你自己想说些什么
今天是个好天。阳光把你的脚染成橙色

 


如果阳光还在,我还会走出我的躯体
死后我也想来找你
我应该对你说我想和你同行十步
看电影我们位子挨着位子
一块砖上有四只蚂蚁,我们为什么断定它们不是行人
一开口就疲乏
更疲乏你摇摇欲坠的身影象阳光
我伸出手的时候已经挡不住阳光扑面而来。阳光落在地上顷刻碎裂
做一个梦真不容易。每一觉醒来我们都应当珍惜
我们珍惜过去的一切,也珍惜这个夏天
这个夏天发生了很多事我们不会忘记
我们的头常常颤抖,我们老是觉得自己的手被遗忘在候车室或者客厅
想到在很多年以后我们应该去向谁致意
听见了圣歌之后我们是否该上教堂
看一眼教堂已足以使我们觉得恐怖。我们常常有太多不顺心的事
不顺心的时候最好回忆一下神甫的脸
要想着怎么活下去
人不是节奏,不能那样具备弹性
我们想哭仅仅是为了想哭
把被子塞进嘴巴
把空酒瓶狠狠砸碎
我没有把手放在你肩上那太可惜
我等待混乱
混乱的时候我就是一粒灰尘落在你的嘴唇上
你将带走它。你将在你心灵的城堡中觉得夏阳是感伤之雨
另一场混乱在你梦中,使你怀春,使你感受到夏日的骚动
日子总是不变成另一种日子
我在马路上看见你就左右为难
我要说我们肯定不是擦肩而过
宿命在另一些人手中,我们不会知道
日子和日子间的波涛汹涌
如果我们这个城市是一条船,我们将怎样在之中渡过
不容易真不容易。今天我们还能自由自在
或许等自己闭上嘴巴,日子会过得更加痛快
我们总是过于激动
一开口就淹死一城市民
我们只说说爱情
我们只说说一天和一天相差多远
被我们打动过的人,死去的人,刚出生的人
愿为他们祝福
我愿为他们寻找宗教,寻找一个没有沙漠的世界
我们还说说别的
我们共同的日子成为落叶或者一幅画
成为一对夫妇茶余的话题
我们感伤无比
我走到很远很远的一个地方去找一个女孩
我的感伤象阳光一样普照大地
在一个晚上能遇上你真不容易。你在太阳的另一侧
我不愿意你成为我的宗教
走进你心中的城堡我就想骗骗你
在夕阳西下的时候我们做过什么我们自己也记不清
我没有对你讲白雪公主的故事。我知道你早就听过
我们都知道格林兄弟和安徒生
如果一个不认识的人吹着口哨远离,我们就觉得他神秘
如果他是锁匠就更神秘
我们会觉得自己站在乌托邦中,我们因此死无怨言
世界依旧无情地占有我们。我们一次次被人擒回
想想自己是什么,世界是什么,每天遇上的人是什么
想想天和地。我们没有足够的勇气打动自己
我们应当相爱,应当在月下紧紧拥抱
肆无忌惮的生命应当在死亡中站立起来
无法相信的事实应当发生
深夜的钟声为我们敲响。我第一百三十三次念出你的名字
你的名字是一个符号么
我还想一遍一遍地诵读它。我将它拆开又装上
一分一秒都嚓嚓作响。我们和时间擦肩而过
不愿让自己总是淹没在苦恼之中,多想想糖是甜的
我们的血是咸的。我们的血管没有因为夜晚而爆裂
但我们最终要死去
我们最终要成为灰尘被和进泥土。我们相爱吧
悲剧英雄主义打动过我们上千次
我们依旧会进入一场悲剧。会有人看我们的
会有人做旁观者。幸灾乐祸或者一言不发
对我们来说他是身外之物。我们与他无关
其实我们还应当认为我们和世界无关
我们还活着,我们要好好活下去
要珍惜夏天。夏天残酷地对待我们。要珍惜
在夏天远离的时候,要深情地注视它的背影
夏天不是刽子手
夏天是我们美丽的躯体。上帝造人呵。亚当呵,夏娃呵
一天和一天呵
我们应当紧紧拥抱应当将自己深深地埋葬在生命之中
我们应当为自己淌下眼泪
你抬起头来。你看看我。你把你的手放在我的手上
你别羞怯,不要因为有人在你的身边而觉得你是另一个人
我用手板起你的头
我用夏天的目光看看你,在看看你
爱一个人不是过错
让世界上多一个生命不是过错
淌下眼泪仅仅是因为我们想流泪
已往的二十一年在手上滑过,我们抓不住它
无可奈何的时候和感伤的时候,让我们拥抱对方吧
把你的头放在我肩上吧灯光昏暗的时候我看不清你
你应当站在我的身边,应当慢慢地倒向我
这样你就不会害怕世界突然变大
我们的形体也随着世界变化
也许人们从不把我们看作是孩子,我们已经长大。我们是孩子
我们不应当理会世界。我们依旧是孩子
夏天还会离开我们
我还会看见你的城堡。你心中的城堡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这个夏天应该说些什么
我们已经谈了又谈生生死死而我们活着
幸福而绝望,我们活着
人总是要死的。世界多美好
世界多美好地离开我们。我们留恋过一个又一个夏天
夏天的故事也已经堆积如山
我蓬乱的头发象一只鸟,你伸出手来想梳平它
如果我们已经不是孩子,我们没有过错
如果我们还是孩子,我们没有过错
我们总是有很多话可以相互说说
我们呵我们
我们得不到自己
我们得不到世界的宽容,我们得小心翼翼
小心翼翼地做每一件事。你的蓝色外套真好看
你的蓝色汗衫真好看
你真好看。我们相爱吧

 


阳光照耀下的今天你没有走出你的城堡
我想象过很多次,在一条雨街之上我会看见你
看你走路的样子我真怕你跌倒雨弄湿你的衣服,雨把你淹盖
这些日子象一首诗庆祝我们出生
我们已经出生了很多年还象刚出生
我们碰上过谁?我们和谁打过招呼
如果是在马路上,我又会冒出几个鬼点子
我们玩玩,我们打发着日子
有一天我把你叫进咖啡馆。我们应当面对面
音乐在我们的头发里坐着
我会愉快地拿出这首诗来为你念一段
然后再念另一段。我难以打动你
我总是这样打动你
看着你的肩膀颤动我会装着没看见
外面的风真凉快。音乐也来打动你
你说你在微笑
你又一次被这首诗打动是在一个黄昏或者下午
你将这首诗放在枕边,你细细地想着它
你回忆起咖啡馆,回忆起我读着这首诗时的亢奋表情
你没有走出你心中的城堡
某一天的阳光就是这首诗,你觉得心中阵阵荡漾
你希望走出城堡,走上城堡之外阳光一样的马路
我在一棵树边等你
电车在马路上碍眼我不在乎,我只想看你走出城堡
你一身蓝色
这一天有一朵花炸蕾了,我不告诉你的话你也不会知道
那朵花开在你的城堡之中注定你要出城堡
城堡在你的身后会不会突然消失?
我的眼睛会不会在突然间什么也看不见?
夏天的空气真忧郁
这个世界为失败而存在。我不是英雄
听听“霸王别姬”的故事我为项羽惋惜
一个人没有办法成功就希望幻想中的英雄成功
一个人常常在幻想之中当上了英雄
或许我将不能再看见你
或许我不能成为一个十全十美的男子汉
男子汉最终的向往是不再作坚忍的男子汉。而我念念不忘想要让自己变得坚忍
我是个孩子,我总怕自己失恋。我想让自己成为男子汉可以骗骗女孩子
然而我应当对人说男子汉就是失恋
就是在某个女人身后死皮赖脸,就是勇敢地不要脸
很累。今天我走在阳光之下渴燥无比
我找不到你
我的浪漫主义想法常常在盛夏灰飞烟灭
活下去就是为了睡一觉还能醒来
那么认真一些,没有脸就不要脸
那么认真一些,我就不应该写下这首诗
一时想不通,我写下这些就象我从前做下的许多错事
你是个怎样的女孩子其实我一点也不知道
你自己也不会知道
听见人们用凉水沐浴的声音,我对自己说夏天到了
我们最难忍受的日子到了
如果今天我没有遇上你,我能和你相视着微笑么?
偶尔的路遇多么美好
日子不算长,一生一世我们见了一面
一生一世我们与死亡也只见一次面。在面对死亡的时候我们准备了一些什么话呢?
你将被什么打动?
什么时候你将离开心中的城堡
夏天的空气太忧郁。夏天的梦太短
夏天的山口百惠早已嫁人我们不愿再去想她
这么几千年,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好久没有看见杨柳了。听见某个女诗人怀孕的消息我有点伤心
我们的梦也该去嫁人了。她已很随机地被一只雄性生殖器捅破
我总是听见这些使自己失望的消息
这就是夏天,象冰一样冻结的炎热夏天
在这个夏天我死命地反对自己
我不愿去得罪人,我死命地反对自己就象反对一条蛇
我生于一九六五年,我属蛇。我的本性拙劣,我反复无常
那么我是否应当疾呼人们剥光衣服袒露自己?
我是个什么样的东西?
人是个什么样的东西?死人们终于没有复活,我们这些后生者觉得侥幸
我们难逃一死
我们真的侥幸。我们的沉默是几百句话来不及说出来
我们回首往事已不止百次
我们觉得过去的日子象荡荡的歌声已不止百次
我们在某个具体的此时此刻为自己感到羞耻已不止百次
为什么我们没有把自己送上供桌
我们不是圣人。我们在哪一天成为圣人
想着自己还得活下去还得一次次去做自己不会做的事情
想着明天还得吃三顿饭我们就害怕
我们活着。人和虫其实一样
我们懒得不能再懒。我们无法改变自己的本性和动物一样
我想好好对你说一些我的故事,我想让你相信我是好人
我想面对人众宣布自己是个心地善良的人
我很坏很坏是偶然的
我想说我们应当拼命跳一段迪斯科
我们应当疯狂,应当拼命搂住自己
从本质上说我们非常自爱
我的全部爱情就是我对自己无比迷恋
我爱一个女孩子是爱自己
博爱是另一种虚伪。我的博爱是爱自己
我们如此疯狂
我们在城市之中迷失本性,然后想逃进丛林
在丛林之中我们生存过多少年呢
我们在丛林之中更加迷失本性,然后想逃进城市
我们反复背叛自己
人生来就是动物中的一种
人就是一种和一百种想法,人就是欲望
人就是一个人爱或者恨一个人,就是一个人根本不认识一个人
杂种是最优秀的
人就是造神运动和弄鬼
我们如此疯狂
我们如此脆弱,在活着的时候常常不堪一击
我们会觉得死者们更勇敢

 


我们的日子是听见圣歌的日子,我们的日子是阳光灿烂和有雨的日子,是我们灵魂出窍的日子
我们提着这些日子在世界上行走。我们不会轻易发疯
我们觉得一次次手淫象阳光象雨
我们深深爱自己,我们的思想常常因此荡漾
圣歌从额前飘过如烟缕缕
劈开我们的脑子找不到上帝。我们说自己是属于上帝的
我愿成为上帝之子
关于“我是上帝之子”这句话是否谎言我们根本不该去想
被生出来,被人养大不是我们的错
我们活着就是一种孝顺。我们不欠谁,滚他妈的孝顺父母!
谁是我们的父母?我们为什么要被生出来?
我们偶然地活着,我们却必然地非死不可
我们的父母非死不可。在这个夏天我依旧看见自己的父母还活着
我们也看见自己活着。我们的手还是很长很长,我们的脑袋还是很大很大
我们的肌肉在这个夏天很结实
在这个夏天我需要女人需要女孩子的温情之手
常常想要归去。常常不知道自己该归于何方
常常把一生当作一首诗
一首诗是伪艺术。一生苦闷活得更幸福
在灾难当头的时候,撒开脚跑吧
狂欢的时候我们疯疯癫癫。理智的世界更疯狂
理智的世界无法摆脱性苦闷,理智的世界无法认可手淫和私通不是罪恶
我们自己也常常扼杀生命
宿命成为宿命,在于我们已无法多想
宿命是无穷大分之一,宿命的观点在我们接受和不接受它的时候已经占有了我们
晚安,先生。晚安,同志
晚安,女士和小姐
我们原本无须去想许多事。我们应当安眠
我们无法安眠是因为我们想得太多
我们思想混乱是因为我们太理智
应当糊涂
应当进入黑夜,让我们成为黑夜本身
如果睡眠是一种死亡,我们一生可以死上无数次,多幸福
我们如此幸福。音乐是另一种生命。我们如此幸福
我们经历灾难象一次次被提审
生命之歌就是安乐椅之歌和酷刑之歌
我们品尝死亡,一次次怕自己醒不过来
死亡使我们恐惧。或许死亡更幸福
死亡并不抽象。死亡是一片空白如同生存
我们应当患色盲症。生命应当是一片空白
午夜的音乐更能使我们感动。我们常常把午夜看成是一种静止
自己也应当是一种静止
蝶群在我们面前飞过就好象眼前没有蝶群
我们活着应当觉得自己已经死去,已经是一群树
应当醉生梦死
应当在此生此世好好做一些事好好精彩
我们认认真真做一些事就好象什么也没做
永远觉得什么也没做。永远忙忙碌碌,永远无所事事
应当多找机会面对镜子。不要忘记自己的脸长得怎样,不要忘记自己的名字
每一个人都会有一张脸一个名字
应当象一个记号一样地活着,不要去问为什么
我们活着,不为什么。我们只知道自己已经活着,而且已经注定要死去
应当不等待死亡,应当逃避死亡
活着就做一些事或者不做一些事。在睡着的时候争取做梦
死亡和我们无关,该什么时候死就什么时候死。我们不要等待
我们应当在马路上走走
偶尔相爱
偶尔生一个儿子或者女儿,偶尔让另一些人来代替我们活下去,偶尔看看电影
偶尔进入阳光明媚,偶尔让马路在我们面前被折断
我们偷偷地放声大笑,我们光明磊落地微笑
偶尔被世界打动,偶尔泪滴成沙
悄悄约会,偶尔相对于夜空繁星之下
偶尔低语如诉,偶尔听低语如诉
世界在我们心中没有变小
在我们心中长满树和草,在我们的心中开满鲜花。山在我们的心中,老鼠和小兔子在我们的心中。偶尔偶尔我们相爱,更相爱
《爱的罗曼史》被人弹了又弹,弹坏了几万把吉他旋律也没有变形
世界更悠远,会有更多的曲子在这个世界出现
我们在一起就说说爱和不爱。我们说说生和死
天更高,云更淡,我们拥有得更少
那么我只想看看你,只想把手放在你的肩头
你不会因此变得神经质。你是个忧郁的女孩
你的忧郁象你身上穿着的蓝色灯芯绒
我为你放歌,我的嗓子沙哑
我为你赞美蓝色。赞美蓝色灯芯绒般的春天和秋天
我赞美忧郁的夏天
我赞美圣诞树一样的冬天,雪的冬天
我的颂词不会比这首诗更长。我深深地爱着自己
我愿在你的目光注视之下死去。我不渴望死亡
你的博爱,我的博爱,都是一阵风。为之我们也无法自慰
我们应当微笑。献身精神是出于自爱,献身精神是我们无意中露出的微笑
我们应当听听天气预报。如果是雨天,我们决不出门
我们不愿挨淋
生病是一种罪过。生病让所有爱我们的人心里不好受
今天的天气真热,我走在大马路上差一点受不住
冲着头的热气将我吞吞吐吐,我更难过
一家一家商店擦过我
我们没有在浴后静坐,也没有让一个没有尾巴的故事来打动我们
而且这一天很热很热
而且我没能看见你
你在一张卧榻之上沉睡很久了,我在十公里之外想拍拍你
我没有来摸摸你的头发
是风摸了摸你的头发。这风刚擦过我的脸
我的脸上搔痒阵阵,我想刮刮胡子。或许我的脸通红如血
我曾想买下一幢楼
我知道自己没有那些钱。我希望那幢楼成为艺术家之楼
让狂舞和彩色灯光占领这幢楼吧
让我们拥抱着自己在里面狂欢吧
我们应当狂欢。世界应当被这种狂欢的热情占有
为了使精神更空虚我们欢呼;为了使世界更早地走向末日我们狂欢。狂欢吧
我想抓一把你的头发
我想将你的头发缠在脖子上狂欢一阵子。因为我将失去你
命中注定我们相互认识是为了分手。让我们想一想日子是否在我们手中,然后去狂欢吧
人们都会在那里狂欢,我们也去吧
为了分手,为了在风风雨雨之后还有风风雨雨,我应当在看你一眼
然而你在你心中的城堡里深藏不露
在十公里外的地方我孤单单地想着狂欢
今天不是狂欢的日子。今天我们不能聚首。今天天气很热
今天热死了一个老头子。他的一生幸福
在中国没有狂欢节。中国人可以随便笑笑,中国人不喜欢狂欢
中国人说狂欢伤身体,他们宁可把轰轰烈烈用于改朝换代
中国人喜欢淡淡的微笑,中国因此很多人长寿
人总是要死的。中国人善于不老,善于多活几年
中国人喜欢辛辛苦苦
我们难以聚首,我们不能在一起狂欢
我们共同的日子曾是一个圣诞之夜
我们曾经在心中重归童年。在那个狂欢之夜我们想了又想往日
我们曾经神往呵,我们共同的梦境是一个童话
我们共同的日子已经过去
我们会不会第二次共同梦见一棵老榆树
对于我们自己,我们还能隐瞒什么
我在灯光之下对纸倾诉
倾诉自己的所有荒唐想法,倾诉夜半惊梦
让自己成为一个凉台,迎着风和阳光的凉台
让夏天不断地储存乘凉的故事
我们活着不能对自己负责,因为我们的责任心太强
我们留不住我们共同的日子,只能让它从指缝里溜走
或许到一天我们能看见熊熊烈火将我们的身子点燃。等我们被烧成了灰,我们依旧相对无言
相对无言。柳树上的枝条一遍遍地扫过你,就象扫过一个池塘
我们将在日头之下回光荡漾
面对着朝阳默默无言
日落之后还默默无言
我们用寂静填补我们虚无的一生
一生不虚无。一生之中有好多是要做
我们说出的好多都似曾听过,并非我们讲得太多
把最美好的故事留给自己,在梦中我们一遍遍幻想
幻想着重新牙牙学语,重新跌跌撞撞地扑向母亲
幻想重新青梅竹马
幻想不通世事;重新去骗一个比自己更不通世事的孩子
在今天,我们碰上了就只能相对无言
相对无言多看看你的脸
相对无言握紧你的手。相对无言好象我们根本不认识
我们各自关着家门,在深夜听整个住宅区的台钟零零落落地敲响
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并不是清晨。我们怅然若失
总是觉得这个世界不丰富,我们用梦充填世界
我们让梦变得比世界更大
回想一下我们的旧梦已经堆成了山
或许此刻是深夜,或许我张口对你说不出更美好的话语
或此刻我已将这首诗写完
或许你已被这首诗深深打动。你站在梳妆台前细细地端详自己的脸
你在等待一个人走到你的背后
你已感受到自身的这种期待。从哪一天开始
在哪一天的下午你想着你确确实实爱着一个胡子还没有长硬的男孩
你摸着手臂上的牛痘知道夏天已到
你曾算过今天是星期几
今天是星期几,我会不会来敲你的门,会不会站在门口问你在不在家
我在你城堡之外的阳光下伫立
在那里我曾是汗水淋漓久久等待你
你没有走出你心灵的城堡
后来你的期待成了我的期待。我常常难以自制
我愿站在你的身后看你慢慢梳妆
我愿成为这面镜子面对着你
常常是这样。命中注定你常常孤独
到了夏天你也会感伤,在夏天炙热的阳光下你也会感到是在生离死别
到了夏天你深深感到失去夏天
在夏天到来之前和之后我说起过它
我说过夏天是最让我难受的季节
一算还有多少日子我们将失去它。夏天太美好
我们不能占有夏天
命中注定要有许多美好被造出,为了使我们一次次失去
我们拥有夏天的沉默不是沉默
我们想在夏天狂欢
常常在夏季之后回首。看着夏季的背影远去
就象一次次看着你的背影远去
直到今天太阳还在我们头上
直到今天我们还在抱怨自己不该投胎
用称称一称生命的话,生命太轻太轻
我们如此渺小,在世界上占不了一席之地
我们不能给自己安排偶然的路遇
走到一个地方,不知道下一个地方在哪里
直到自身成为了形形色色的自身我们不再认识自己
闲着的时候让我们对着镜子扮几次鬼脸,我们也厌恶自己
我们也憎恨自己
从小就听大人们讲要听话,要做个好人
我们总是想着到底该听谁的话,该做些什么
我们总是想着怎样才是好人
出生入死地活到今天
身体孱弱地活到今天,健康强壮地活到今天
我们为什么依旧想活?我们厌恶自己
我们如此自爱,乃至我们去败坏他人的名誉
我们恶狠狠地爱自己,恶狠狠地恨自己
共同的日子不在此刻。此刻不属于我们
寻找呵寻找。世界没有边涯,我们活着象一群出色的小丑
你曾被这首诗打动。在我写出它之前你已被打动
你曾忘记你自己,你曾忘记这首诗
这首诗太长太长。其实它比我们的生命更短
以后的日子在哪里?我们应当对着镜子给自己陪笑脸
不该说的不要说,我们已经说得太多
我们怕折寿就更应当缄口
然后再想一想为什么活着
我们为什么是人?此刻我们都没有成为一棵老树
我们没有在水中相爱。我们没有鳃和羽毛
今天已到,我们应当拥抱成一团
今天到来的时候地球上很可能又有五万的老头老太死于癌症
今天已经到了,我们应当相爱
我们应当偷偷地狂欢
不会有人来窥视的,我们应当相爱
你心中的城堡很高很高,人们不会看见
一只鸟飞过我们

 


我们在今天看见人们的脸色都是黄昏。我们的心情是夕阳西下
我们一遍遍地上楼下楼,在楼梯上度日如年
你城堡中的楼梯盘旋而上,我抓不住它的把手
我感到路很长很长要走七百年
我觉得自己象泡沫充满了楼道
站在你面前我也一样觉得骨子里充满了泡沫
在我的头脑里思想是泡沫飘浮不定
一只只鸟飞过我们。我们却没有象泡沫一样从地上飞起
曾经在一个电话亭里我拿起电话听不见你的声音
电话亭外的马路依旧开阔依旧有一只只鸟
我一次次想把电话拨通都没成功。给你打电话总是不通,仿佛这条电话线是通往沙漠
我们的脸永远是黄昏,是夕阳西下时的风景
我们活了这么久,今天才发现自己被人观赏了这么久
人也是风景呢。人会动弹几下
我们应当穿着睡衣散散步
好好睡觉吧。把门关牢。把灯熄掉
我们不能随心所欲。或许上帝就是随心所欲
只要相信上帝,就会有一个上帝来占有我们。我们因此而成为上帝之子
我们是人之子。我们念念不忘成为上帝之子
我们因此而觉得自己神圣无比。多可怜的我们
不时地听人们说我们多乖,我们难以忍受
上帝说一声多乖,我会一生难忘就象我忘不了要亵渎
然而我从来没有听见过上帝的声音
我是无神论者
谁主宰我?谁决定我的生生死死?
谁使得我生在这个世界上成为人?
谁知道我的未来?谁剥夺了我早年的那些日子?
谁能看着风风雨雨大谈人生就在他手中?
谁使得你和我出生在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时代?谁使得你和我不期而遇
我们不期而遇象一部小说。我真的要写下这部小说
我们的故事可以讲得很长很长
我们以后一起去成为风,成为一阵和另一阵无形的风
我们吹拂在这里和那里,吹拂到情侣们的脸上
他们都是我的兄弟姐妹,他们被同一个上帝造出来
有时候他们也很自由。我们成为风可以自由自在
成为风我们在空中相爱。成为风
成为风我们更温柔,成为风我们永生
在天上狂欢,在水面之上狂欢。我们以后来成为风,我们以后会更自由
让我们的日子成为流星划过
因为感觉不到它们,我们不会伤感
一天一天走下去吧,不要想什么,不要总觉得自己不是自己
到了垂暮之年也不要想什么。到了垂暮之年,我却还会想这些
我将看一眼自己的满头白发想着一首诗曾经打动过你
我将让自己的脸成为诗集的封面
也许我活不到这一天,我还会这样想
我二十一岁的时候还年轻,我能吹着口哨走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如果我们无忧无虑;如果我们什么也不曾得到,什么也不想得到
如果我们的心情象冰湖一样平静。我要吹着口哨走向远方
我们总是有太多的打算,我们到最终什么也没办成
我们共同的日子曾在我们手中
少年气盛的时候总是不知珍惜。我们已经成人。我们依旧少年气盛
听着“命运”交响曲我们天真地猜想命运是什么
曾经天真地看着世界,觉得世界属于我们
是的世界很大很大
是的天很大很大,然而不属于我们
我们的一生不属于我们,此刻的每一种想法不属于我们
直到今天我们还是不通世故,还是四处碰壁
总是灰溜溜的象一只凄凉的野猫,一只被一群男孩追打的野猫
我们曾经梦见猫。我们梦中的猫雍容华贵
我们的梦是青色的。梦中的白天是橙色的,梦中的夜晚是紫色的
如果梦中的世界太美好,我们就被赶出梦
一觉醒来我们怅然若失
梦象一个旅馆,在我们疲惫不堪的时候收留我们
在这个世界上东游西窜,我们象一群无家可归的孩子
每一个人都是无家可归的孩子
不愿再奔忙的时候,坟场敞开了大门等待着我们
死亡等待着我们
我们将在什么时候进入那里呢?
或许在你到达那里的时候,我已经在那里
我说我等了你很久。我等待着我们共同的日子
死亡也是我们共同的日子。在那天之后我们共守寂寞
我们将一同孤独,一同将死亡作为我们的隐私秘而不宣
现在依旧是夏天。夏天是使人难忘的季节
在夏天我们用自己的血养活蚊子
在夏天我们曾一同走进一个咖啡厅专心致志地咬一块紫雪糕
我们不想别的。我们不关心有人用冬天的目光看我们
夏天曾是我们共同的日子
在上一个夏天你曾递给我一瓶橙汁。我昏头昏脑地凉爽呵
在这个夏天我也一样接过你递向我的橙汁慢慢饮下。我傻头傻脑的样子你看了真想笑
我知道你真想笑你就忍住了
在这个夏天我又一次端详了你,又一次和你同行一百步
我曾进入一所中学寻找你,那里看门的老头很热情
我知道他是个好人。忘记了对他说声谢谢我至今耿耿于怀
我坐在那里看你气喘吁吁骑车过来象一片云
我拉住了这片云
你好么。我总是想起另一个夏天午后,我劝你骑车小心别走神
这个夏天曾经有一个女孩死于车祸。她的生命象一云那样飘走了
出事地点就在这附近,你千万小心
那一片路面是事故多发地段我为你担心
我不愿让你等我。坟场多寂寞,那里有蚊子的时候更寂寞
我们约好了要共同去守寂寞。我们共同的隐私呵
到了夏天我们总是懒洋洋地听一些消息传来
常常有一些坏消息。为什么我总为你担心,好象你的年龄比我更小
你比我大这是个事实。我依旧为你担心
盛夏将重新到来。在重新进入它之前我们要好自为之。多多保重
我永远对你说:多多保重

 


你把自己关进城堡。你让你的心如死潭
我们难以聚首。就象上海的风和华盛顿的风,我们难以聚首
偶尔遇上你总想对你说更多关于我自己
每次碰上你能想起的话总是很少很少
今天是五月二十六日,到了七月份就该你生日
那么我将为你献诗。我将去找一只绒制的狮子狗来作为给你的生日礼物
天气越来越热,我们越来越需要黑夜和风
不愿意再提起那些发了霉的不愉快
我们过去的日子多么美好,我们应当将它放在梦中
钢琴的声音也常常来打动我们。“致爱丽丝”更动听
“少女的祈祷”更使我们觉得自己得到太少太少
我们也神往摇滚神往狂欢。我们的狂欢节在天之外
我们将一同在坟场之中狂欢
我愿招呼那些不死的精灵围着我们狂舞
我愿花妖们为我们彻夜放歌
以后我们怎样?以后的风风雨雨是否还将映照我们
以后的朵朵白天是否还为我们盛开
世界应当全是黑夜,白天是暂时的
如果黑夜就象征死亡,我们的生命是暂时的
让爱占有生命
让死亡占有爱吧。我曾爱过
我曾企望拥抱世界,我曾向往献身
我将献身
我已献身。我的生命被涂抹在纸上和空气之中
我的生命将成为音乐打动世界
我将放歌。我将点燃自己,在白天不再到来的时候我将用自身照亮世界
我的生命短暂,我必燃烧生命
我必燃起我的全部欲望打动世界
花妖们歌唱吧。此刻我在城市的一个角落里默默无语
你的心如死水
我渴望打动你,渴望与你并肩走向熊熊烈火
我愿荣耀地献身
我愿卑鄙无耻地献身。我对此世最大的骗子手神往已久
我不是上帝,我惭愧;我不能普渡众生,我无地自容
此刻你在城堡之中读一本书是关于爱和宽容。在你慈祥的目光之下,我更卑鄙
在你的目光之下,我深深知道我还活着
今后我还将被音乐打动。“致爱丽丝”永远荡漾
我如此渺小。在芸芸众生之中,我的生命微不足道
我不是上帝,我将死于一旦
或许有一天你会来我的墓地看看我,你会为我在那里放上一束鲜花
我不是伟人
为了证明自己是一个伟人,我活到了二十一岁
为了证明自己是一个伟人,我还将活下去。然而我不是伟人
今夜我打死七只蚊子轻而易举。然而我活着
我的生命更不堪一击。此生此世灰飞烟灭于一旦,更容易
我们应当珍惜自己,就象我们对一切都不珍惜
白天在我们的手中摇了摇就飞走了。我们闭上眼睛,黑夜也就飞走了
如果将我们陈列在橱窗之中,我们肯定丑恶不堪
活着就应当感到自己面目可憎。为了安慰自己
人在造了神之后又去造鬼
新的生命又在丑恶中诞生,又有人在丑恶中死去
夏天多美好。夏天多丑陋
我们无法忏悔。直到世界末日,我们无法忏悔
每天我一遍遍地忏悔,因为我活着
每天我一遍遍地为自己假惺惺的忏悔而忏悔,因为我活着
我们在劫难逃。我们的出生是命中注定的一个偶然
我们不想死,我们有什么办法
我们不想多愁善感,我们想作一棵树。世界这么大我们有什么办法
如果将来
如果等不到将来
常常想登上世界顶峰,仔细看一看世界
我们不能拥抱世界。世界很大很大,然而不属于我们
你一个人在城堡之中也想着这些。看完一本书,你会想起这些
或许你拿起这首诗读上几句,也会想起这些
阳光从窗格子里照进来。你发现了么
夕阳西下,以后就是夜晚,你知道么
我会在无所事事的时候想起你。你骑着自行车象一片云
人活着常常需要无所事事,这你也明白
我们还应当谈谈自己,谈谈冬天该穿什么衣服
吃饭的时候应当只想着吃饭
从一场梦里出来应当迫不急待地进入另一场梦
你的蓝色灯芯绒外套至今没有穿破
夏天过去以后你还会穿起它
我们还应当被各种各样的想法左右
夏天太热我们不要忘记洗澡
一年有时候很长很长,我们不要忘记许多琐细的小事
有时候还要假惺惺。我们要常常装作对许多事情都关心
有时候应当让伪善打动自己,然后变得伪善
流年似水,我们的温情似水。流吧,一起流去
我们共同的日子如天上云随风去
已经不想挽回,因为不想挽回。我们无可奈何地活着
如果天和我们更近一些,我们也会随风去
我们听过的歌声早已被风吹散。我们等着我们最后的歌声
在深夜喃喃自语,想什么是什么
应当说我们多么幸福,我们活过就是永生
应当说我们无可留恋,我们的日子永远停留
应当哈哈大笑,放声长啸于山谷之间
古人想过什么,我们今天依旧想什么
风风雨雨扫过我们
尘土扫过我们,一场场怪诞不经得梦扫过我们
刷一刷牙吧,洗一洗脚吧
喝茶吧,饮酒吧
走到街上看一看疯子们排着队呲牙咧嘴吧
我们应当懂得修身养性,应当姿态洒脱
我们抬头看得见天在头上,有云。我们的双脚在地面上
走吧,去看一场电影吧

 


在夏季归来得时候想一想夏季什么时候离去
在我们心情不好的时候可以看看电影读读小说
被打动之后,无关自身我们也会流泪。我们的柔情似水
夏天是感伤的季节。夏天总是残酷地折磨我们
我恨夏季。我难以背叛夏季
每年的春天我等待着夏季,仿佛是在小心翼翼地等待着某种灾难
我爱夏季是因为在夏季我总是失去
我会在夏季之夜大谈夏季,大谈我的一次和另一次失恋
直到我和你在一个大学校园里不期而遇。夏季总是美好
你比夏季更残酷,因为命中注定我将在夏季爱上你
命中注定许多美好的爱情故事必须是悲剧
或许等到有一天你走出你心中的城堡,我已死去。五彩缤纷的死亡覆盖我的全身
你将发现死去的我比黑色的山茶花更安详。而你
你奉献给我的是一束黑色山茶
或许我应当睁开眼睛看看你而我已无法睁眼
我已入眠,我已进入永恒的宁静。我将不再打扰这个世界
我已远离,仿佛从未来过此地
想告诉你更多的话,留在来世
存在或是不存在,来世
即使有来世,死亡也依旧是一朵花鲜嫩欲滴
死亡永远是一朵花。死亡永远是婴儿。死亡永远微笑
死亡的微笑是最美好的微笑
我喝醉酒的时候也微笑。我的微笑是昏头昏脑的微笑
我一向昏头昏脑。到我死的那天我还会昏头昏脑
我昏头昏脑地写诗,昏头昏脑地走过一条和另一条街
如果以仅仅应当用来对待某一个人的姿态去对待所有人,那么后果会是怎样
我已经拥有了很多这样的后果
我依旧昏头昏脑。我会稀里糊涂说出一大通不合情理的话来
你曾为我喜欢日本歌曲而感到惊奇
其实那是为了一个女孩,一个年龄和你相仿的女孩
可能她比你小一岁。我在上海的北边丢失了她
我会不会再将你丢失?
你骑着自行车进入我的夏天。你象一片蓝色的云
总有一天你要离开的,这是命中注定
在夏天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总是想着这些。我因此提心吊胆
你会离开我就象我会离开这个世界。我难以在头脑中抹去这些
我将写下这些。我将因此编出一个故事很长很长
我们的故事比这首诗更长
它的所有情节,它的旋律,在它被讲出之前就已经荡漾在空气之中
我们呼吸着它。我们在无意之中饮食它
我们摧残着自己。我们无法为自己作证
昏昏睡去的时刻是我们最幸福的时刻
我时时孤独地走向黑夜,街灯时时将我映成金色
深夜的街是死去的街。关于街,我还会对你说什么?
我时时不甘寂寞东游西荡。我时时觉得自己是失重物体
吸毒上瘾算什么?喝酒醉倒算什么?说好没有逻辑又算什么
如果有麻醉剂
如果街上出售可卡因,我会毫不犹豫地服用。倾家荡产算什么
我们不缺乏幻想。我们需要更多的幻想
我们如此辉煌
在丧魂落魄的时候,在我们无意中看见日全食的时候,我们如此辉煌
我们吃饭。在饿极的时候我们会吃下自身
四肢残缺我们更辉煌。傻头傻脑的我们,丑陋不堪的我们更辉煌
我们用无所事事充实一生。我们被自身打动
我们的身世并不悲惨
我们常常用爱的目光打量世界。我们一遍遍地强调世界不属于我们
世界确确实实不属于我们
我们爱这个世界
打我们一出生就负上了债。我们爱这个世界
我们爱所有的男人所有的女人。我们暗算自己,暗算自己的朋友
我们同情我们的敌人
我们常常同自己的敌人站在一起反对自己
我们不是能让青史留名的人物。在我们死后,我们的名字和我们的尸体一起腐烂发臭
一生一世对我们是空白
我们间有一棵树。它一直在看着我们
我们的存在,我们的消失,就是这棵树从生到死。或许这棵树根本就不存在
今天下雨。今天我想来找你。今天的风太小
今天我想看看你的眼睛。你忧郁的眼睛是一支夏威夷的歌
我没有到过夏威夷。我们只能想象一支夏威夷之歌
据说那里的风景很好
树林是童话
那里的夏天也有微风细雨,那里的冬天没有雪
我常常一个人做梦,梦见自己进入歌声。我梦见鸽子象一团火
我没有在夏威夷的海滩上游过泳,关于它我不能对你谈出一些什么来
我只聚精会神地关注你,关注这样一支歌
在你的身上有一阵阵香气,我闻到了拉丁美洲
也闻到了这个夏天
我感受到夏季来临就象知道自己已经热泪盈眶
总是想和你谈谈风景,谈谈在黄山的温泉之夜我曾想起你
我们的爱情就是一片风景
谈起风景我们可以说很多很多
谈起爱情我们却只会沉默,只会将很多很多话埋进肚子
那么我们只说风景。谈谈雨后的树林,谈谈雪怎样飘上屋顶
谈谈鸟飞过草地不留痕迹
谈谈我们一同走过都市。都市象宗教
谈谈我们走进山林。山林也会象宗教
谈谈一阵雨和另一阵雨打湿我们的头发
那么我们就沉默。我们的爱情是风景,我们应当站得远些
我们应当静静地看风景,应当心平气和地看我们的爱情
我应当站在城堡之外看看你
也许我会看不见你。也许城堡会突然倒塌
如果你心中的城堡永远坚固,你会不会一个人悄悄出来
也许我应当成为一尊石像在那里一动不动
你会不会悄悄向我走来
你会不会在我的耳边对我轻声说我不是一尊石像
我不是石像。我为你祝福。我为你这首从头到尾有着生命的诗篇
我将无数次打动你。你知道我出生在四月
你比我更清楚我不是石像
我多愁善感一不小心就会象一个女孩
我将打动你。我难以打动你
我将打动你
我将在盛夏的午后进入你的城堡
我将让你觉得盛夏残酷,午后是一种生离死别
在上海,在我将要成年的时候,我一次次感到这种生离死别
午后辉煌。有阳光和没有阳光的午后辉煌
我对你谈及这种生离死别如此辉煌,使我们看见悲剧
我们看见我们的一生是悲剧英雄主义的一生
我们常常陷进辉煌的午后,陷进这种悲壮的情绪。常常
我们不能自拔

 


我们被一个个夏天感动,我们被我们共同的日子感动
我们深知自己将失去它们。我们常常因此相对无言
于是夏天又来了,夏天又进入我的心中
我又将难忘这个夏天
我们又曾拥有过这个夏天。这个夏天又将被定义成我们共同的日子
我们又将在失去这个夏天之后使劲安慰自己
或许我们会有更多的日子
我们共同的日子已经过去,不再重来
我们共同的日子将要到来。我们将在久久的等待之后,失去它
回家吧,“念天地之悠悠”,我们闭上双眼吧
大家都回家吧
寻找一个家。回家吧
也许我们的归宿是坟场,那里有群群蚊子萦舞。回家吧
我们曾经精神抖擞,我们曾经什么也不明白
我们至今什么也不明白。该回家了,该看看自己所在的坟场了
该走过很长一段路了
或许我们死前的目光依旧困惑
是的一定困惑
困惑地出生。困惑地活,困惑地死
有什么不好。大家快快活活快快活活,有什么不好
为什么不狂欢
为什么不让摇滚风靡世界
我们在此相爱,我们在此拥抱
我们热爱这个世界。一睁开眼睛我们就拥抱人类,为什么不狂欢
我们甚至向往玛啡和大麻
抽一支烟吧
喝一口酒吧
“念天地之悠悠”我们放歌吧,我们长啸吧
我们让疯狂占有自身占有世界吧
我们宁静些了么?血管奋张的时候,想冲动就冲动吧
我们的日子不长。我们没有让宗教摆布我们
我们向往永生
我们向往宗教,向往能有一个上帝来拥有我们。他慈祥的微笑呵
唱一支赞歌吧
口干舌燥的时候用茶水清清嗓子。彻夜放歌吧
我恨你,我厌恶和默想你。我们在此相爱
让切齿之恨成为爱吧
让战争成为爱吧
让死去的人们复活吧
让我们对着世界倾诉吧
我们的日子正在慢慢离去,让我们为它送行吧
让圣歌使世界更加神圣吧
我们的归宿是坟场。我们活着
我们每天都做一丁点事
我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出生。我们要好好活下去
你会走出城堡的
你的城堡会成为一片瓦砾的
我们将成为一片树林中的两棵树。世界会非常和平的
白云在天上
云在我们头上
阳光普照大地,阳光在我们身上闪烁
我们还会耐心地等着下雨
雨会有的,风会吹过来的
雨落在城市和乡村,在海上和大陆
雨点掉进南方的时候,我们将感到雨点是阴凉的
或许以后世界会更大。我将不再讨厌雨天
我将不再憎恨夏天
我们将不再去爱谁,也不再爱自己,因为我们是一棵和另一棵树
我们不再被谁打动
死亡是我们的永生
死亡永远照耀世界
此刻我们心平气和。此刻我们阵阵骚动难禁
抽一支烟吧,喝一口酒吧
聊聊天吹吹牛吧
偶尔睡上一觉吧
此刻音乐依旧感动我们
此刻我们依旧爱着自己
此刻我依旧想要来看看你
我应当走上街,在街上的风声中听你
我应当坐上驶往你城堡的街车,来叩你的门
我们没有抱作一团成为一个人
在黑夜里等待白天,等待阳光
我会再次对你说上一遍山口百惠嫁人了,我怕夏天
夏天将再次抛下我
我把手伸进口袋苦思冥想。找一找我们共同的日子
把我们的故事翻翻覆覆地讲给人们听
我二十一岁,你二十三岁。明天会是个好天
天真热找一个凉快的地方坐坐
我们没有变成树
我们至今来不及说,世界我爱你。我们至今来不及对每一个人说,你好
你好,我爱你

 


 Ⅴ

 

除了静静地喝茶,除了一声不响地听一个名扬四海的女歌星歌唱
除了在梦中自己不认识自己之外,起码还有一百万种以上生活方式
我们跪下,我们在石阶之上徘徊,我们在镜子中细细地打量自己
我们可以毫无目的地对待每一件事
我们可以什么都不说不做不想地活一秒一天一年一生
我们可以闭上眼睛把地球把太阳把风风雨雨说成是我们自己的;然后我们
在睁开双眼的时候发现,我们仅仅是坐在一个肮脏不堪的角落里梦呓连篇
死者们不会把他们的灰色目光施舍给我们
我们不能象死者那样美丽而且崇高地成为泥土成为树
我们不能在此地今时成为小河流水,成为用钢骨水泥建成的摩天大楼
我们自以为早已认识自己
被一只耳光打得分不清东南西北,然后东依旧是东,西依旧是西。我们头破血流最终依旧头破血流
拼命找另一条路,拼命不让自己走向终极。我们依旧听任终极走向我们
我们时时刻刻想着自己,想着我们到头来死路一条
这个夏天的黄梅雨季刚刚过去
然后大伏
然后立秋,然后冬至
然后春光明媚,然后又清明雨纷纷,然后又是黄梅雨季不阴不阳的天气
我们活得多好,仿佛我们不再死去。我们坐下,我们躺下,然后觉得好象人定胜天,直到我们伸出手去,才发现我们不能照耀自己
发现扯着耳朵并不能将自己拎起。一九八六年的夏天依旧有风有雨
一九八六年的夏天我突然发现自己的日子要和以前完全不一样
摸着纸牌算来算去不知道自己怎么死,不知道哪一天自己会在哪一座山上坠下悬崖
七年后如果我遭到电击,会不会大声喊叫?
也许我的品格高尚,我的心灵洁白无暇。我怕进地狱是否因为我该下地狱
也许我卑鄙无耻足以造福人类
向往天堂之后,天堂距我更远。进天堂的路很长很长,足以铺遍人类史
在这个夏天我一次次趾高气昂,恶狠狠地面对我的兄弟姐妹
在这个夏天我被人当成小丑东蹦西跳;在这个夏天我向无告的人们伸出我三十七摄氏度的手
我赶路匆匆找不到我的情人,我拿起电话拨不通老朋友的号码。在这个夏天
我让朦朦细雨落在我的肩头之上,让雨点把我的所有记忆打得浑浑浊浊
那么白痴到底有几种;那么如果人们更聪明
我将是白痴中的第几种
在我洋洋得意的时候谁愚弄了我;在我失魂落魄的时候愚弄了谁
今天我又捧着一杯酒,在黄浦江的东面和西面洒脱地晃悠
到底是醉不如死,还是死不如醉
我知道我将去流浪,我知道总有一天我将无家可归
我曾同情无告的浪子
而我也将成为无告的浪子被你同情听你说一声“多可怜”
我曾用怜悯的目光注视过另一些人,或许此时此刻我比他们更可怜
是人总得活下去
是人总得让一棵和另一棵柳树从耳边擦过
是人总得看看天高云淡,看看雨点落在唇角上;是人总得听一段辉煌的音乐,一支凄凉的曲子,一首在几分钟之内就可以唱完的歌
是人总会留恋多么美好的日子,是人总会偶尔被自己打动,在黯淡的灯光之下想为谁大哭一场
是人就会让好日子从十米开外的地方缓缓流过而不能伸出手去拉住它
只要是人,就会想长生不死而最终死去。八六年的七月份不是我开心的日子
我曾在录像之中看某个歌星告别舞台的演出。听着她充满泪水的声音,我拼命不让心里不好受。我点起一支又一支纸烟
她的演出会是在四年之前。我用全部泪水无法淹没我的感伤,我就更伤心
如果活着的不是我,而是一棵树一幢楼或者一只热水瓶,如果打一出生就沉默直至死,也许就不会有宗教
所以我们一次又一次说命中注定就是命中注定;一次又一次不愿让自己闭上眼睛而终于闭上眼睛。而我
仅仅因为在几年之前改变了一个小小的主意而在今天必须去流浪
如果五年之后我还活着,我将说就是因为流浪,我才逃避了城市中的某次死亡
我应当说谢谢你
谢谢你,你没有为我送来一束鲜花而且今天我活得非常幸福。谢谢你
关于天有多高,关于天有多远,这个问题被问了几千几百年就是为了不让人给出答案
我们因而活得逍逍遥遥
我们因而又想了几千年我们为什么生,我们为什么死
我们出生
我们死亡
我们向往宗教,我们幻想轮回
今天我坐在家里,桌上有十几只桃子
明天我就变成这十几只桃子中的一只,在今天被我吃下
我们怀旧,我们一次次想让昔日重来,我们精心修饰过去,把它打扮得更美丽
我们让将来成为一座宫殿,然后走近它
所有宫殿都和我们相距遥远
忙碌一生呵
花花绿绿呵,无所事事呵,哈哈哈地死去呵
我们不能为自己写悼词,不能亲手将自己的尸骨埋进泥土
如果打一出生就绝望,那么这一辈子就不会绝望。我们生得伟大和不伟大,有几百种回答
反正这个夏天我在烈日之下晒了又晒,我在雨中走了又走,我写下了一首又一首比荡荡的黄昏景色更加动人的诗歌
一次次在众目睽睽之下觉得自己面目可憎
我爱我的妈妈,我憎厌我的妈妈。一次又一次我为患有精神分裂症的妈妈欲悲无泪
就象今天一定要过到明天。命中注定她是我妈妈而他是我当官的父亲
命中注定我是个羞怯的孩子变得不再羞怯
今天的白天阳光遍地,今天的夜晚下过蚕豆般的雨点。我已经累了,而且明天我要走很长很长的路
今天我一个人在家里等,等待一个说好要来的朋友却始终没有等到
那些朋友,此刻他们在什么地方,他们在干什么,他们在想什么
另一个人有另一个人的天和地如同你永远不能在我活着的时候让你的手长在我的肩上
在你看着我的照片的时候,在你读着我的这首诗的时候,你应当知道你是另一个人
你的故事或许更动人,你的梦或许有着另一种颜色
你知道的不仅仅是我告诉你的这些,或许有更多的时候你是想哈哈大哭
如果在半夜三更听见有人唱着一支歌从你的窗下走过,应当想想
应当想想另一个人有另一个人的喜怒哀乐,应当想想自己有一天也会哼一支歌走过一个窗口
因为命中注定你只能不是另一个人
那就常常想想
想想自己的故事,想想自己怎样才学会了唱歌
想想自己嘴上的烟什么时候烧尽
静下心的时候想想,不顺心的时候想想
想着十年之后。想着十年之后我们还活着,想着十年之后我们拥有大量的财富,想着十年之后的世界是我们幻想中的世界
真的到了十年之后我们还会想着十年之后
活到老想到老。我们永远想想和想想
就象把一只空空如也的抽屉翻了又翻,幻想翻出希望,或者翻出一张白纸来,随你写
我们把手叉进口袋,到头来我们一声不吭地看着天,到头来阳光阳光总会让我们觉得是一种安慰
独自一人的话,就应当醉生梦死
一群人走到一起的话,就应当胡言乱语谈笑风生
从一岁长到二十一岁我们变得越来越脆弱
在光天化日之下我们常常不敢流泪,不敢放声大笑,不敢对着大马路嚎叫
偶尔我们会在报纸上读到老朋友被捕或者死去的消息,然后觉得他不该被捕或者死去
我们活得真冤
我们死得真冤

 


我们回过头去,就应当看看天空是否还很淡
在参加大学入学考试的时候,我们忘了算计算计把自己卖给某个大学是否划得来
到今天呼天抢地已经来不及
已经来不及了。不要再想八国联军为什么不是更早或者更晚和中国打仗
不要去想忧郁的时候我们是否总会言及死亡,目瞪口呆地让音乐打动自己
睡觉的时候最好不要做梦,做了梦也不要去回忆自己梦见了什么
数一数房间之中有三只空酒瓶,吃过什么喝过什么已在灯光之下被遗忘。数一数墙上有多少个斑点
此刻黑夜正覆盖着你,你高枕无忧,虫鸣声声催你入睡
如果失眠也是命中注定,让我们在一起微笑好么?
你是否注意过我的微笑,你是否在镜子中观察过你自己的微笑?
我们曾在同一所大学读书,曾经有一条小河把我们分在东边和西边
我们曾经把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就是为了分手
我们已经认识多久了?我们分手多久了
我会问问你近来好么?我会牢记你的生日,为你准备最漂亮的生日礼物
天这么高,云这么高,操场上的尘土飞扬这么高。我没有在这所大学得校园里和你再次相遇
我也念念不忘你毕业的日子。一年之后,今天轮到我毕业
你总是默想着命运。你想着一切都是早先的安排
你说这就是宿命
你无忧无虑地走进宿命,无忧无虑地在一所中学当上了老师
或许你在事实上有更多的疑虑
我闭上眼睛硬是不想看下去。我要去流浪,我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这也是宿命
我想让自己变得象蚂蚁那样大小,在你的身上流浪
我在远方把每一棵树都当成你身上的细细毫毛
我把头靠近地面,倾听你的脉搏
我将重归。我将在流浪之后走进一所中学,我也将成为一个教师
我一生所向往的职业就是教师
我将给一群群孩子讲你的故事就象谈及圣母
我将让每一个学生都知道天是蓝色的,天是没有颜色的,甚至有时候没有天
我们的血才是红色的
我们曾是孩子
我们将扯碎自己的梦去装点孩子们的梦
既然有过一种梦就会有一种现实
既然每一年都有黄梅天都有大伏,那么我们
我们就必须学会误打误撞,学会摇奖
闭上眼睛吧。撞上什么我们认什么
所有现实就是一些偶然走到一起
所有现实都不是现实。所有现实就是今晚我再一次听见某一支曲子,再次觉得正午的阳光象眼泪
我们已被感动,然后再去感动别人
所有现实就是想让悲剧不成为悲剧,就必须让自己冷漠得不能再冷漠
所有现实就是不让我们象上帝那样使自己成为命运
我们听任宰割
我们等待着一天看自己的须发飘落
我们觉得虫鸣阵阵象情侣们的悄声细语。我们觉得自己就是一条虫
几年后我们回到这里。我会说流浪的日子多美好
而此刻,我怕流浪。我将硬着头皮离开上海
其实这已是一种必然
我们吃饭,我们被蚊子叮咬和身体健康不健康,早就是一种必然
我们的生日安排了整个世界
我们没有成为白人黑人,我们的故土是中国
我们的头脑被灌进不附合逻辑的思想。我去流浪,是一种必然
某一天会有人向我提起从前
从前我还象个孩子
好多年前我总是头破血流
我会不会在看见了某片风景听见了某段音乐之后猝然死去
到了哪一天,马路上的救护车为我哇哇直响
那天你将闷闷不乐地看着天空慢慢地暗下来
今天天色暗下来的时候我坐在家里一声不响。我想着你开心的时候象一片蓝色的云
我急切地想来看看你,却不愿意稍稍挪动一下身子
想找一个人常常是徒劳的,这就注定了此刻我不会走向你的城堡
在电视新闻里我也想看看你。我看见的只是印度教和穆斯林在冲突之中又死了一个人
他是第五十四个牺牲者。他是个无辜的男人,他的死就象他曾经活着一样自然
我无法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自己是否也将横尸街头
在做一件事的时候我从不曾想以前是否知道自己要做这件事
在我平心静气地对某人谈起早年的时候,有没有另一个人也这样
另一个人。他也这样平心静气。他也这样对我谈起早年
在这样的时代,音乐已经成为一种感伤主义或者无聊之时的娱乐方式,我们沉溺其中
我们身上的胎记或许就是野兽的胎记。于是我们更加彬彬有礼
因为此刻是深夜,我才能赤身裸体
因为此刻没有人来拜访我,我用手摆弄自己的生殖器象摆弄一个小动物
我毫不在意有人或者没有人在另一幢楼的窗口窥视我
我和我的朋友赤身裸体
我和我的朋友一丝不挂地进入这个夏天
我们的品性卑劣
我们象真理一样丑陋不堪被人憎恶
我们毫不掩饰自己有手淫的习惯
每个人都有这种习惯,因而我们变得臭名昭著
以前在产房,任何人都曾赤身裸体地哇哇大哭
因为长大了,因为人人都穿衣服
我们也不得不模仿着别人的样子穿上衣服
我们也不得不衣冠整洁地撒撒谎,学着做一个好人
一遍一遍地说,关于好人。一遍一遍地问自己到底知道不知道什么是好人
我曾在大学里读了四年书
我曾在那里被人崇拜被人憎恨被人称颂被人诅咒
我曾象上帝那样趾高气昂
我曾象懒惰成性的乞丐那样乞求同情
我曾将自己最好的朋友说得一无是处
我曾拼命希望自己成为那些厌恶我的人的朋友,我千方百计讨好他们
命中注定我长到二十一岁得发生这些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时时反省
时时扪心自问什么应该,什么不应该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应当说没用应该,没用不应该
我认认真真地思考怎样做好一件事,然后发现根本不该去做
今天下过雨
今天没有下过雨
今天有阳光我就更想有雨
今天是个阴天,我就觉得自己文质彬彬,甚至觉得自己比你更娴静
我赤身裸体不关任何人的事在上海是一种邪恶。阳光浴和澡堂不是邪恶
老人们对我讲了更多故事
关于玻璃城市,关于雪的头发
关于一条小河流了很久很久,最后流成了你的目光。所以在你的目光之下,我骚动
我想做驭马者,我想让青铜战马跑得比火车更快
我想把云缝制成小舟漂泊万里
我的幻想被人讥笑。我的幻想成为新的把柄,被人抓在手中
他们让我尴尬,让我忐忑不安。我束手无策
命中注定我只能想想和想想这些。命中注定在一切现实之中
我成为灰烬是最后的现实。我常常骚动
我常常有太多古怪的念头

 


第一次听《致爱丽丝》是在一个阳光荡荡的正午
你正趴在什么地方恹恹欲睡
你坐在一张桌前和一个男孩谈好多年以后
在好多年以后你还会喜欢这支曲子
那个午后在此刻依旧缓缓地流向我四周的地面
这就注定了那时候我不认识你,注定了我要写诗歌
我要把无赖透顶的片言只语串成献给你的颂词
死亡不能成为我们共同的梦。我们不能在同一个梦中一同死去
以后我们无法再重新想起今天我们所想的这些
为此你彻夜不眠
在灯光下你凝视灯光。你想象着如果我们都在童话之中
想象着淡紫色的春光明媚
日子一天一天流成了我们的年龄
这就注定我们拥有今天
什么事也不曾发生,我们什么也没去想。今天有好几百万种今天
什么事也不曾发生的话,我们就朝镜子微笑,朝镜子做鬼脸
上海这几天空气真热。他们说好象得地震
电台报到:龙卷风袭击上海郊区,伤亡不大
如果我们在这些灾难中死去,就仅仅是死去
如果没有这些灾难,我们不应当感到意外
昼夜平分。生死平分。生大于死或者死大于生
我们活着,任何事情都可以是突然发生,可以是并非突然发生
如果没有我,也许就没有这个世界。我始终不明白。不明白一九六五年我为什么会被生出来
不明白男人女人的交配从来就有,不明白繁殖
如果一个夜晚就是一座城,一种想法就是一堵墙
我们会不会都在这座城中
我们会不会被这堵墙隔绝在一边和另一边,就象此刻
我在黄浦江之东而你在黄浦江之西
我们间的距离不远不近,相隔一个宿命
既然我们不能坐在同一个地方相对无言,既然我们俩同时伸出手还是不能手碰到手
我们的想法还会不会一样?
在一起的时候,我们把梦都做成了海洋
或许我们那时相隔更远。或许我们做的同一个梦已将我们淹没
应当做一个旁观者
应当不加思索地观察别人
因为命中注定,所以我们都不能成为想象中的一棵树
不要顺顺便便地拐弯或者向前走,不要顺顺便便地向人诉说关于自己的故事。然而
我们想到什么,就该去做什么
我们想到什么,常常不能做到什么
幻想之后,再幻想。要把一个个梦连在一起,联成我们的一生
我希望做一个把雨下成蜘蛛网的梦。我希望自己能成为梦中最丑陋的蜘蛛
我想让天上都是网,地上都是网。我想让网把天和地联在一起
把你的宫殿和我小小的孤独之城联在一起,然后我不再是蜘蛛
我想做一个让你成为公主而让我成为英俊王子的俗气的梦。我等着
我等了一年两年三年
我曾在梦中把你背进一个白色的广场,却没有梦见我苦思冥想的结局。而在此刻
此刻我依旧无法看见你。如果没有镜子,我连自己也无法看见。好了好了
讲一讲另一个故事。做这个世界上的另外两个人
我们不会发现自己是千篇一律地从生到死
有一种风俗,就有一种生活方式。我们变成骨灰
我们变成白骨化石。从生到死
想一想做圣者的滋味。听人们说做圣者就是为了什么也不去想
听人说圣者没有儿女,我就失望
听人说做了圣者就可以从容不迫地看着自己死去。那么谁是圣者
我宁可把我所能喝下的酒都喝光
事实上我有时候喝酒有时候不喝酒
在流浪的路上,我会绞尽脑汁地弄酒喝,好让自己很久很久不去想回家的事
标新立异的人太多,我们已经无法再标新立异
如果什么东西动人,我就会被感动。我太俗气
如果不得不听人劝告做一件事,如果不得不走出门去找某某人而遇上另一个人,我绝不多猜疑
我刚毕业,刚结束我的学生生涯
八六年的七月份,我目光缥缈地东闯西闯,更多的事情成为我的隐私
前前后后只相差一天,我没有进入你的生日来问你好
在那天问你好的人已经太多
一辆公共汽车把我带到更远的地方,我在那里为你祝福
行人们与我擦肩而过。他们黑压压的目光使我觉得恐怖
他们没有朝我微笑没有朝我呲牙咧嘴
那些我所看见的全部我不认识的人们,我想让他们成为符号装点在我的汗衫和灰白的牛仔裤上
我将穿着他们招摇四处
我相信有一天会有人看见我
看见我的品性读明白我的腹语。有一天眩目的灯光会让我头昏眼花
我听见到处有人说你娴静
而在另一个世界,人人都头发散乱
你的头发散乱
你头发上粘着我的疯狂我的血,粘着我的汗珠和我一生中流淌的全部泪水
那么在另一个世界,我将难以在一间这样的房间里静坐写诗
我将破门而出
我将抓住每一片云每一棵树,抓住全部雨点,抓住整个世界的千言万语
我将用我的血染红黑夜
我将呼吸你身上的所有芳香
我将明白有人死得比我们更早是因为活得不耐烦
我要出海
我要让巨大的桅杆成为身材纤细的鱼美人
在另一个世界里,我的面孔将突然变形
如果那是个老鼠的世界,我就应当是老鼠
另一个世界。苍老面孔的世界
黑色鬼白色鬼的世界
雨神的世界。我好久没有理发
我的长发已经成了我的累赘
说真的这个世界有太多的浪漫主义却不是个浪漫主义的世界
不要说紫罗兰,不要说蓝色风信子
不要说晚霞如血,有一片静静的水波荡漾
人们都出生或者已经死去,都曾逗留于这个世界的一分一秒
他们都是我的兄弟姐妹
暴君和乞丐和我的情人都是我的兄弟姐妹。他们都源自嗜血的种族
到了世界末日,到了世界上只剩下我一个人的那天
我将再次想起你头发披散的样子,一个人对着天空默默无语的样子
因为在那天已经无法交配无法繁殖,我只能让自己成为岛,成为琉璃或者云母的岛
我相信在这个世界以后还会有人类出现
我相信他们会看见我的化石就是这座岛
他们不知道这座岛就是我,然而他们将被这座岛打动
他们将被打动,就象今生今世,我们曾被无数风景打动
到头来我们自己也是风景
到头来所有风景都是纯粹理性。求爱也是某种理性
交媾是理性,吃吃喝喝粪便死亡是理性
我们的出生是理性,黎明和黄昏是理性
我们进入黑夜了么
光和火第几次欺骗了我们
我们的智慧怎样愚弄着我们
在一次交谈中,我们中的某个人突然失踪,突然变成一条长街。这也是五谷轮回么?
幽深的长街常常是性的象征
走进这条街就得栽跟头。因为它是生命,它就必须死
它必须是你出嫁的日子
有人用淫邪之舞诱使你失去童贞
从另一个角度上说,活着就是为了不贞,为了让牙齿狠狠地咬进海绵
童贞是一种障碍物
充满童贞的世界是一个可怕的世界,是消灭种族的世界
童贞成了宗教,就产生了伪君子
为了保持童贞,我在床上一次一次手淫
这个夏天枝叶茂盛
这个夏天,童贞是我在电视中看见的美国性感明星
要消灭童贞
那么让我们接个吻。让我勃起又下垂,让你的腹部隆起又复原
那么说起淫荡之罪,我们活着就是第一种

 


我的希望在我的呻吟我的吟唱之中
我将燃起我的头发是在我死后,而活着就是在焚烧我们一丁点儿的将来
所剩无几
我们的一声一息如同轻微的火焰
我们成为缕缕轻烟就能步入阴影,进入另一个世界象电梯,进入另一种幻想
我们不能成为世界的占有者
我们同夜游神一起漂游四方
我们的死亡是星宿
我们的一举一动是流星划过。使你惊诧
在我走近你的时候,我浑身扬扬散开。使你惊诧
到了那天我成为一片魂
我们为自己招魂。那么我们知道些什么
我们怎样化为乌有
癌症的生存必须在人体之上。癌症是一种致死症
我们的生存也象肿瘤
我们的死亡如同消肿
必须停止思考
在爱情靠近我们的时候我们必须是同一个人
时间是我们的牢狱
我们的真正智慧在于探索死
在于探索毁灭自我毁灭世界的方式
我们无法毁灭自己,一如我们无法创造
而在想要把自我一把抓在手中的时候,却又马上不知道自我是什么
我们的经历是命中注定
我们的姓氏是命中注定的姓氏
我们的婚姻是命中注定的婚姻。我们曾经有过的信仰
是注定要在我们身上逗留的宗教。我们如此机械
劳作和睡眠
喝茶和求爱。忙碌终身
一辈子我们来不及朝另一个方向看一眼
整容院无法消灭寿瘢皱纹
焚尸场产科医院经营的多年还得经营下去
不相信物外之灵,然而我们被操纵
就象你做了稀奇古怪的梦,我写下这稀奇古怪的诗句
我们的名字好听与否,在于我们的一言一行如何化去我们的名字,在于我们的面相是否模仿别人
一九八六年的夏天我感到暑热阵阵如火
我把暑热当成是献给你的情歌
七月份。英雄主义的月份。我们精心栽培我们的美德
我们的恐怖如同流水
在上海市中心的一家咖啡馆,我们感受到它
我们厚着脸皮,装作毫不在乎
关于京特先生是否变成了鬼
关于上海是否一座假城。我们都没用来得及思考
我们用纸牌算命,把自己算得血肉模糊
我们心中的城是虚幻的城,燃遍了灰白色火焰的城
我们自身在青色烟雾中飘荡了几万年
我们的梦只有几秒钟
梦中我们走向遥远的海滨。我们洗阳光浴
我们的肤色象铜币那样闪闪发亮。我们健康地做梦
如果给我们一支军队,我们会变得残忍
情绪不好的时候,我们想屠杀好几万人
黑夜的黄浦江在梦中燃烧。黑色的黄浦江照亮我们的额头
黑夜的黄浦江送来意阵阵腥臭的风把我们从梦中熏醒
我们能对黄浦江说些什么?我们能对黄浦江说些什么
夏天,平原上的人们在白天黑夜勤于耕作
他们在烈日之下忙碌。而上帝之子在洗他的阳光浴
什么时候我们也到那片绿色的平原上去看看
我是一个在中国长大的孩子。我是一个在贫困之中长大的孩子。我是一个自卑的孩子
我没有钱
我无法驾驶一辆淡紫色的轿车,带你去乡间观光
我无法与你一同在山山水水之间遨游
我的目光是暗红色的目光。我的目光停留在你身上,把你夏天的衣裙也染成暗红色
我的眼中满是蒸腾的植物油
这个夏天我被命运牢牢地钉在墙上
这个夏天滴泪成冰,把你留在我梦中的柔情似水牢牢冻住。这个夏天
在这个夏天我看见枯瘦的老人和肥胖的老人;目光发硬的老人
我看见下巴干瘪的老人
头发稀疏的老人。我走向他们
我踩着的路是时间之路。我看见坟墓
看见白色的头颅和下颔骨,看见发黄发黑的尘土
我用极度的自尊和骄傲掩饰自己的自卑。我有一种渴望
我在学生时代就有这种渴望。我渴望死
我怕死。少年气盛时的火炬曾映照我的满头大汗
我总是绕过群山走向群山,绕过平原走向平原
我一次次逃避死亡
我一次次逃避火
那么心平气和些,让我们离开这里
辉煌的墓室象一张床,让我们进入它
让我们使自己变得辉煌
我爬冰卧雪
我希望穿过地狱,走过一千五百八十八座桥
我的头发根长得很高很高,我怕我以后变成秃顶
秃顶不是五彩缤纷的
秃顶不能照耀我以后要走的所有路
我为什么要秃顶,就好象去爱上一个年老而美丽的女人去想象和她乱伦
然而我不是她的后代,想乱伦也没有机会
一生之中我长出的头发足以淹没自己
今天早晨我发现了枕头边的根根落发,我害怕
我常常为诸如此类的小事害怕
不屑提起的零星小事,总是被提起
抬一下眼皮已经很累。我有更多事想谈谈想做做
仅仅在几分钟之前,通俗小说和电视剧狠狠地刺痛我
小夜曲在夜晚更加动听。远处的电影插曲撞进我的耳朵,是关于爱情
总是爱情,总是为感伤而更感伤
去听听人们讲这些吧。关于爱情,关于这个世界和人
总是会有这些。只要世上还有人活着
总是会有这些。爱慕和仇恨的人类直到永远
被感情左右,疯狂,乃至自杀
我们为活下去而在骚动之中愈陷愈深,难以自拔
既然打一开始就已经决定了结局,既然黄种人的子孙必然是黄种人
既然一个人只能做一个人的事。我们不要让童话从此在我们心中消失
不要让绿色小屋和草亭,不要让蘑菇伞在这个世界绝迹
不要让自己仅仅拥有自己。实体常常不是实体,原子弹也并非仅由人造
小夜曲呵
我感情冲动已经不止一次,而且以后,我依旧如此
笑一笑,让我们笑一笑
我们要面对这个世界。更温柔
我们被主宰,我们被捉弄
我们常常感到窒息因为我们太累
应当偷几次懒,应当多注意保重身体
另一种压力已经把我们的住宅压倒。我们什么也不明白
我们什么也不明白,依旧在之中居住,在之中生存繁衍后代
老人们说什么,常常就是什么;而少年们决不会相信。一提到平静就会有更多的分歧
老人们的灵魂升上青天的时候,什么也不会带走
这个世界上的东西太多。我要说老家伙们真可恶
我要说到了一天我们就该自杀或者活得更坚定
我要说我该说的一切都象一首诗
此刻的滴水之声是一种诗意或者什也不是
捏着钱币走东走西
分文皆无走东走西。到了现在我还想流浪
我还想走向远远的山岗、土坡、一片小小的林子
饿扁肚子和没用水喝就是很多种生活方式中的一种
让我开始流泪吧
你们已经做了很多很多。让我流泪吧

 


我要去海边,我要去看看鲨鱼们
它们尖白的牙齿是我和朋友们挂在脖子上的饰物
我要去看看它们。它们被捉住——它们被赶上海岸然后死去
朋友,我不是鲨鱼。我常常走投无路
我要去西双版纳看看野象。它们被人偷猎
一种又一种生物绝种是应当的,既然有人类
弱肉强食是应当的,屠杀是另一种宿命
我们太脆弱
想干什么,不想干什么,常常由不得自己。细细反省,甚至会不认识自己
我最喜爱的一支歌我不会唱
今年的世界流行歌曲大奖赛在挪威举行,我不能去那里看看
我们的事业心象草一样茁壮成长
我们名利双收地一事无成,我们默默无闻地一事无成
我们只有一事无成,一事无成是我们幸运和悲惨的一生
今天是我幸运的一天。我饥饿不堪。真幸运
背转身去。我们没有为日子感伤,没有沉默
听一听叫人开心的曲子。也听听哀乐,听听老鼠们的吱吱叫声
什么都想一想,什么都不去想
我们的沉默就是寂寞的大街,无人清扫。等我们真正开口的时候
这条大街瘦瘦细细,通向另一个夜晚
死亡的城永远是在黑夜。那里有舒适的浴池和热毛巾
那里的疯人院为我们而设
一个夜晚是寂寞的夜晚。一个夜晚
谈心的夜晚或者披头散发的夜晚
我怎样形容呢。街的前面也是夜晚
爱情的夜晚和低声叹息的夜晚
疯狂岩石的夜晚
处处黑夜处处街。我们难以走尽
我们不会走上天去,我们不会看见金色玻璃银色玻璃在我们的顶骨之上闪动
我们站立,我们向左向右向后转
轿车无法载我们走。我们有走不完的路
街是一片漆黑的尽头,街的中央充满白天
我的圆面孔讨人喜欢么?我要走上这条街来看看你,白天
小玩意儿们拥有了我
小玩意儿们是街上的天使,我愿永远和它们在一起。我的小玩意儿们
其实我并不知道它们是谁是什么
我要贡献自己
拒绝贡献的结果是被掠夺,因为在这个世界
因为这里不止一个人
战争爆发之后,我还要去打仗,我还要牺牲自己
关于我的一生,有很多种支配方式。现在只留下了一种
我想说什么,市长同志不会知道
禁令就落在衣食住行上。我们的生活方式也在于衣食住行
市长同志是否听见了风的声音
市长同志的妻子漂亮不漂亮,可以让市民们猜测一年
于是有了电视。于是各种渠道都为思考者们服务,让他们不要浪费才气
要贡献自己。人活着就是要勇于被人曲解
人活着就是要勇于被另一些人生吞活剥
空闲,我就坐在草丛之中小憩;我让草丛挡住我的双眼
我可以看得更远
我身强力壮而且不拥有游艇
我不拥有高楼甚至自行车。我不是大笔遗产的继承者
就是说,命中注定我是个穷光蛋
我是烟鬼酒鬼。我的所有日子在我的额头上闪闪发亮,我无法抓住它们
我象是一片魂在每个早晨每个夜晚飘飘荡荡。我至今还没有死
死前,我将拥有些什么呢?
我该对我的朋友们说,我根本没有为你们做过一丁点事。我是个疯子
我的身子还没有成为一把散沙。我怕宿命
不会永远是婴儿
不会在一生之中把一切都弄得太晦涩
我到过的地方不多
这一生我不能走遍上海的每一条马路
我不能成为一只老鼠和一只老鼠不能成为我,都是一个现实无法改变
我无法宽恕每一个人。每个人无法宽恕我
我的美好愿望呵。“一点小伤,我们就死亡”ii
今天我看见我所憎恶的人,看见我所爱恋的人
我依旧憎恶,依旧爱恋
今天我看见被我的言语打动或者激怒过的人,他们将我牢记
他们将我遗忘
我的每一首诗为他们而写。他们是我的兄弟,我的姐妹
他们善良
他们穷凶极恶,他们敦厚老实
他们诡诈,他们不仁不义,他们慈祥,他们温柔,他们卑鄙无耻,他们深情,他们穷困潦倒,他们腰缠万贯
他们恶毒,等等。我的诗歌为他们而写
我看见每一个具体的他们,就会产生不同的感情
而在此刻,在我战战兢兢地写到这里的时候,我为他们祈祷
我是个无神论者
我渴望神。我渴望在神的面前诅咒他们,祝福他们
我怜悯蚊子(在它叮我的时候,狠狠地打死它!)我怜悯猪
我们不可一世。我不是王子,而投胎于母猪的灵魂更不幸
我们应当庆幸,全人类应当庆幸
我们是人,贫贫富富善善恶恶的男人女人。我们应当为自己活着庆幸
此刻的草木之声在我耳中
此刻的石头发出棕色的光。睡着之后我们都是静物
看不见一切。一切和谐
凌乱和谐
肮脏不堪和典雅和谐
走几步看看。让我们走几步
我们走不上天。我们走不进太阳
哈哈!我们活得不耐烦,哈哈!我们保命要紧
你五官端正
你没用受凌辱。哈哈
我们肌肉发达得象一群笨蛋;我们大脑聪明得象一群恶棍
我们有血有肉荒诞无比
我们会说话,会吃饭拉屎,会繁殖后代
我们天天吹牛,天天幻想
夜里做完梦,我们白天做梦。我们疯疯癫癫,我们呆头呆脑。哈哈
你和我为什么要一样
我们为什么要相爱
全人类呵,狗屁呵
人人都知道自己是谁不是谁。人人都照照镜子
梦幻现实事业爱情地位骗术恩惠娱乐疾病情绪战争和平艺术科学教育经济政治痴呆旅行灾难衣食住行末日审判
诸如此类。哈哈
哈哈哈哈

 


探人生之路的天才多得不能再多
我是其中一个。我将去流浪
我要走到中国的东西南北,寻找金钱和处世之道
我出生于二十一年前,至今是个小傻子
我曾高喊革命,我曾忧国忧民
小时候我就想当先知。我曾无比幼稚
至今还是幼稚
我向往贵族生活和典雅。我是个落魄潦倒的穷小子
我的梦光怪陆离,我的梦富丽堂皇
听着美国歌星肆无忌惮地在台上演唱,我也想放歌
我也想在高台之上狂舞,感动无数崇拜自己的男人女人。如痴如醉
我被生在上海,我在上海长大
我看见过各种豪华建筑却没有进去过
因为我穷,我要高喊打倒富人
从根本上说我也想富一些,我也想住在豪华之中。所以要打倒富人
我愿是世界上最富的帝皇。残暴我也会,掠夺和屠杀我也会
因此我高喊革命,高喊推翻统治阶级
我在找一条路。一条通向天国的路
一条遍地花卉的路,一条黄金之路
一条在之上美女如雨的路
我绞尽脑汁去找一条根本不存在的路
我要去流浪。我要踏遍荆棘之路流浪
我要走的路是苦难之路
遍地骷髅之路,歹徒横行之路,刀光剑影之路
我无可选择是一条路
我是个找不到选择的小傻子。我的所有选择都是无可选择
我必流浪四处。我必被眼花缭乱的路迷惑
歌声动人的舞台充斥我的路
我没有享受过台下的掌声阵阵
白天茫茫,什么时侯是黑夜?黑夜漫漫象我的人生,什么时候是白天
我想睡一辈子却又睡不着。只好晚上做做梦,白天做做梦。安息吧
幸运的死者们安息吧
死者们已无需选择。死者们是山是河是房子和墙
死者们是大大小小的路
好几十年后,我或许还活着
好几十年后,我靠着树干站着,会不会已经是一个老迈的乞丐?
我的信念象花朵,常开常谢,常落地成泥
圣火没有照耀过我。圣火在哪里燃烧?
我的指甲剥落,我的目光已无法停留
在全世界落下雨点和阳光之中,我用筛子寻找自己
常常听一些很具体的故事
这些故事,我不知道它们来自何处
它们想隆隆雷声一样将人们震动
我寻访朋友,我购买衣食,常常被这些故事影响
我想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这些故事中有过的语言
在我静下心来想这些故事的时候,我不会被之中的幽默引得发笑
这些故事。这些关于人生,关于如何找到一条路的故事深深地留在我的心中
它留在每个人的心中
无法避免的生老病死,早就在这些故事中被一遍遍地陈述
我们想有的,我们已经拥有的一切,在之中早已具备
我们为什么还在患得患失。去工作吧
走很长一段路去上班;挤公共汽车
恋爱。去和情人约会
无须有过多的悲哀,应当想笑就笑
想伤心就痛痛快快地伤心
奴曼西亚是西班牙的古城
奴曼西亚的人民全部死在抵抗罗马人的战争中。奴曼西亚已是废墟
呵那么我赞美你,被摧毁的奴曼西亚。赞美你
赞美你,已经灭绝的奴曼西亚种族
死亡多么辉煌,销声匿迹多么辉煌
如此失败多么辉煌
死去的城已经死去。复活之后已是另一座城。多么辉煌
死去的战士,我崇拜你们
莫名其妙地展开的中越边境之战多么辉煌。赞美你,战争是一种死亡的艺术
充当炮灰是一种艺术。战士永远不具备正义
战争是一条张牙舞爪的路。我反对战争
我赞美战争。让人死得莫名其妙无缘无故的战争
人总得死,人总得死得莫名其妙
我愿死于一旦,连自己也不明白地死于一旦
我愿死于战火。我愿被素无仇怨的人用乱刀砍死
既然我是个无可选择的孩子,我就不去选择
怎样死
用雷管抽烟
用尸体做食用油脂,其实并不肮脏
我要用毕生精力呼吁人们停止战争
我将一生歌颂战争
我要赞美叛徒赞美不屈不挠者赞美爱国主义赞美殉道者赞美逃兵
我赞美崇高赞美卑鄙
我赞美各种人选择各种路
假惺惺的微笑,假惺惺的忧郁和沉思充斥人间
我赞美虚伪赞美真诚
真诚是一种虚伪的方式,我们每天的一言一行皆在其中
我们应当赞美
我们应当对自己的生存负责,对自己的不负责任之心负责
我们在人生之路上前赴后继。根据抽屉原则,每条路上都有无数个人
赞美误打误撞赞美赌博
赞美碰壁赞美头破血流
死去的人不明不白,活着的人不明不白
我们永远不明不白
一年之后,我将流落于何处
在什么地方看得见蓝色的雪,红色的雪
我将为什么而死
我将与谁一同走进婚礼圣曲
我们的孩子是否会夭折
每一条路都是所有路
每一种想法都能导致世界毁灭
每一个人都可以是上帝
每一个人都在迷惘之中。活着的,死去的
我们永远在找一条路,我们永远不明不白

 


今天。幻想破灭了多少次的今天
我们继续我们的幻想。我们的幻想是浪漫钢琴演奏者所弹的曲子。我们的幻想浪漫
我们还想哼哼《欢乐颂》,听听钟声
我们要快乐地活着。活着可以说很多事情做很多事情
我们的想法和游击队员们的想法不再一样
我们的想法可以发展成整块平原和山区
我们象完成一个工程一样地完成我们的一生
一生不是公有财产。自杀无罪
我憎恨侦探。所有侦探都是阴谋
我必须容忍阴谋。我们不得不用一种阴谋对付另一种阴谋
阴谋就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不怀好意或者别的
我们的一生都在阴谋之中。沉溺于阴谋是一种快活
我们的想法可以照耀别人,可以让别人更幸福更痛苦
我们可以按照我们的想法把阳光剪下来,装饰梦幻
我希望马路上的每个人都高声喊叫我的名字
对我不怀好意的人,有事要求我的人。我要让他们高喊我的名字
蔑视我的人,爱我的人
憎恶我的人,嫉妒我的人和崇拜我的人
让他们高喊我的名字
让穷人富人,黑人白人黄人,男人女人,善人恶人叫我的名字
这或许又是一个阴谋。我不怕这个
我希望听到从我头顶上,从我脚下传来的欢呼声
我希望在广场上,在花坛中,在酒馆,在公共汽车上,在树丛里听见我的名字
我愿被人愚弄,被人辉煌地愚弄
我要让我的名字和阳光在一起,和闪电在一起。我愿让自己成为经典
为此我不择手段,象所有人那样不择手段
人,生来就是一种动物;我生来就是一种动物
如果不是为了交谈,我们可以无需语言
千百年来我们间的仇恨和恩爱到了今天依旧是仇恨和恩爱
到了今天我们已经有了更多的仇恨,更多的恩爱
千百年来我们沽名钓誉。荣荣辱辱
在今天我们更珍惜自己。我们为荣誉疯狂
我们为曾经蒙受的耻辱疯狂
我们想高高兴兴。我们自绝己路
我们断送自己的恬淡快乐而后诿过于他人
我们把一种天性说成邪恶,把一种天性说成高尚
我们仅仅是自身,为此我们可以无需语言
我们可以爱可以恨,可以屠杀可以拯救
有语言是因为我们为更多人而活着
我们能决定自己的死亡,却不能决定自己免于死亡
一个人的阴谋叫做阴谋而更多人的阴谋叫做公众利益
那么你,做父亲的你要教育儿女
那么你,做母亲的你要抚养儿女
那么你们,做儿女的你们要为父母送终
你,做丈夫的要保护家庭
你,做妻子的要尽生育之责
而在另一个地方我们看看世界
什么父母儿女丈夫妻子
一种宿命决定了他们是男人女人,另一种宿命决定他们从小到老(乃至短命夭折)
什么邪恶什么高尚
我们可以为自己而死,我们也可以为更多人而活着
一切。一切都是不可知的一切
多少年花朵果实,多少年光明黑暗,我们一直想将自己牢牢抓住
一直想将各种形式的造化占为己有。我们不能永生,各种形式都不能永生
永生只有一个。永生即无生
死亡永生
啊人类,你的末日在哪一天
啊诸神,你的末日在哪一天
我们无法看见逍遥本身。为了我们的荣誉,为了财富,为了永生,我们已经死去活来
啊科学,你的末日在哪一天
为了信念,我们已经死去活来
我们的各种习惯。科学的谬误和伪科学。风俗和时尚。一时一刻的想法都足以决定我们的一生
有形之物,无形之物。风风雨雨。我们有更多的打算
除了爱之外,我们有更多的情感
我们有无数张面孔。无数张面孔可以应付无数个人
我们虚伪,我们假惺惺。我们欺骗他人和自己
我们作出决定,我们为某事反悔。我们理智,我们感情用事
我们的一切难逃这些
我们有太多太多的想法也尽在给定的范畴之中
我们可以面对山说山,面对河说河
逃不出范畴的边界。要快快乐乐地活着
要常常想想家庭,想想妻儿
给我一点时间,我可以做很多事
给我一点时间,我可以决定是否去死;给我一点时间
我可以无所事事地发呆
成或者败,都是一种人生,都意味着曾经生活
我们要原谅一切阴谋,一切对付自己的陷阱
它们也是生命,它们也会死去
为了死亡我们可以同病相怜
那么世界,和平吧!那么全人类甚至一切生命,让我们紧紧拥抱吧
我们能够和平相处。而我们的生存决定了我们的残暴和贪婪
为此我们不能自救
每个人的灵魂都可以是圣哲的灵魂而命中注定我不是你也不是圣哲
生命为我们带来绝望
我们应当在绝望之中努力
人生短暂。短暂的一生应当是努力的一生吧,应当是追求心平气和的一生吧
人生短暂。我们应当陶醉之中
我们工作我们休息我们娱乐我们传宗接代
我们读诗写诗
我们喝酒
我们抽烟打扑克
我们相爱。让我们陶醉其中。让我们在感受到了夏天的酷热之后去游泳或者用凉水洗澡
在这个夏天我感受到阴谋象眼睛一样盯着我
在这个夏天我感受到爱并为之打动
这个夏天是我寻找蓝色灯芯绒女孩的夏天
我走在这个夏天之上,我为这个夏天陶醉
危险的处境和无数安祥注视着我,仇恨和爱注视着我
我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多多关照
我将远离上海,远离这个城市里的人们
我将在这个夏天去流浪。我将翻山越岭
我向往看一看中国的每一寸土地。我将在那里寻找财富和智慧
我是个在城市里长大的孩子。我到过的地方太少太少
多多关照。蓝天白云。多多关照
高山平原。多多关照
我将踏着阳光忍受饥渴
我将去向一个素不相识的农民问路
我深深明白,我的路是灾难之路,血流遍地之路
我要去流浪。我将为我走过的路疯狂七天七夜
我将陶醉其中

 


那么我将离开这里
我将听任恐惧和兴奋把我折磨得死去活来
离开这里。去远一些的地方,去找自己不认识的人,和他们谈谈心,谈谈我来自何方
谈谈我怎样离开一个女孩,怎样来到这里。他们将为我惋惜
他们将一次次地劝我
劝我回家,劝我回到那淡蓝色云彩般的女孩子身边
我是个寻找云彩的人。我离开你就是为了寻找你
每次走在路上,我总是想着一场悲剧
想着这场悲剧里的阳光惨淡
阳光辉煌灿烂,如同我相对而坐的那个夕阳西下
去流浪。永远会有人跟随着我
我看不见她。她一直在我身边
在流浪了很久以后,我将怎样再描述蓝色灯芯绒的女孩
关于蓝色,关于灯芯绒,关于女孩,人们已经在我这里知道得太多太多
我每次想起这些,就好象想起世界和平。我静静地坐着不想动
我们做过的事情已经太多,以后要做的事情也已经太多。时时想动一动身子
时时又不愿意动。仿佛我们永远在疲劳之中消极怠工
我们该做一点本职工作。你还去教你的学生
他还去抄他的瓜子;她还用她的一只脚或者另一只脚在舞台上旋转
我还琢磨着流浪之后是否能找到财富
我们每一个人都还是每一个人
我们的日子如同鲜花不断开放,然后象风一样无影无踪
直到我们出生,直到我们死去。我们心里一直难受
我想这些,在于我就是为了一个蓝色灯芯绒女孩没有在我身边
再静下心想想,或许和平久了人们向往战争就是因为这个
就是为了能够在另一片旷野上消消火
活着就应当向往愉快,就应当让人认识一下自己
活着就应当抓住我们的幸福时光
到了某一天我要摘下朵朵阳光灿烂的日子,我要将它们佩在你身上
不要只想着苦难。如果仅仅是从苦难走向苦难,就会有更多苦难
就会战争。就会屠杀
就会有毁灭和奸诈
如果我永远不爱上一个女孩,如果我从不向往过水晶般的童话世界,我就会残暴无比
算命的说我不会淫荡
如果一辈子向往淫荡就更难淫荡。算命的说
我太痴情。我有过两个情人就注定我这辈子只有两个,真的
或许那算命的前生是个修气炼骨的女妖。她说她怕我
她说她怕我咄咄逼人的光。她应当恨我
或许她已被我深深打动
我的命是小鬼的硬命。我要去流浪
我要走过田野走向你。我要走过一片黑色森林走向你
我要走过山和沙漠走向你
在喧嚣的人群中,我走向你;在车水马龙向我涌来的公路上,我走向你
我将去流浪。我要离开你去寻找你
我将饮扑面而来的云
我将吸扑面而来的风。我将化去我背后的波光荡漾
寻找你。我将走过古战场,我将抚摸坟包
趁我们还活着,去为死者献一束花
某一天你将收到一束献给生者的花
某一天是你窗口有野蜂飞舞的日子,也是我归来的日子
我去过很远的地方。你曾在一个个雨天阴天晴天想念着我
你会常想念我睡觉时的姿势,喝茶时的表情;想象我在他乡用怎样的腔调说话,怎样做一个鬼脸
你希望我意志薄弱,希望我在流浪的半途溜回你的身边
那地方很远么
那地方是不是野兽出没。你祝我一路顺风
如果不是一路顺风,你就希望我早点回来
我到达那个地方是那一天?那个地方的天上也有星星,也有太阳和云
我会觉得天空遥远。故乡的天空更遥远
你是和我相距最近的一片天空。我会忍不住要看看你
看看你在吃桃子的照片
看看你骑马的照片,你站在花坛前的照片
我要走远了,甚至比说要去的地方更远
那个为我算过命的女人。她怕我。或许她也走到了很遥远的地方
他们说命中注定我是个除妖的。然而我不会去诅咒她
既然她没用来伤害你
既然我们能很幸福地坐在一起相对无言。为什么要人为地造出劫难来呢
为什么要去恨一个生灵呢
如果她的出现伤害了你,我更愿意受到同样的伤害
我们能够同病相怜多么幸福
今天是风和日丽的一天,我还想对人说说我为什么要走
你已经不想再听。两年不算很长,两年后还会风和日丽
此刻我觉得自己面目可憎,两年后还是面目可憎
两年是我时时刻刻想着灯芯绒女孩的两年
两年是我提心吊胆地做着我和你在一起的梦怕被惊醒的两年
就象在别的时候一样这两年我们默默无语地相爱
在这两年中,下雨的夜晚是我们共守某个秘密的夜晚
此刻我们都在和平之中生活,我们的身体健康
也许以后我们会碰上战争碰上疾病
在战火之中我将用我全身心的力量保护你
疾病来临我要守着床榻陪伴你
我们应当相爱直到死去,这样我们都会死得幸福
我们不想知道我们为谁而死,我们为什么而死
我们不想知道我们怎样死
我们会疯狂地相爱,疯狂地相互把对方折磨得死去活来
如果有人走过我们,我们不会去理他
无论男人女人,无论此人抱着善心或者恶意,我们不会去理他
生命短暂,我们陶醉其中。我们知道怎样把十年二十年甚至一分一秒过得比千年万年更快活
我们常常让妖邪诡异的人、神情可怖的人来为我们算命
我们常常听厌恶我们的人、喜欢我们的人来为我们作出评价
我们觉得好玩
很好玩是吗,小群。他们说你长得象某个女歌星(其实我们原先并不知道她)
她的存在和我们的存在毫不相干
很好玩是么,小群。他们说我很聪明,说我该去考研究生。其实我只想写一首诗为你念念
很好玩是么,小群。他们想把我们的故事拍成电影。很好玩,是吗
不认识我们的人就会把我当成深沉的行吟诗人而把你当成永远快乐的小仙子
看见我们的时候,他们只能抓到一把灰。可能还会多一些
活着的时候你很忧郁,活着的时候我并不深沉
人们总是喜欢骗骗自己
人们总是不愿把美好的梦想扯破。或许我们也一样
偶尔我们请人算算命,请人为我们预测一下将来
我们愿意相信我们想相信的而不愿意相信我们不想相信的
说真的,你的命运怎样,我的命运怎样
什么时候风,什么时候雨
什么时候地震,什么时候阳光灿烂
什么时候另外两个人——是我们。或者不是我们

 


我们使我们自身感到无比恐怖
相信不相信,出生前我是个催命鬼;相信不相信,在我想起某件事的时候我的喉咙噎住使我无法开口告诉别人
那天夜里我看见某人的脑袋一下子变大,挤向我
那天夜里的游云乱窜
那天夜里的星星一下子失踪,那天夜里我不加思索地说着胡话
我脱口喊出某某人有血光之灾。我以为自己的目光是一把刀
另一个人则把我的目光当成了一把正捅向他的刀
我脱口喊出他是修炼中的女妖。而她是女巫师
她曾遇上过很多人。在她给人算过命之后,人们灵魂出窍
她有一张苍白的脸
她有一张绿色的脸。她的脸上常常有黑色荧光
她总是念念有词。她三十岁看上去只有二十岁
那天夜里她面对我。她的头发披散,她背后的点点月光碎片沾在发梢
我觉得目光象刀。我坐在她面前
我的杀气很重。我把好朋友的鼻子撞出了血
我看着血,仿佛我在吮吸血
如果面对镜子,也许那个夜晚我的唇角淌血
那个夜晚我感到有一只没有重量的手搭在我的肩上
等我也将手放上肩,我摸到一张枯叶
我不敢来找你,我身上的凶气太重
就在那个夜晚,关于前生和来世有了更多种说法
在那个夜晚我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无神论者
我怀疑在天之灵。但是我说有而且只有一个
或许宗教就是为了战争。宗教越多,战争就越多
就象是对自己的宣誓一样,我们的内心深处都有残忍的杀戮意识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宗教。我们每时每刻都被一些很具体的想法左右
恐怖和狂喜
狂怒和淡淡的悲哀。使我们毛骨悚然的特征
我们本身在这个世界上成为另一种特征
于是所有莫名的恐惧,来自理性和非理性,都构成原始的宗教观念
就在今天夜里,我可以是上帝之子;我可以是催命之鬼,排行第七
今天夜里,我可以是某个人的朋友,某一群人的先生
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每个人都以不同的面目出现,就是不同的人
我以温情脉脉的目光面对情人,我以威严慈祥的目光注视学生,不能混淆
混淆之后就是恐怖
恐怖是平常的现象变得异常,正如荒诞不经的我们
偶尔发现仇人用最寻常的温柔目光看着自己就是一种恐怖
僵硬住的微笑是恐怖
素不相识的人看你一眼然后匆匆离去是恐怖
上帝之子复活是恐怖
战争恐怖,和平更加恐怖
如果一天上海已是一座空城,你一个人富丽堂皇地活在之中
你将因此精神分裂。活着更可怕,我们就需要宗教
从某种角度说,无神论是宗教,我们日有所思是宗教
我们不怕面目狰狞而怕面目消失
我们怕我们砍下的树流血
如果全世界都是鬼,人就是一种恐怖
今天夜里那个为我算过命的女人没有来找我
她那苍白而纤细的手没有抓住我
从她拖到眉下的头发里射出的枯涩目光没有落在我的脸上
也许在你回头的一瞬间,你的胸前已被佩上一朵鲜花
想一想肚子里有一个声音对你说是不是该出去玩玩
我们依靠宗教摆脱各式各样的恐怖
心无杂念的时候
圣曲在额前飘过的时候我们不会疯狂
我们不会为某些荒诞现象而灵魂出窍
在我们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的时候,我们会为我们所信奉的宗教而去做些什么
于是我们能够常常问心有愧
我们能让自己觉得自己有罪,能让自己赎罪
大多数宗教说,人生来就是有罪的
沉溺享乐是有罪的
自杀是有罪的
我们应当相信宗教,但不要相信自己有罪
我们活得不明不白,我们死得不明不白。那么想做什么我们就应当去做什么
自由需要勇气
没有勇气也是一种自由
要敢于孤僻
要勇于在战争开始的时候做逃兵,要勇于首当其冲地死在炮火之下
要勇于忍气吞声地活着,还要勇于在实在没劲的时候自杀
勇于生病,勇于吃药
勇于锻炼身体,勇于在不想起床的时候睡懒觉
勇于撒谎说实话
勇于骗骗别人骗骗自己,知道事实真相或者让阴谋彻底败露
我是个无神论者。有时候我相信鬼神
我已经忘记自己是怎样把那个算命女送走的。那个女人,她的纤细身材
今天晚上她会不会躲在某个地方作法,诅咒我的名字,诅咒我情人的名字?
我忐忑不安地走到你家
我怕失去你就象失去我的星宿
我怕失去这片树荫,使我在夏天的阳光下变得燥热不安
使我不能走过来避一避阳光
你在那里安详地等待我。我朝你眨眨眼睛
于是我忘记了命相,忘记了关于女妖和神秘
我只想告诉你我要去流浪的消息
今天夜里我在想,这个女人是不是女妖
她曾暗示过我要走很长很长的一段路去找一个女孩。此刻她的暗示依旧在窥视着我
在她的暗示中我有两个情人
我的心事被她毫无表情地言中
或许她只会有害于别人(甚至有害于我的朋友们)
我提心吊胆怕坠入她的圈套。我已坠入她的圈套
我的情人安然无恙,我却大病一场
我将去流浪
有或者没有灾难在于我就是要闭上眼睛。否则我将遇上另一位京特
我将遇上另一位活生生的京特,他和我长相一模一样地朝我微笑
或许他会对我说他将永远跟踪我,而且只被我一个人看见。那么我们想一想
想一想自身是否一个可靠的自身
想一想自我被另一个自我取代,想一想伸出手看不见手
想一想独自一人走进空空荡荡的广场,遍地鲜花的广场,有声音在你的背后
它轻呼你的名字
今天的云真好
今天马路上的树荫还是树荫
我还是拼命往树荫里跑
看见你,我开心极了。你安祥我就拍拍你的肩膀
边上有人我以后拍
以后没有人我就吻你。我要让你更安祥
我们的宗教就我们两个人知道
我们相互低声说说话心满意足
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高贵追求
这么多人追求自己的事业,这么多人为一生耿耿于怀
我想再次对你说,你的微笑是博爱
送我一段好么。我要走了
我要到很远的地方去
你送送我,好么

 


我工作。我休息。我卧病不起。我去他乡漫游
对于你,这些重要不重要,已经影响你的方式
我们已经让自己有过各种表情各种动作
在我生病的时候,我也会异想天开
在我生病不能吸烟的时候,我拼命吸烟
我拼命咳嗽。我的胸腔胀裂
我想着是不是我的死期已到
我想着是不是那个算命的女人在设局害我
如果是死。我只想来看看你
我只想让你把手放在我的额头上,看着我离开你
如果是死。不要哭,人总有一死
为我痛哭。我不能再和你一同活着的话你就哭吧
说真的我死了就什么也不会知道
你怀念或者不怀念我,我已经不知道
活着的更痛苦
今天我只是生了一些小病
我想得已经太多太多。我怕死
我更怕在知道自己死期将至之后死
我报病为你写下更多的诗句
我抱病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就是因为这个
生病是一种痛苦
发高烧浑身不好过。人人都得忍受它
某种意义上,疾病比死亡更可怕
我们并非因为罪孽才生病的。我们都是无罪的
病人是无辜的,但他们常常不得不死
还提什么因果报应呢
还提什么从善消孽呢
所以说要趁你健康,自得其乐
好好陶醉。我会常来看看你
流浪途中我会常常想你
我将在一个夏天的彩霞满天重归上海,重归蓝色灯芯绒女孩的怀抱
你等得不行了,就把天上的云等没了
等你重新看见云等你觉得一切照常的时候,我将重归
我将重归,我将带着一脸丧气重归
我将趾高气昂地重归
我将默无声息茫然地重归
我将兴奋地重归。我将焦急地重归
我将羞愧无地自容地重归
你将在你的城堡之中等我
不管怎样你会等着我叩响你的门。你会匆匆忙忙地跑来开门
你急切地想知道我的故事
我们将看见外面下着太阳雨
凉快么,小群。今天下午也下过太阳雨
我们以后会怎么说呢?你被疾病折磨过几次
我真想来帮你。我真想放下许多事不做了
让我们都一声不响,好么。让我们听听音乐吧
可以喝茶,也可以做别的。我更喜欢朝你眨眨眼睛
我们面对面微笑
我们对着四面八方微笑
我们对着天地微笑
你又笑了

 


你又笑了。你的嘴唇真好看

 


 Ⅵ

 

一整个夏天感受到风。一整个夏天希望凉快一些
想提及夏天的时候,也许正在另一个季节之中,也许夏天已经远离
那么说一说过去的事。我只在你的凉台上坐了一会儿
风把你柔软的衣裙吹得飘了又飘。你只在凉台上坐了一会儿就已感到一种荡漾就在周围,就在那些青白色的瓦上
夕阳西下辉煌的天边红霞象一张照片而你的父亲坐在凉台的另一边。你说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时候我也在这么想
什么也没发生,我要朝你眨眨眼睛,我要告诉你凉台的栏杆上有一片树叶
那么在房顶之上也有一片一片树叶,它们象我脱裂的手掌。它们也在试探着抚摸什么呢
黄昏太宁静。我们太宁静我们不要去理会我们的父亲
父亲不会知道我们的事,他们只会在饭后看报纸。我们也不要去理会风
风过来就让它过来。它要揭开你的裙角就让它去揭。你如此羞涩,你放在膝盖上的一双手为什么颤动不安
没有风你就羞涩。我说“你如此羞涩”象是口头禅
有人在一旁观察我们也已经是平常的现象。我突然害怕失礼
害怕长者们看见我的失礼。我不能吻你就朝你眨眨眼睛
我们都娓娓述起我们的经历
我们的故事多么动人,所以我们不要去理会长者们
父亲喜欢来一点小烟小酒,喜欢盘算盘算自己的职务
也别去理会做家务的母亲
母亲她爱过父亲这才有了我们可这是他们的事。在此刻我们只应当把自己牢牢抓住
秋天已经来了。我们一向对秋天感受甚浅
夏天里我们有过多少想法已经象烟的形状一样无法记清。此刻它们离去,我们也会觉得自己象烟
象烟的我们却不能相互缭绕
天气凉下来我就想将你拥住,然而人们总来观察我们;我们不再怕热
然而人们总来让我们觉得不好意思
连墙壁也来观察我们仿佛我们都是珍贵动物。我们天生就不好意思么?
我要象带走一片云彩那样,拐走你
我要闻闻你的头发。你没有坐在我的臂弯里
我们不能随心所欲地把世界当成只有我们两个人的世界
我们那样不自在地坐在椅子上多么鬼头鬼脑
你没有说你要闭上眼睛吧。谁都别来看我们
我们自己也别去看。所以后来发生了些什么我们谁都不会知道
你的头发你的衣裙还在凉台上荡漾,我却已在马路上绕过了好几辆电车
世界真怪呵,我们什么也不明白。我们真怪
我想找一个人说一说话。说一些直率的话,温情脉脉的话和感伤的话
我想对人谈谈关于爱情,关于我的失恋和初恋。我多么想饶舌。我还没有完全成人吧
我想去征讨世界做一个大将军。小时候的梦至今让我神往
我不通世事地讲话没遮拦到了今天就惹麻烦
小时候的梦呵,五彩缤纷。那时我以为世界有大小。那么此刻
我多么希望拥有宫殿拥有一座城堡
我也想拥有对万物生死予夺的权柄。我无法成为上帝,甚至也没有一点小小的权柄
我愿赞美拿破伦希特勒和彼德大帝,他们用他们的意志将权柄伸向遥远。我愿赞美列宁成吉思汗毛泽东
他们都是伟人。他们的罪行令人胆寒
伟人失恋过么伟人受过欺凌么
他们的恋人美丽么。我不是他们我多么自卑。我的形象卑琐我多么自卑
我不是拿破伦,我甚至不能目睹一场小小的战役。我不是希特勒
我没有胆量失败也没有在失败后自杀的勇气
我只是个生长在城市里的孩子
有一点自白的勇气已经使我为之沾沾自喜。我敢说出自己喜欢作恶已经很不容易
一个人真正做到坦率就会被人说成是坏人。我要赞美尼采因为尼采骂了上帝也一样没有恭维人类
尼采可以是一个大恶人只因为他说出了真话
人们不喜欢他
在嘴上说喜欢他的人们,在心里不喜欢他
自以为在心里喜欢他的人们,在意义上曲解他
也许我的内心和尼采一样充满疯狂的理智那么我会不会发疯
我不要发疯不要人们用怜悯的目光来注视我
有什么办法我们都是人呵。做人就要被一些人怜悯
有人怜悯过那些恶人。我相信那些恶人都是些很好的人
他们真诚地作恶比善人更高尚。他们毫不掩饰自己的罪恶,他们心胸坦荡
为什么我们要象一条虫那样活着,为什么我们想什么不能去说去做什么呢?
我们如此可怜
小时候的我们曾经真诚而此刻童年的举止已被牢牢禁锢
我们象一条条皮虫。我们不能在公共场合倾诉衷肠也不能随心所欲地相互拥抱
会有人看不惯我们。在这个世界我们越来越多地感到正在失去自己
我们已经长大我们已经拥有法定公民权了
我们必须小心翼翼地对付这个世界了。我们不能不时刻警惕
暗算们越来越多地围向我们。我们还不时地拥抱着正在离开我们的那些幻想
我们学会了理智一些,我们懂得了什么叫逻辑
我们每天按时上班,我们唯恐自己违法犯罪
这个世界是一个理智的世界消灭童心的世界。每天都摸一摸胸口
我们必须仔仔细细地藏好自己残损的童心
我们怕碰壁。我们拚命想学会处世
我们的幻想成了一只只飞上天的氢气球,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已经不能再撒撒娇了
我们还幼稚么,我们的胎记还在么
长大成人的我们对失望也已经开始习以为常。在少年时代已经深深明白我们无法走进幻想
可以去的地方有很多很多而梦
仅仅在我们的酣睡之中。我们至今是孩子
我们一点也不早熟,我们至今不懂事
我们的幻想依旧象早年童话中的瀑布。我们一点也不早熟。因为我们明知无法走进幻想
我们依旧幻想着能够进入幻想,在之中实现幻想
你还是一个小女孩。你已经二十三岁了
你还是一个小女孩。我真想过来安慰你
我总想着如果自己能象一个老人一样过来拍拍你。我是一个小男孩
我们都等着长大等着更懂事一些
或许到了那个时候,我们都已经死去,都已经成了一些无生命的粉尘
或许我们已经成为一体成为同一堵墙和墙上的砖。那么会不会有一个早熟的男孩和一个早熟的女孩一同来看看我们看看这堵墙
他们是一对偷偷约会的小情侣吧。他们的早恋多么幸福
他们将沉醉于禁果般的初恋。他们将低声说起我们的故事
或许他们的幻想和我们一模一样,或许他们已被我们的故事深深打动
在他们相拥相偎的时候,我们想着什么呢?
我们是不是已经沉睡了千年
我想为此刻的我们痛哭,我想为所有在墙下感伤的情侣们痛哭
有人的地方总会有几千种爱的方式;有人的地方
总会有几千种扼杀爱的方式。我们已经习惯于这样面面相觑
安静吧。我们的每一道目光每一个动作都是寂静的语言
想哭的话就痛痛快快地哭吧。不要去知道我们的感伤是什么
我们打一出生就染上了这种感伤,我们无法摆脱
我们的感伤是莫名的感伤,我们的感伤是千百年人类致命的病症
如果有一天我们能随心所欲地让自己大哭大笑,活着就成为解脱
今天我们只能用忍受取代更多
我们不想被人骂作白痴神经病,我们也不愿为疯狂而进监狱或者死
我们太冤太惨就说人生一场梦。活着以后我们硬是要做完这场梦
我们在四处碰壁之后学着虚伪。人生或者被定义成一场戏,太痛苦
演戏是个吃力的行当
一无所得之后就想到底为了什么。为什么我们总是身不由己?
活着就得是个弱者。可以去征服他人,可以毁去他人
而仅仅因为是人,就不能随心所欲,我们的自由只有一个
——死去
于是免不了活着就有商业性;于是活到了今天,并且以后还将好好活下去
“Death can be beautiful”。我们努力于生存
我们做交易的最大主顾是自己
我们为了虚荣而活得津津有味。我们的一举一动常常被虚荣心左右
我们虚荣地爱,虚荣地恨
我们虚荣地制造艺术品,虚荣地被打动
一生真有意义么?
虚荣的瓦格纳用音乐打动我。他音乐中的感情是真实的,我被他打动也是真实的
他为什么要留下这些曲子?
他的名字至少没有被世界遗忘
我又算什么呢?我只是为了一个女孩子写了这些
如果她被这首诗打动我就高兴
台风又来了,黑夜又来了。我们学不了它们
我们虚伪地活着。我们打心底里想作一个成功的自大狂
然而自大就会碰壁,就会卑下得令人惨不忍睹
我们的虚荣最终得不到满足这就是活着

 


活着。我们想尽一切办法
我们总想活得有味道一些。聪明的时候我们想办法娱乐和找工作,聪明的时候我们吃好饭睡好觉
愚蠢的时候我们探求人生真谛
我们进入虚无感受到虚无和充实。我们想腾云驾雾
于是我们在梦中流连,我们在梦中得到和失去一切
梦成为我们的另一个现实我们同样无法逃避
偶尔在梦中将你诱奸
在梦中消灭每一个我所憎恶的人,都不用承担刑事责任
人人都在梦想美好和丑恶
那么现实是浪漫主义的我和现实主义的世界,梦就是浪漫主义的我和超现实主义的世界
梦是割裂现实。现实也会使你觉得是梦
我们不能在梦中掌握自己,一如我们在现实之中
不能逍遥。我们时时飘逸地伤心欲绝
得意洋洋更短暂。关于南柯一梦古人已经说了又说而今我们继续说
今天白天我们又碰上过什么?谁与我们擦肩而过?
我们是否正在旅行?
“承认自己在世上是客旅,是寄居者,并过着寄居的生活”iii
我们都是客旅的路人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们却无法梦见生命的缔造者
我们连自己的面目也难以梦见。在我们的一生之中找到过谁是真实的?
我们都是旅人我们太累。我们被一场场情感危机折磨得精疲力竭
独处时一个人的感伤太多太多就不敢独处
我怀旧。我留恋逝去的岁月。幼年的住宅和一架挂钟敲响正午
催眠之声和阳光
我总想不通的许多事情。今天已经无法抓住
说起早年总会怅然若失。以后也是如此
想到许多问题就觉得说不清或者不愿说出口来
星期六的下午我又一次找你,又一次在你的城堡之中将你等待
时间一秒一秒,天色总还是那样好
你是我的全部感伤我无言以对
而且我们都有自己的情绪周期。你和我
情绪不好的话,我们就大病一场
大病一场。想到的事情就更多,甚至连白墙也将我们深深地埋进怀旧
如果我们病在一处,就一同谈谈死和不死
都说自己短命,都觉得仿佛即将死去
你情绪不好么,你想瞌睡么
我坐在你的城堡之中发呆已经不止一次
不止一次我想托起你的下巴仔细看看你的脸
你一脸宁静呵,你的微笑象空气里的飘浮物
你总是想和谁谈谈音乐谈谈电影
要说起一些事话题总会有很多很多。谈多了我就难受
天这么高。我想哭脸上却没有一丁点难受的痕迹。他们说我总是笑嘻嘻
我微笑着说话,微笑着注视你。其实微笑只是一种表情
人活着常常就得强颜欢笑。有什么办法我真想哭呵
大家哭吧。哭了以后就可以身体健康
昨天是九月三日一个女孩子的生日刚刚过去。我至今忘不了呵。九月三日
人们一一走向我。他们离开我远去了
我们忙忙碌碌并且星期天我将请人吃饭
九月十日是教师节会让我牢记自己是个教书的
我们还能走得到更远的地方去么?关于人性,我们议论起来喋喋不休
什么是人性我们至今不能知道一丁点
我要出走。我想寻找的东西将让我找到永远
时间滚滚而来,我单薄的胸膛无法抵挡
我要感动你。或许后来我真的用一片花言巧语感动了你
在这个世界里做人不能鲁莽
求爱是一种精细活不能鲁莽
在真理能够达到的一切地方,有分寸地虚伪是万能的。要去倾诉
倾诉一切谄词
呃我是个教师。呃我的学生黑压压一大片
我愿世上所有人都不受愚弄。那就只能愚弄自己
我向一个又一个鬼头鬼脑的少年传授知识传授骗人的技巧
他们少年气盛,他们天真
他们被许许多多主宰他们的自由的人们折磨
从出生到十七岁。黄金时代呵,他们被某种桎梏锁住
宗教意识地久天长。宗教意识总是让这种年龄的人们陶醉
早熟之后发现成熟是虚假的成功更可怕
我们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出生的中国人
我们迷惘又迷惘,激动又激动
青春期的性约束使我们面黄肌瘦
我的兄弟因为群交的性行为而被判处死刑,我的姐妹因卖淫而被送劳动教养
我们的苦楚泼向何处。注目四方
比我们更年幼的人们已经开始了早恋。他们鬼鬼祟祟
他们都没有过失
过失在于男男女女远远不止一对,过失在于已经有了一种可以让人觉得相当安全的社会生活方式
我们的生活安宁,战争至今没有找上我们
我们只能在琐事之上计较得失
谁是谁非
孰善孰恶?我们从社会里拿来不加思考地塞进我们自己的头脑的各种公共理智,以及被我们视作理所当然的治安法规
很难逾越第一步我们因此拘谨
我至今没有托起你的下巴,我至今没有去吻一个女人
我并不挑剔。我想念所有使我失恋的女子
我找不到她们
我的生活却一次次陷进混乱
你是我的一次失恋尚未来到或者已经来到。同样她也是
于是我就来吻你

 


于是我就去吻她。我觉得自己没有脸
镜子中映出的也不会是我
我应当丑陋
既然有美和丑的准绳,人类就丑陋
就他妈的莹洁无暇

 


在我的前生我欠过谁的债。前生谁欠过我的债
我们的恩恩怨怨凭空生长
我们有恩有怨生生相报。看着祖宗,儿子孙子们越来越没有逻辑
我们的传统凭空生长,我们的智力到了今天总是被我们自己虐待
我们一点也不察觉我们所依附的集体思想已在道德习惯之中畸形
完完全全的一条丑恶的大龙使我们骄傲雀跃
当我们从残疾中醒来,我们感觉到浑身瘫软无力
每一次我要说的话背后都会有一些是我想了很久而终于没有说的
每一次我都在重复地说着一些我不想说或者没有想过的话
我们也已经重复过先人的样子。我们崇尚自己所不理解的清淡
因此我们为自己制造出更多劫难
劫难也同样翻来覆去,这好比我来找你而你已他去
我们还剩自身活着的日子也不多而且越来越少
洁身自好。憎厌某些人。大智大勇。咬烟斗和打拳
所有我们的生活习惯。所有不能说出口的隐秘在伪装之后
所有和我们相干。所有我们都是我们
我们曾经有的和我们将有的都是我们
每一个人都有机会成为恶霸而做一件事的可能多于机会
我们的辩护词
我们留给自己的恭维多得不能再多
英雄知多少!如同狗屁
帝王狗屁联合国秘书长狗屁仁人志士狗屁
屠夫和艺术家,科研人员狗屁
你我也狗屁
人类的逐臭史已经很长,还将更长
伪君子更可爱,他们创造历史
我们的一切生活习惯随时可变。人人都可能成为帝王
活到今天,活到能害人的年龄。我们的嗓音说变就变
在青春骚动的年龄里我们长吁短叹
上班和下班使我们厌倦
一九八六年的秋天一如既往。我伤风,我添置衣物,我迷恋我的女学生
我被人感动信口许诺,我面对自己的同学束手无策
就象慈善和镇压永远矛盾
我是否善良是否作恶多端
我今后是否会心安理得地抛弃自己的朋友
我们被服饰束缚得无法挣脱。上帝之子曾经为我们所唾弃
人类不是诚实的动物。诚实不是人类的美德
我们最能在琐事之上和自己过不去。我们的胡须长了又刮,刮了又长
公共汽车载着我们在都市之中走了又走
薪金菲薄的现实我们自己无法改变一如我们的时光走不出白天和黑夜
有人来提醒我要时时注意唤醒良知
我的良知时时窥视着我自己。在我在一所中学里工作的时候
我的良知不能将我约束。在我满脸堆笑的时候
在我得意洋洋的时候,它躲在某个地方嚎啕大哭
我是个冲动的男孩。象一种病
我难以安于静恬。为了名利我东奔西忙
也深深明白自己不该如此却无法摆脱难以安份的本性
劳顿和失望时时将我笼住。我疲于奔命的次数已经无法累计
什么是自己所能做的事
什么是诗
我们因钻研人生而深深陷入迷惘难以自拔
“什么是人生,怎样的人生”永远使我们晕头晕脑
我们都曾有过一大群人被称为人生知己,结果我们还会挑剔朋友。我们喜新厌旧
及至情人我们也喜新厌旧
我们真正爱着自己
谁是上帝。谁是我们的理想情人
连自己也无法看清自己做过什么
《圣经》。《论语》
某甲和某乙挑柴相遇殴斗不止
自以为是的习惯。文质彬彬。我们无法说清每一句话的真正目的,无法解释我们所看见的一丁点世界
到路上去吧。走远些
走得更远

 


说要为你昏死一万次的是我,说要为你好死不如赖活着的也是我
我虚伪地观看
我所具备的全部真诚就是虚伪。正如此刻
此刻我赤身裸体地倾诉
我知道坦诚暴露的人肮脏不堪。我要倾诉,我要在音乐声中使你惭愧或者不再惭愧
事实上我早已觉得无地自容
我也已经为自己幼稚无比的话语而羞愧。我为我宗教一样的精神恋爱方式羞愧
我为我的乱伦意识和手淫行为羞愧
我为我曾经拥有的思想而羞愧
于是在那个下午我又走过闹市
在那个下午我想握紧你的手。我走进你的城堡正是黄昏
我握住的不是一张树叶虽然我总是在默想它。我们共同的目光留在这张树叶上
我们在一起想象树叶有了许多就会成为树荫
到了夏天你就是树荫
我要来你这里。我要避一避夏天的暑热,避一避正在袭向我的某种昏睡意识
我想做的就是在人流之中找到你。人多的暑季更热
那个下午我紧紧握住一种情绪是思恋
难以排斥这种情绪在此刻依旧袭向我
就是说一件蓝色的夏季服装硬是挤进了我的瞳仁
就是说在一片淡淡的云浮向我的时候就应当是你有一脸淡淡的忧郁
你的吉它没有奏响。你的吉它
你的吉它为谁而鸣,你为谁而唱
我在人流之中找不到你的歌
你是沉默的树在路边,我走过你
命中注定我不该错过你,我就拍拍你
你的吉它
你的低唱细吟
它们被挂在那面墙上。我走进城堡感受到这堵墙
它会不会在此刻成为我们的间隔我真担心
事实上在我向你伸出手的时候它就该沉没在地下
事实上在我们紧紧拥抱的时候这个世界就该从我们的目光中消失
或许消失的只是我们自身
我们是病人。我们将自身埋进恋爱
爱情将我们溶化,我们岌岌可危
那么如果我们找不到自身就不该寻找
我要死去活来地找你。我不愿让你去看看世界
我太容易嫉妒(这一点说什么也不象男子汉)
世界来夺走你的时候,我要和世界决斗
我是个好斗分子,我常浪声浪气地面对世界。我常温情脉脉地面对世界
你要是碰上死亡的话,我愿一起跟着走。死亡是一片薄薄的阳光
死亡真好看
你身上有死亡美丽的光焰闪烁是一种博爱,我愿为之荡漾
生生死死我愿为之荡漾
我看见你象看见一种宿命。那在人群之中闪烁的美丽光焰是一种宿命
我们是一张面孔吧
无数张面孔在人流中一划而过已经不再回来
我们在无意之中彼此发觉。此刻我们面面相觑
这就该是个宿命。立秋的晚风将你的裙角吹起,我也陪你惊惶失措
这样一个黄昏宁静
我手中的这种思恋汗津津。我看着它们挤向我
世界太小,装不下我们的思恋就只好让我们在好多年后死去
好多年后我还会看见一个穿蓝色灯芯绒的你挤进我的瞳仁
或许那时我已在墓中
或许那时我已是一盒骨灰,我已经没有瞳仁
也无法再看见你。我依旧要来找你
我将随风沾上你的头发,我将让你感受到一种沉重
一种沉重是被爱,是我愿在冥冥之中为你祈祷
如果按算命女的推算,我将比你更早死去
那么我要让死亡使你感到生活是一种美丽的体验
你将怀念我
你将在听见人们为我宣读悼词的时候沉湎于回忆
幻觉将占有你。你希望每个彬彬有礼对你表示慰问的人从你的眼中消失
你将默想用全世界的生命换取一个你所爱的人
你的想法被人说成是罪孽你还要这样想
我为你的这种自私骄傲,为此我愿一次次重新死去
大逆不道是这个社会用的成语,我们管不了这么多
我们只应当悄悄相爱
我们一同唱生和死的赞歌。为此我们不怕死去。情人受难节是我们失恋的日子
我们的苦难太多,不应当再为一件小事而相互折磨
我们的苦难太多
我们应当更真诚。是和非我们已经无须再作分辨
已经无须分辨彼或者此我们就让双眼死去
即使你的情绪不好,我也想来看看你
我假惺惺地微笑,其实我想抱着你痛哭
更多的时候我们人各一方无法聚首
既然我们如此生存,既然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过紫罗兰一样的爱情
我们的一切只能显然如此感伤。我们一如静物
在此刻我们都不会死去。然而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你将会听见我死去的消息或者我听见你死去的消息
我们会怎样再去看待一事一物
我想抱着你痛哭。我们为什么要出生,为什么要去明白世界上的许多事
每一种感受对于我都是一种诱惑,但它们夺不走你
我将永远暗示自己不能久久地离开你
我已经是二十一岁的成人了。我是不是成人连我自己也不清楚吧
我总是想来找你
我总是想回避你。我想逃跑
我想离开你远去
在一个远方的土丘上我愿为你歌唱。我要学会唱歌
我要学会弹吉它
有多少要献给你的歌。我的奉献不会更多:我的一生,或者世界上最动人的歌
那么死亡离我们更近
你的嘴唇微微发白。累么?我们什么时候休息
当我们一次又一次为死者感到遗憾的时候,死者们是否在相爱呢
我是无神论者,不相信有物外之灵
我更愿意有物外之灵
几十年后我会不会和你在一家剧场门口相遇
此生此世我追逐你的全部幻想
我们自身的残忍摧残着我们。我们依旧幻想
你至今还那样天真忧郁
我无法不让自己莫名其妙地走很长一段路来看你
你微笑我也陪着你微笑。有了短暂的这点时光就该微笑一辈子呵
一辈子很长么

 


我也愿意自己能拥有一段峥嵘岁月
我们不是一对十二月党人小情侣多么遗憾。我也没有在动乱的年代成为穿风衣的朦胧诗人
(其实他们并不浪漫)我自幼心中的浪漫主义象夜色
我愿浪漫地走向你
在我走向一块花圃的时候事实上已经走向了你
你满脸的阳光更安祥
已经不能将手伸向更远的天空。一切都成为场景
我们都是怎样的道具呵,我们自己也不明白
你的声音是晴天,你的目光是晴天。蓝天白云多么美好的一个下午成为场景
你一脸潇洒地走向远处
我们无法再重温童年做过的那些梦
我们这一代人想得太多。沉重的自由思想压在我们身上
我们喘不过气来就对一切都感到疲劳
我们无病呻吟。有什么创伤的时候却硬生生地忍着
没有暴动。我很平静地捱过了一年又一年
每天我走很长很长的路去上班。每天下班回到家里我神不受舍
有时候想抒一点情,人却已经非常麻木
环境走向我的时候,我也不能拒绝
总是被动地被安置在一个什么地方,我不能对自己有什么要求
我是一个被世界穿透的人吧
我不能因此判断所有的人,他们那样忙碌有没有被穿透
我要到云南支援边疆去,因为在上海我不能潇洒我穷
因为其实我和我的邻居一样有着很多庸俗想法却不愿说出来
我想驾驶着一辆摩托车在城市里神气活现
没有能力赚钱我就灰头土脸一心要逃出这个城市
我的烦恼琐碎。录音机坏了我夜夜失眠
然后说我向往美好的音乐时时在耳边
那样平庸。我们的思想我们的行动那样平庸
还平庸地向往日子浪漫些。我们的时代不是动乱时代呵
我们已经美满得无从诉苦
动乱的时候,人们造笼子。他们念念不忘要给下一代人留一只笼子
那么今天我们就进了笼子。我们好么
我们的日子淡如水,我们只有一点小小的贫困
没有人跟我们过不去,我们就跟自己过不去
想穿起风衣走上街抖抖擞擞,却又觉得这是在模仿朦胧诗人
我们是撒娇的一代人
伟大的事业被前人们做完了
今天我们不会是伟人
我要学会赚钱,或者我就逃到云南去工作。我们已经注定不是十二月党人和朦胧诗人了
我们这些青年的血热么
处处碰壁,我们热血沸腾。然而我们已经拥有了太多一事无成
我们依靠工资活着,或者我们依靠父母活着其实我们都不是饭桶
世界对我们来说真是一个岛呵。我们看得见无边的苦海
我们常常想要献身却常常不明白为什么为谁献身
我们的血太热
一片静寂也能来打动我们。我们有太多的情感
今后我们还会碰壁
活着就会觉得是在一场梦中的我们不是很实在么
实在的时候我们发现爱情常常不是现实
婚姻是现实的。我们这就分手,我们这就该去找一个老婆找一个丈夫
爱情其实并不是专一的。我爱过许多人而不能和她们结婚
我爱你如此深也不能和你在一起。私生子会使你那样难堪
人群是可怕的
如果这个世界上只剩我们两个人,那也是可怕的
我已经认命了。我还要来找你
我们在咖啡馆里坐坐也好,我们在街上拉一拉手也好
在黑夜里我们能私奔么?
那么接一个吻也好
你也认命了。我们都知道命中注定会有我们而且命中注定
我们的离离合合最终成为我们的隐痛在最快乐的一刻也要泛起
命中注定的只好注定因为没有上帝
上帝是消灭感情或者独占感情的上帝不是好上帝。我们要他有什么用
不要摆摆手,我们扭头就离开对方。我们的家不远
我们的家也会在很远的地方。其实我们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
其实我们不知道此刻自己在什么地方
上海是个什么地方
我们在同一座城市里相距太远。我们寻找过自身
我们都寻找过因为我们把现实也当成了记忆
我们活得那样迷迷朦朦
只是我们知道在现实里无法找到而在记忆里无法进行我们的寻找
我有好多经历已经消逝得一干二净
那时有过的姐姐我已无法找寻
至今记得那时我十二岁。我渴望有一个漂亮的姐姐
或者一个英雄的姐姐
我是个顽皮的孩子,我是个在闯祸之后才会难为情的孩子
常常做坏事从不责怪自己
常常因为看见外婆的满头白发而为人总是要死愤愤不平
那时我怕失去。我怕失去一切我爱着的人们
我常给老人惹祸就负疚
我乘车混票是为了给外婆买一块巧克力
至今记得那时我十二岁。一群比我大的女孩子逮住了我
她们最后让我离开是因为她们觉得我可爱
现在想想那时多么不愿离开她们
我真想有个姐姐象她们一样来摸摸我的头对我说不要误了赶路
没有姐姐的我呵
那么谁能告诉我那群女孩子是什么区的,她们今天在什么地方
那么谁能告诉我她们今天有没有找到一个好丈夫
她们有没有一个好职业呢?总是无法想出一个结果来
只好没时没刻偶尔回想一下她们总是我心中那样好的姐姐
想到这些心里总是有一阵阵嫉妒
我已经失去她们。她们是他人的姐姐
她们是他人的妻子他人的母亲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再见一面的想法也象神化太难太难
而且今天
我还会失去
我们拥有这么多机会呵,就是为了让我们失去么
没有姐姐的世界人类无法生存吧
在这个世界里我还能看得见你,我就还想和你说一说话
我也想当一个明星在电视屏幕上和你说一说话
在一种情感之外还能虚荣一下有多好。所以我就是个空想家
如果活着不是为了失望
如果我们太辉煌,世界将怎样呢?
舌头不发硬已经非常侥幸。四肢健全地活着已经非常侥幸
记忆破破烂烂。回不进记忆不是我们的意志
我们为这个世界而生存
时光不会反转不是我们的意志
秋天来了。我们已经失去了热恋的机会不是我们的意志
我们做着那样多的错事。做错事不是我们的意志
谁都想让事情更好一些吧?
我听任你非议我
我也听任自己想着怎样哄骗你成为一种需要
再逗留一下好么,先别急着回去好么?
我还想对你说一些话呵
世界将我们看成坏孩子,你也信么?
你也会说我坏么?

 


我们遇上雨天的话,会怎样去看待晴天里发生的一件事呢?秋天的上海有台风
秋天的雨阴凉。我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辆公共汽车上并肩而坐我担心
如果和你在此刻不期而遇,天气会不会变得很热很热让我们都无法呼吸
我在这样一个雨天已经沉醉于另一场短暂的恋爱
在我的一生之中有多少次这样的恋爱也不是我的过错
我愿成为你的笼中之鸟。也象那个女人爱她的丈夫
只要是人就会猎奇。我们都已经精疲力竭
童年的女伴重来会让我怀旧。我们不能重新呱呱坠地
我一个人独自想起这些老是憋得难受而两个人
两个人手拉手不堪回首往事我就想嚎啕。我们有过共同的日子
到了今天下了这么大一场雨我们却不能一同成为乌云一同成为雨水倾泻
在白天在工作的时候不顺心的事情却雨一般地倒向我们我们如同狼狈不堪的落汤鸡
我们难以忍受就想到了死。我们一向怕死
我们怕什么人来摘取我们的生命如同摘花
为了一些小事我胆战心惊。他们说我一点也不幽默。我缺乏机智
我的智商其实不差。只是因为长了一张孩子脸,连我自己也总以为我一直是个孩子
我想让自己老成而变得越发幼稚
雨天的夜晚我就想听雨。雨天的夜晚
我睡在朋友家的搁楼上听房顶哒哒直响
真不愿让雨来惊动你。雨就下得小了。风凉气清
对自己还有什么想说的。就在这个雨天
寂寥是一杯咖啡;寂寥是独自一个人在昏黄灯光下的又一次怀旧
音乐是感伤音乐,传过来我们就不得不感伤。我们有怀旧之情常常就是因为风景
我们被一事一物打动之后就会激动无边
年华似水至今我们一个月去领一次菲薄的工资
到了不得不养家糊口的一天,我们就感到沉重
我们感到担负的责任重大仿佛我们的一举一动都能牵动世界
仿佛我们已经是伟人。我们不是伟人因为这个世界消灭伟人
公共的概念在这个世界里脱离了人本身而自行生长繁殖,到今天它来羁绊我们的进进退退。我们的目的在于消灭概念
我们自身成为概念。我们无法摆脱概念
常常走投无路就是因为这个。具体什么是什么我们一辈子也无法说清
我总是更容易把手放在某个我不爱的女人身上是为了什么我无法说清
人人都这样看一个世界就有了模式。她是个漂亮女人;她懂得的事情有很多
她懂得人也是一种动物,人也具有一种生理结构
我们的性苦闷呵。我们无法摆脱
你多么圣洁。你太圣洁我就不知道怎样和你更接近
我遇上这个女人就会和她调情尽管我至今只会手淫至今还是童男
我的话语常常淫荡无比。这绝不是罪恶
这不是罪恶我痛恨伪君子痛恨苦行僧
世界之大这种人太多呵
我们不得不虚伪因为人还得做下去
我们将微笑象旗帜一样打在外面
每个孩子都应当有好的父母。为什么这么多孩子成为无告的孩子
我们意志坚定地虚伪。“Nobody’s child”。我们自己要自己
我们还想去造一幕玲珑剔透的场景
奋斗呵,头破血流地奋斗呵
四处碰壁的我们
我们没路找路如同堕落
虚伪地谈谈情,虚伪地爱一个女孩子
疲劳已经是一种生活方式,只做一丁点努力也是生活方式
把手翻过来,好么?不要指责我的任何举止
好么?还有明天呵,还要继续做一个公民呵
作为一个公民我能算什么东西呢?流行歌曲和晚餐
蓝颜色和流血事件桃色新闻也比我更吸引人类
人算什么呢?我们大恸之时声嘶力竭的哭嚎也只是偶尔偶尔才感到一两个人
不要指责我吧,我想哭极了
要说过错只是我们被生出来。肉欲和野心也是由与生俱来的种子萌生而成。我们
我们没有过错
每一个夜晚我们的目光都会怔怔地变成暗绿流向远处
每一个白天都有许多琐碎的小事,甚至在音乐之中
我们也要麻木
有时候人的目光太凶。人的目光总会割破太多的隐秘
所以说人不可以太聪明。所以人要活得懒些,无聊些
我们如此多余
浪费时间浪费空间的我们如此多余
因为没有一席之地,没有一棵树和一支曲子属于我们
只会凭空想出一些意象
有了太多的思想我们就是寄生虫
我们身强力壮多想好好干活呵。没有一种职业属于我们
在医院里有我们的病历卡。我们是精神病患者么?
去成为精神病吧,让我们精神分裂吧
认认真真地活着就得活得有技巧,多么疲劳
不能想说就说想做就做想睡就睡想吃就吃想醒就醒,我们多不自在
常常低着头,常常喃喃自语看着手心自问自答
我心不在焉地生活已经遭到千夫指,我不敢横眉冷对呵
人为的权谋如此之深。你怕么?我能保护你么?我
能保护自己么?
活着不敢抬头看一看天是蓝的云是白的,也得活着
美好的日子远离我们。我们自身就是残酷就是冷漠
我们太惨。人类如此辉煌
人类太惨
人类有一段瘦瘦细细的历史。看一看,我们也艰难
等待也是与生俱来。我们意义不明地等待着。不要有太多的思考
就听听广播激动一下吧。也许那是骗局
为某某人的行为激动一下吧
我们已在骗局中生存就要习惯它
也不必为自己的欺骗行为辩护。我只能让自己爱你
遇上另一些女人我也只能放纵自己
然后假惺惺地忏悔
或许爱也是出于虚荣,或许每一个初恋都不真实
由它去。小群,由它去。只要有我们美好的时刻,我们就该心满意足
你会去和另一个男人结婚我也只好由它去
人类本身是什么东西我们无法关心
我们阴险毒辣我们仁慈善良
我们真诚我们道貌岸然连自己也不明白
再活上几年就骗骗自己
也骗骗别人
就这么几年,我们的日子不会太长吧
童话也告诉过我们,我们的日子不会太长那就再活一阵子

 


今天我们所能做的和人类几千年所能做的
一切都在这个世界之中
秋天刚到我就觉得寒冷。到了冬天怎么办呢?
你在家里好好呆着为什么要走呢?
留下一张条子说不肯再见我让我灰心丧气
为什么还要人为地错过自己。我们不是已经深深地将自己埋进了时间么
除了死我们还该谈谈其它
我们怎样得不到
我们怎样得到得不到
我并不高尚,我想让你比我多活几十年只是为了让你常来看望死后的我
我想到“如果你死去”也并非出自坏心。我也深深渴望自己能怀念一个死去的爱人
不要责怪我
总是想着死的也还有你呵。我们应当想想我们的日子
我们不愿提及丑陋。仅仅因为我们丑陋,我们才不得不提到它
我们常常惭愧
而且我们怕死。我们就提心吊胆
睁大眼睛之后,也还是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好不好?我们怕失去它
我们也怕自己精神分裂。除了生老病死
除了相爱我们还有更多的事要做
比如说此刻我要把电灯捻亮,比如说
我们要吃饭和洗净衣服
为了不愉快我们还要和他人争斗
为了利益我们就去做徒劳的工作
还要写诗。还梦想当一个明星给人签名,去买一支签名笔
我们都是很具体的我们
白天有阳光,白天闻到早晨的气味和傍晚的气味
我们会更懂得自爱
常常朝气蓬勃地觉得世界是我们的
常常想激动。这不仅仅是天真幼稚
我们的陶醉如此美好。我们不想知道人生的意义
人生不应当有意义。我们衣冠楚楚我们不修边幅都没有意义
谈及意义我们太无耻。有一天鸟和桌子们都会离我而去
有一天我将无法把它们等回来。有一天让我绝望让我不知所措
我将想尽一切办法,也无法拥有你
只剩下记忆也是徒劳。人生不应当有意义
我们甚至会走不出房间
伸出手摸一下墙而无法摸到多可怕
应当作一点准备呵,这个世界上剧变太多
我们无法抵挡宿命
无可奈何就是我们的本性吧
秋天的风开始变冷。在我们的寂寞之上会有霜么?
月光更冷。我们偶尔怕夜晚
下雨天我心中就会有太多的浪漫主义,下雨天老觉得自己的额角已被雨点打碎
我们在秋日之下跨过沟堑。我们神往又神往绿色充满世界
我们也喜欢看看秋风扫落叶
我们想成为静物看看他人劳碌
秋天的“西风古道瘦马”常在耳边。墙壁被我们贴上面孔
我们象一种声息进入我们自身,仿佛我们因此会变得纯洁无暇
相爱一次,再相爱一次。你的脸上还留有夏天的痕迹
夏天的人们还在我们心中么?夏天
夏天就是突然离开我们的。这样的事情也已经发生了太多
小心翼翼地准备着把自己从地上拣起
我们已经在记忆里丢失过很多人了,别再丢失自己
多少次在秋天里我们不知道秋天
在这个秋天里发生过些什么呢?雨点从瓦上淌下的时候,你睡着了么
我们把秋天看得面目皆非
今天再重新回顾以前的那些年头,会觉得秋天就是尘土
在秋天我们也象尘土,秋风吹起我们
秋风吹起尘土覆盖我们,然后我们渴
我们想念雨,我们怕雨。我们在风风雨雨的事情上也会优柔寡断
幻想着关门就能把世界关在门外然而
屋子也是世界。我们自己也是世界
我们的一举一动都有所顾忌。走路也顾忌
大街塌陷会死人,飞机失事会死人
死亡只有一次
不想死亡可能有无数次。手表丢失之后,我们的时间观念越发模糊
我要上班。我不安心工作
其实我不明白是为了什么
我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叫京特。一点点抒情,也不明不白
反正我得具备很多。我的一生是程序
然而此刻我也抒情
我也喜悦。喜悦之后也无可奈何
喜悦背后黑压压一片已经让我害怕
得意和幸灾乐祸也常常发生
命中注定我们这样就只好这样
这首诗写完之后,也会有许多人来恭维我。我也只好听任恭维
其实我也喜欢被恭维
恭维也能打动人
无奈我们只好无奈。对于愿望和力不可及我们只好无奈
期待也无奈。怀旧和向往都出自无奈
你就背对窗口与我谈话
你背对我让我失望我也无奈
雨点在我头上湿漉漉我也无奈
在一切地方都会有这种情绪象瓦片向我横陈
有人才昨天死去就已经火化。我们还无奈地活着
有人才昨天死去
我们就觉得如此遥远
秋天并不引起我们的关注,它站在我们身边象一块石头
今天我们走进这块石头明天我们出来
无人逃脱进进出出的命运
过几天我们的头发散落一地。细雨在脸上也不使我们觉得凉
过几天我们也是石头
有人在我们这里进进出出,然后他们也成为石头
我们的举止重复了不能再重复
总会有一天日子在我们身上凝结,让我们无法动弹
我们要有准备
要准备着死去就象准备永生。没有永生我们也要问会不会永生
要骗骗自己。我们总是无奈
会不会永远。会不会
永永远远

 


永永远远是什么我们自己也不明白
我只想对你说永远相爱但心里知道这是假话
我们再相互看一眼是真话,又太使我们感到凄凉
白天那样苍白,秋季的白天更凄凉
这一阵子我没有来找你。我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呵
我母亲的脑子濒于精神分裂。她整天感觉有麦克风对她喊话
她整天自言自语对空作答
她的影子整天地跟着我,使我觉得自己是个疯子
你说过我这种人在辉煌的时候会发疯
我怕极了。我知道晚年常常是发疯的年龄所以我不想有晚年
我要在辉煌的顶峰上让自己死去
如果我是全世界的红歌星,我要在台上大唱自杀之歌,然后
死去
Death
死亡——多么美丽的词。在舞台上用手枪对准自己射击!崇拜我的人们
他们也会死去么?他们那样狂热。山口百惠为什么没有死为什么要去结婚
邓丽君为什么没有死
那么我要让自己成为明星。我要在成为明星之后让一个明星死去
进入温水浴缸,把注射针头刺入静脉,我将看见自己的血
我的血沿针头倒流进浴缸
我的血溶进温暖的水中。我的生命溶在水中
生命溶化成水。生命如此美丽
我要成为辉煌,我要让殷红的生命感动每一个人。几个人
我们相爱吧
相爱然后死亡。我们的生命来自性,来自人类的死亡规律
为什么不赞美死亡呢?为什么不纵欲呢
我想得多了就不怕死
我没有罪恶感。我是人我就要放纵自己
至今我是个童男子呵
我从不厌恶女人。偶尔偶尔生理上的不舒服让我想呕吐
我不厌恶女人,我渴望所有的温情主义都洒落在我的身上
我怕死是因为今天我如此潦倒
母亲善良的目光注视我,我就想逃
今天我又听见母亲的脚步声象一只只甲虫和土拨鼠
它们向我靠近。楼外面的阳光如此惨淡
阳光象母亲青灰的脸色黯淡。我只有一个伤心的念头:我只想去遥远的地方
外面冷了。我的衣衫单薄
除了同情之外,在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伦理。我担当不起这些责任
你的目光没有落在我的手上。你的目光是蓝色的
看见你的目光我就会更伤心
我还怕自己跑不掉。我的柔情似水呵,让我精疲力竭
除了活着,除了死,除了爱和恨,我们有太多复杂的事情
母亲也象个陌生人。我会觉得和她在一起很奇怪
我也象一个和我自己毫不相干的人,我会看着你越看越觉得荒唐
其实我们的存在都很荒唐
人这样东西很荒唐,不是么?
我要走。我要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然而我需要人
至少我需要崇拜我的人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理解我的人我只需要崇拜我的人
只需要友爱和体贴
我要走。我怕孤独
其实在人流之中我也孤独。成千上万个人和我在一起,我就口干舌燥
和我不相干的人会让我疲劳。八小时的工作已经让我累得浑身酸痛
流浪疲劳又疲劳。流浪的途中会遇上什么此刻我不会知道
天冷吧,天再冷些吧。我会加衣服的
让我的脑子清醒些吧
我们在大陆上生活,就觉得海洋那么神秘
在海上生活又怎样,我会不会因此更明智?
母亲是个疯妈妈,我是个不负责任的儿子
没有任何办法,因为我还活着
此刻我让昏黄的灯光照着我的脸。你看不见我的脸
妈妈就在楼上
看见妈妈我就厌憎世界。做一个成年人多么累
风没有成为一把刀把我的头割去
我还能想很多事情,我还能说话
明天我还要去为自己联系在云南的工作。夜晚是怎么过去的呵
路很远路很长么,路不会折断么
我的手掌也在试图离开我。它一直想摆脱我
和我共处就是和灾难共处
我常常割破自己的手,我常常虐待自己
人大了。太真诚就是一种邪恶了
附属于我的一切都会支离破碎。我需要它们也破坏它们
我不是一个施虐狂。细细查一查其实我爱好受虐
今晚我流落在我的房间
其实也不是我的房间。国家把他租给我的母亲
我很窘迫吧?谁也不会相信我因为谁都有自己的一本账来不及念完。我想找个人诉诉苦
我就只能对墙诉诉苦
墙壁雪白雪白地面对我它没有生命么?
墙壁没有一步一步向我靠近。只有我向它靠近
墙壁不会在听了我的倾诉之后突然倒塌。它不会被打动
我不能打动人就更伤心
打动了自己我会更激动更疯狂
我活得呼天不应喊地不应就只想丧心病狂
然而我时时理智
我被人们所制订出律法牢牢束缚
山坡是我么?它要被人铲开造公路
河水是我么?它要被人污染
我不是雷电不是风风雨雨
做一个人就只好小心翼翼呵。我们的狂妄
我们的自大放纵也只能是另一种谨慎
归根到底我们怕死地活着。我们势利地生存
我们免不了要回首往事
因此也会羞怯,多可怜
永远的事对我们来说已经不可能
往日短暂
我们的一生短暂让我们觉得生存漫长
漫长么,我们的期待
漫长么,我们一整天的劳顿;漫长么
我们努力所化的时间

 


我们期待些什么呢?我们
有许多繁乱的情绪无法说清。或许一闭上眼就死去,就满头白发
依旧搞不清楚
我们和自己相距太远
想和自己接一个吻太困难,我们就更加自爱
季节河流到我们跟前就成为旱季
我们的目光最终流尽,也期待不到我们本原的需求
期待本身也成了枯涸的浪花
世界一呼一吸总会让人类的情绪波动
总会有天灾人祸不是人类的期待
我们的身上没有一片绿茵,我们一遍一遍地洗涤自己也成不了白云
凶狠缠绵冷漠诸如此类,人类司空见惯
也无法找出一些新的方式
我们也不是一根针。我们这是在无数次伤害他人
然后微笑和幸灾乐祸和哭泣诸如此类
也是我们自身
我们本身是一片凹凸不平的地带
我们还去毁灭
有了月光就不宁静,有了月光之后的胡思乱想也多得无法计算
地平线海平线本来是一会事,也被我们硬生生拆开
就象拆散阴阳
遐想太多的我们会干净些,却脱离实际
风景是不是我们呢
气候是不是我们呢?我们只看见鸟坠落
看不见我们自身的坠落象一只鸢子
我们的灵魂也是一只鸢子
鸟坠在我们脸上我们会怎样呢
我们是一条河的话,我们会怎样呢
我们的皮肤从来不是蓝色的
我该来看看你了吧。我们思恋太多
想法们让我们不能安安静静地工作。我们的工作是生存呵
把手搭在你肩上的生存
朝你眨眨眼睛的生存
和你接吻的生存我们做爱的生存养儿育女的生存
你是南方人我也是南方人
那么我们假想下一代也在南方
我该来看看你了吧。我们好象几千年没有见过面了
我要让城堡在你的心中重新站立起来
让它成为捍卫我们爱情的士兵。我们是怎样相爱的
媒介们来打搅我们,就切断媒介
这些媒介是他人的媒介真讨厌
法律们是国家的媒介,我们就避开它
我整天诅咒炮制道德的伪君子不得好死
相爱没有得罪过他们呵,相爱没有伤害到过任何人
他们的手是肮脏的手。这些手到处乱摸乱伸
刀子们行动起来吧
去切碎这些手吧
让我们间的间隔小一些好么?让灰土飘落肩头,我们就会相互发现
我要在你的脚背上写下我的那么多名字
京不特、征修、海凹、京凸、古代……你痒么?
我的动作过于狂放的话,你也不要阻止
我要把头埋进你的胸口,我要听你呼吸
听你的心脏搏动加速
我要在你的耳垂下吹一口气
吻一下你的眼睛,好么,只吻一下
我要让阳光留在你的肩上象圣洁的光环
圣母们都有光环
你真象一个圣母。我要饮下你的一腔纯情
你的纯情是耶路撒冷的圣水
我将它沾在额上,我就成为上帝之子
成为上帝之子就是为了和你更接近
如果我将失去你,我宁可不做上帝之子
如果我将失去你
我会使用大麻乃至成为吸毒者
我要让一种苦难使我忘记另一种苦难
也许到了这个冬天你重新一身灯芯绒
我念念不忘灯芯绒因为你在我心中是灯芯绒女孩
我愿为之献身的灯芯绒女孩。我该来看看你了
你住在陕西北路上,我乘车或者步行都不远
台风来了我就和台风一起来
台风的凉意拂过我就成了暖风
你也在凝视着墙么?你也对墙倾诉么
如果我突然在你身后出现,你会怎么想呢?
秋季也有夕阳西下
秋季的夕阳西下使你觉得凄凉。如果我们一同凄凉
也许你会不再凄凉
天边如此辉煌总让你感伤
感伤主义的时代有很多英雄。今天不是英雄的时代
我们只能偷偷感伤
我们只能很冷漠地做一切。这样人们就不会说我们矫揉造作
我们的感伤与生俱来就会被当成无病呻吟
我们多么健康
手舞足蹈地向往狂欢就足以证明我们健康。健康又感伤
我们把狂欢说得有声有色其实我们从未真正狂欢过
我们太健康。世界不来照顾我们
我们老弱病残,世界也不会照顾我们
我们是人
人类一向自己照顾自己。人类总是自己照顾不了自己
南方人感情细腻是不是好品格,北方人性格粗犷是不是好品格。只要是人就好。人的感情呵
我们都是人,有岁月期限的人
我们古老而且来去匆匆
我们产生了对世界的看法,然后被世界榨干这些看法
做人就是为了徒劳
徒劳我们也活着,徒劳也死去
我们总想来点小小的幸福也时时徒劳
我们在风花雪月之下变得肥胖和细瘦
我们的皮肤有人的气味,我们不是珠玉。我们要相爱
我该来看看你了。已经有很久没有进入你的城堡了
那扇百叶窗一定还在吧。楼梯拐弯处依旧是灰黯的吧
你的头发有没有重新剪过我不知道
反正你头发一抖一抖我都会叫好
天冷了
要关上窗户了。我要来看看你,我要重新和你静静对坐
你的歌声
你的吉它在墙上有灰了。唱一支歌好么
我想听听你的歌声
即使到了冬天,你的歌声也散发着温情
我们说一说话就是夏天过去。我们说一说话就是秋天。我们
眨一眨眼睛
时间在我们的间隔里走动

 


我们的祖先们,他们有没有从土地里长出枝叶来看一看我们
时光流逝这句话被我们挂在嘴上一遍一遍地说。已经说得没有感觉了
世界多象沙漠,我们是双峰骆驼在之上走了又走
我们的脚步覆盖过多少块石头
这一生我们不能把所有事情做尽
只一个“爱”字已足以让我们的骨头成为粉末
挂钟敲响的时候我们的喉咙没有发出声音
静下心来,目光下的桌面也是一片草原,我们的目光在之上放牧
思想使我们沉重
多少世纪人类想占有思想,多少个世纪
人类想摒弃所有思想。我们总是只有几种思想方式
我们也无法消灭思想
看见你看见我也都会成为思想
我们毫无表情地充当思想。冰块在我们的脸上冻结
人们也会这样僵硬。一不小心碰碎了他们的面孔我们就会开罪他们
我们怎么会这样谨慎地保护一张面孔呢?
风起云涌的世界养了一群这种东西
我们自称是人
我们的祖先自称是人
我们的后代自称是人。喝水的人,需要空气和阳光的人
有了人以后就有一大片夜色跌进水里
墙壁们也来了,花也来了。它们撞进空气
人自己最后陷进泥土
为了种树。我也会让自己陷进泥土
土地肥沃
一片庄稼和遍地阳光在我的头顶之上
我把自己想象成宗教。我那样丑陋。我被种入泥土之后,土地也变得丑陋么?
我的头上不长角,我的目光不发绿
我也不是一条鱼。我的手前后摆动
我躺在床上也那样丑陋
做人就会有人腥味
榆树为什么不大喊大叫,我却大喊大叫
墙壁没有拍拍我的脑袋
树叶没有拍拍我的脸
我躺着,来惹我的只会是一只老鼠,或者人
人类不堪忍受自己,人类就造神
人类在陷入了泥土之后不会成为神类吧?我怎么总是想不通
如果水来淹我,我决不吱声
我已经决定要死在水中要在死后静静地看水
水退去后我也就瞑目了
血的味道是咸的我尝过
血不是水。血会凝结成痂。水冷了就是冰
冰多么好看
我们这些有血有肉的人决不是冰
只偶尔有冰凝结在我们的头发上
我们的头发变得柔软。湿透的头发象一群雨
然而它们决不是雨呵
我们拥有头发把头发想象成雨却不能真正拥有雨
雨落在山背后有一片竹林。我们也不能去那里看一看
竹林幽静是感伤的竹林
竹林中有过圣贤是我倾慕的竹林七贤
他们饮酒作诗多么飘逸
他们一丝不挂地嘻逐于竹林之中他们引吭长啸如同林中的猿猴他们
时时狂饮
时时狂饮直到稽康大恸而死
我真想模仿他们。他们是人间过客
我也是人间过客。我想和你共白首
我想和你连袂行走于山山水水之间
人们也会将我们说成是飘逸的旅人
你的生性恬淡。你却不是巫山神女
神女那样美好却只是人们的传说。你不是神女虽然我总是将你想象成她
天上的云可以作证我确确实实抓住了你的手
你的手洁白如霜
我总觉得凉
夏天时节我也觉得凉。我期待这双手插进我的头发
我感觉在顶骨上真有一块冰
我不能拥有你因为你只是你呵
你到处留下一点淡淡的痕迹
你给我的淡淡印象已经让我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应当象理想中的人那样生存
我却无法将这些印象刻下来
山将与我更近,水将与我更近
山山水水却只在我的眼中流过
我担心你只是在我的眼中流过。不要走远
不要走远。我想挽留你。一步也不要走远
我已将你刻在了我的前胸之上

 


你依旧要走远。你依旧要归去
这里没有你的城堡
看着梧桐树叶已经在马路上落满,我怎样再来摇摇你的手呢?
我将怎样再在你的耳边低语呢?
灯芯绒女孩是属于冬天的么?
灯芯绒女孩要去寻找红色的雪花。我等待冬天
再过几个月冬天又会重来,圣诞又会重来
但你回不到那个圣诞舞会,我们也不能一同沉湎于音乐
这个秋天不长,冬天也不很远
只因为我太留恋夏天,一直到秋天快离去的时候我才感受到秋天
这个秋季什么也没有发生,我朝你眨了眨眼睛
这个秋季我在你的凉台上和你谈过些什么,我已经无法记得
我们没有相拥大哭
其实我们的故事还很长很长,我不该有这么多感伤
等到了深秋树叶落尽,我还会走进陕西北路的一条小巷
我们还会在这条瘦瘦的巷子里相遇
我们决不擦肩而过
那时你乳白色的滑雪衫会使你木答答。你会不会认不出我来呢?
我永远是个男孩子。我身上的特征是孩子的特征
我把灯芯绒女孩藏进我的夏天。然而冬天
冬天的灯芯绒女孩也会跑出来
我们决不擦肩而过。我要抓住你
我要抓住你的悄声细语你的歌声
为我唱一支歌吧小群,唱一支歌
还唱那支《无归河》,此刻只有我一个人
别让另一些人听见
唱一支《爱情的故事》。爱情的故事那样动人。我们的爱情故事象秋天的早晨
我们的爱情故事我们别说出来
以后人们会把我们看得无比神秘
我们是模范情人吧。婚姻不属于我们
我要去云南尽管三年不长我为自己担心
如果三年之后我们无法再相爱,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我还要来你的城堡找你一百次。我要在这个秋天逗留
我要在你的城堡之下逗留
你会走出城堡么?如果冬天来了
你会象叶子一样飘向我么?
秋天就快过去了

 


 

 

看见花好月圆,闻到了海的气味
我就想有一点小小的抒情
小小的抒情,就象在即将愈合的创口上轻轻舔过
我们太少得到来自各处的温情。自身对温情的渴求和冷酷萦绕我们
象一切软体动物,柔软而冰冷
这种感受我们很难详尽描述。这种感受
决不仅仅是对晚秋特征的感受
我想得到一点点温馨。我们都需要常常有这样
小小的抒情。多困难
为生存和职业的选择疲于奔命
我们如此奔命也决不是打今天才开始。在更早我们已经渴求更多的方式
还有对他人说抱歉和对自身的耿耿于怀
我们将一切损害深深铭记。唱一支歌也彬彬有礼
彬彬有礼重要。也不愧对自身
将书橱作为展品,代表某种荒谬的风雅,诸如对海和山的理解
转过头就说另一种语言。理解生存很难很难
缄默就意味说出了更多
小小的抒情可以冲击理性。我们在理性之中纠缠不清
更深一步就无法发掘自身
我们需要温情,在理性的背面表达另一种生存
长吟细唱地被感动和感动他人
就功用本身,已经积累了许多
要避免太多的造作。这就是说一种真实是抒情
在我们自己的家乡我们不妨真实
在音乐中
也无法作伪。唱是一个例外
我们一向都是因某种表演欲望而矫饰自己
无丑无美的境界已经很难找到
我为自身的准则而焦头烂额。如果都象高压电线悬荡在空中
又太孤独
孤独是病症不是病症;我们无须为这个问题花费时间
我们花费太多的时间都是虚度
化在求实之上的时间都是虚度。人类也因此浪费了人类史
相爱很难,找一个中意的情人又太容易
无法自救对人类对我已经是一种本质。我们
从来都是无可奈何的,从来就不应该意识到这个
另一面的我们,也太凶狠
抽烟是一种习惯吧。我们听任过什么呢?
由此我们已经并非自身,由此我们成了职业本身
发一通议论也并非自身
原本的我们是从来没有观点的,而今天
我们的观点太多已经象洪水
为此还让树林迁移。这已经太累
说话就不该再有表情
想到这一点也是作伪。做人太难
做人并非太难。我们需要一点小小的抒情太难
语无伦次也是我们的根本
但不要吼。做人不该有意伤身体
坠入情网是另一回事。一个节目之后是另一个节目
因此我们也苛求过自身
想进入海,进入白云成仙。而我们需要呼吸,我们是人
就此指责自身这也违反人道主义
喜爱音乐是不是我们自身固有的一个缺陷,我们也无从知晓
就我们来说,只需平心静气
善和恶本无界限,我们却已经划下了它们间的界限而且
我们其实并不知道界限应当落在什么地方
我们自身于是成为界限的标记,也已经很难具备我们原有的全部温情
反之我们就是大困惑
大困惑是我们的辉煌。我们也无从知晓
因而我们对辉煌的种种向往都成为徒劳
我们也不曾反顾自身
自身包含太多也足以使我们大困惑
此刻我们有所需求,只是一点点
小小的抒情
一幅画面如树如竹,以及一种声响让你想象
下水道和牛
需求已不止一次。为什么无法得到我们也无从知晓
不能更深一步看见自身就象停止生长
世界多美好。“美好即丑陋”这句话必定引起公愤
因此是否真理我们也不要去作鉴定
真理本身就是一种疑问
真理是什么?我们又一次无从知晓
天之骄子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也应当推翻
我们具备了太多理性,“消灭理性”也一直是理性本身
再谈论。然后荒谬地真实和真实地荒谬
诗歌因此也是文字游戏来异化我们
一次又一次我们面目皆非
生存成为一种竞技是动物的品性
毋庸置疑我们也是动物的一种,更高贵些
更卑鄙些。我们需要抒情而且手段毒辣
因此才做成了人
呼吸中有海的气味,我们变得胸怀宽广
目光象流水我们温情脉脉
我们不是流水而且我们在成人之后都很疲劳
为此我们对自己已经有过很多反感。我们依旧宽容自身
方式之一是在自爱之上生存
然后自暴自弃,其实也假惺惺
需要就将水饮下将饭吃下。我们最终的渴望是在爱情之中沉醉
本原的我们也只很简单地生——
死——
爱。请原谅,某位小女孩
我们的真诚也在替我们作伪。我们需要抒情。请原谅
我总是倾诉太多的理性而我本身并非理性
我渴望温情;渴望有一点小小的抒情
音乐和风景。柔情丝丝
我们想点滴不漏地感受然而我们的生存告诉我们,必须为生存而生存
我们因此残酷。残酷而无可奈何

 


我总是倾诉太多的理性。我拥有太多感受却无法流露
以后还将无法流露。我无法说清我怎样怕死
我怎样热恋着一个蓝色灯芯绒女孩
我曾为之进出了三个夏天和两个冬天。今天
今天又是冬天即将到来的时候
此刻我想着许多古怪的念头,也不时被电台里的流行歌曲打断
我不会忘记我的祖国就是中国。但我也想娶一个金头发的女孩
认识了灯芯绒女孩之后我希望她也是金头发
今天我就怎样冷静地说出了这些因为今天是深秋的一天
冬天已经不远。冬天的话语更冷,因为冬天总是冷的
上帝之子就在寒冷之中诞生。圣母玛丽亚多么温柔
我把眼睛睁得更大些,为了想要等到圣诞节
圣诞节的灯光辉煌我的心中也辉煌
我将因为这一天是上帝之子的生日而感到脸上阵阵火烫
上帝之子是什么象征我一点也不知道。有没有上帝之子曾经存在我也至今不愿断定
今天不是圣诞在我回家的路上车子拥挤。我几乎窒息
拥挤的车厢里伤了一个老人。也有一群女人在殴打调戏她们的人
今天发生了这么几件古怪的事情因为不是圣诞我怎么也不会觉得古怪
我所住的城市缺少神圣和一种神秘
尽管这种神圣和神秘是假的可以不去相信
我们依旧需要
因为这些,我们能够愈加温情脉脉
在乡村我们容易疲劳,我们住进城市
城市让我们更疲劳
我们没有看见过上帝之子。或许我们自己就是上帝之子
我们的天空多么纯洁。有了乌云它也纯洁
在晴天和雨天我们都会在天空下面走走
在无法忍受的时候我们就喊老天。老天是我们对天空的昵称
天空也象我们的情人,既然人们已经习惯于把大地说成是他们的母亲
我们的美好幻想都在天上。童话在天上
实实在在地活着就要想想大地母亲有一个儿子叫人类
和大地一样具体的人类
今天在城市里走过,我就只想着天气很好
人多了过来挤我,才停止想念蓝天情人。我的灯芯绒女孩有没有回到家中
我想着他人的恋爱故事
中国有那样多的古人,他们的故事我无法一一述清
我的情人是不是很喜欢棋琴书画?我只知道她有一把吉它
古人在我的故事中多么闲适安雅。我想学学他们
在今天活着我就没办法学一学古人
在现实里活着就没办法体验神话
归去来兮
我能去哪里呢?我还没有离开故乡就已经幻想着什么时候返回故乡
我的故乡是上海,是中国的一个沿海城市
我的故乡有过许多富人,也有黑压压一大片穷人
我是穷人才去上海之外的穷地方寻找富有
上海美好而且丑陋。上海总是交通堵塞,上海总是人挤人
在乡村不会交通堵塞却没有汽车。我要去什么地方都一样得死命走路
那里有走不完的路
流浪的意味就是无法把路走尽。路太长太长
我是个娇生惯养的穷孩子。我怕这些
我是个无根的孩子所以我的流浪根本不是去找根
走一段路试试看吧。大地到底是人类的母亲呵
天空会时时看着我为我担忧。我要小心翼翼地走上我的路
第一次独自一人离开家去闯荡。此刻我怕失败
在上海我失败太多才想离开上海
侥幸是不是还和我有缘?以后我很少有侥幸
我是个常常倒楣的人,所以朋友们叫我尴尬的男子汉
伸出手去摸不到运气的话我就只能失败
失败在我最艰难的时候从不背弃我
在无数次失败之后我们依旧失败
难道我们还要因此对失败感激么?

 


失败是我所讨厌的朋友
我躲不开它。我的母亲发疯。我的父亲粗暴。我拥有一个失败的家庭
如果有上帝
那就是上帝给了我这些。难道还要我感激上帝么?上帝总是一个坏上帝
我们还在想着自己是不是上帝之子。于是我贫困潦倒,于是我在冬天饥寒交迫
上帝是个坏上帝
我们如此贫困,我们依旧会捐助那些比我们更贫困的
他们是无告的人们
他们被生出来就是被扔进贫困和苦难。那么上帝你干了些什么呢?
你只为他们制造更多战争和瘟疫呵
上帝是个坏上帝。我们只能艰苦地生存
我们想摆脱艰难却先要被失败拖住
失败对我们太忠贞不渝了

 


我们更应当反省自身吧。不是我们自己要被生出来的
我们是无辜的
划破我们的皮肤就会看见我们的血鲜红鲜红
我们的一腔热血总让我们感到歉疚
我们不能保护好自己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宿命
宿命是一只火红的鸟,它使我们冲动。宿命是一只青色的鸟
它让我们感觉自己是一条虫,最终被它琢食
今天我急切地想超越城市。我看着交通堵塞的大马路束手无策
有什么办法。做人就得象一条虫那样窝囊地活着
我们总是无计可施
动一动我们就焦头烂额
我们如此渺小。人类总将自己说得伟大又伟大
人类的几万年历史呵
人类的几万年历史从哪里来?我们是否仅仅是一种偶然
我们怎样反省自己?我们自身就是肉和毛和骨头
我们常常检查身体
我们的生理特征千篇一律,否则就有病。我们每天千篇一律地照着一个程序工作
除此之外就是徒劳
深深地感到时光流逝呵。我们无法积攒时间
就在今夜,我曾去找一个人和另一个人却没有找到是一种徒劳
今夜的夜宵车和以往一样
我只好在心里诵读某个女诗人的诗句
“我是秋雨的小站,末班车开走了……”vi
午夜时分我迷失在都市之中
风冷呵。我要去江边
我的家在黄浦江的东面。渡轮刚开出
我在冷风之中等待下一班船。我在冷风之中等着回家去
饿极了。困极了
冷极了
我要过江。我渴求时光更快地流逝
我的等待是无告者的等待
我是个人,这种事在人的身上常常发生。有什么办法呢,我是个人
我不敢昏昏睡去错过另一班船。“我是秋雨的小站”
今夜没有下雨。今夜只有很大很大的风
披星戴月地赶路仅仅是为了徒劳么?
我渴望一床暖暖的被子。我还是个孩子,还总自己照顾不了自己
去向谁诉诉苦呢?风冷极了,我等着过江
夜色里的下一班船什么时候到达呢?

 


一次次被自己惊动,发现自己的举止怪诞异常。一次次用一种失态代替另一种失态
就在拚命朝自己身上咬一口的时候,发现自己会觉得非常疼
嘶叫吧,我们人类
剖开肚腹检查一下自己是什么。口齿型的人,吞食过自己没有
我就是一个口齿型的人,我总会去咬自己的衣服。即使睡着
我还会咬被子或者咬牙。牙肌绷紧之后就不能嘶叫
人类是喜欢嘶叫的,人类喜欢喊几个没有意义的音符
我们一起唱一曲吧!《玛多娜的眼睛》。来一段摇滚
我们自身也摇滚
美国的女孩子漂亮么?听说美国是个混乱的国家
是个自由的国家
多么希望有一个民族是放任的民族没有束缚
为什么还那么远?我们至今找不到
我们的脸破碎了没有
我们的感情进入散乱的境界
“艾阿基大”,我说不清这个词代表什么意思
无意味的东西使我激动,反对理性的思潮使我激动
我要高举主观意向诗行走过大街小巷v
我将因为说不出这么做是为了什么而无比兴奋
我想拚命读懂他们而读不懂。我将因为读懂了它们而抛弃它们
至今我不知道它们是什么
“当然也是为了徒劳”。vi我被松田圣子又一次感动的时候
我正陷在诗的困惑和生存的困惑之中
为什么我没有割断自己的动脉。松田圣子的歌声
我看见一团骚动象我自己
正在生长中的少女呵呵。她也去结婚了!我看见困惑是整个世界
世界本身就是否定困惑和不困惑的表达。我无比愤怒
对于我所崇拜的女歌星去结婚,我只能心怀遗憾
卡伦·卡彭特死了。她的哥哥不再作曲唱歌
邓丽君会不会去结婚我整天提心吊胆
还有苏芮,还有蔡琴。我不是很深地知道她们,只是一次次都是她俩的歌声迷住我
这些歌手们。让我疯狂让我淌下眼泪让我感到失魂落魄的这些歌手们
此刻我祝她们好,祝她们晚安。躺在墓地里的卡伦,你也晚安
我们所处的境地是她们的成功表演
我们离晚安如此之远,我们离“好”如此之远
不要静止在一时一刻。以后死亡将注定了我们的永久静止
长啸吧,嘶叫吧。约翰·列农,我们的英雄。爱伦·金司伯格,你好么
你的精神好么
你的母亲和你一样神经质。她死了
“爱伦,钥匙在窗台上”
我们一同嚎叫。嚎叫吧,我们的天性是温柔疯狂恬静骚动的天性
我们为什么不狠狠咬伤自身
臭皮囊让我们感到痛苦
我们自爱的时候它又不再是臭皮囊。我们舍不得扔掉
我们在生存之中陶醉也是一种生存吧
去迪斯科舞厅!一曲滚石也能满足我们
我们为什么不狂舞?
锻炼身体吧人们。我们很难如痴如狂
我们更难进入真正的疯狂状态。我们为什么不大笑
毫无目的地活着也足以使我们放声大笑。我们
为什么不死命地哭?为什么不让眼泪淹没自己
我爱摇滚乐。节奏将我一提一提,我在摇滚之中迷失自己
沉醉自己,也走上大街看看别人多滑稽
一步一步,每一步都死命踩。哈哈哈哈我们是什么东西
我们给自己贴标签
被出售之后,我们一点价值也没有因此我们保护自己
我们拒绝被出卖
砸碎灵魂交易所,我们一起大哭大叫一起大笑大嚎
让我们狂舞着地沉默。死亡还没到来
我们怕死因为我们不得不死
眼睛一闭就不怕死
迈克·杰克逊你愉快呵。颤栗者你愉快呵
你火一样的红色衣衫闪闪发亮。我们狂一下好么
Beat it!我们狂一下好么

 


最终的平心静气占有白天之后,我们已将这个白天走完
回过头来注视一下黑夜
黑夜好么?黑夜还会属于我们
白天也将一晃一晃地成为梦中的白天
就象蝴蝶萦绕着身子来来回回
我们却看不见。墓碑林立的地方也郁郁葱葱
摘一束花放在台阶上。会不会有人来拣呢?
少男少女象蝴蝶
想到自身。我们都太早熟
知道太多对于我们也是一种病症。早熟的人会被人当成怪僻的人,郁郁寡欢的人
我们看着秋阳思索。淡淡地来去的白天
就象淡淡地想着某种失落的我们。失落感在隐隐约约之中
我们无法触摸这种感受
我的一个同学此刻在电台之中对我播放她的声音也是这种感受
我清晰地听见她却不能看见她
她的声音冷峻
而她是一个温柔的女性。我不能象她
我无法去打动夜晚的听众们。我的声音没有被播放
莱茵河这个名字多么动听。我却不能去看一看
我们也没有到过大峡谷的边缘。那里有没有很大很大的兀鹰?
在它们扑向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有一个神话出现
《一千零一夜》被我翻了又翻,然而我从来没有看见过那个世界
秋天和春天的气候多少有点相象,而秋天太失落
我们的想象力太差,我只觉得失去了一只黑色的鸟
我悼念这只鸟,并为它立了一块泥碑
伤心之后就去山的另一边玩了。这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今天又想起来心里还是不好受
十年前的感受就好象永远呆在秋天里
红领巾让我渴望了五年
一九七六年加入了红小兵我心潮翻滚好象我能神圣地改变这个世界
以后失望了
酷似初恋的青梅竹马也让我失望
我们太早熟
我们太早地知道人是一种卑鄙而且高尚的动物,我们太早地知道了性
我们几个野孩子只有十三岁呵
那天偷偷地捧着女人的裸体照片看着上面的女性生殖器冲动呵,尽管我们还不知道性就意味着生命
从那天开始我走向早熟
人们都说我思想复杂。因此我在小学里痛恨老师
我们骂人的话被人指责说是肮脏不堪
今天的孩子更早熟。蝴蝶一样的少男少女成为抽象
城市会让孩子早熟而且今天
城市还没停止它的扩张。没有什么不好,今天我们依旧会拥有黑夜
拥有我们自身不可理解的梦幻
白玫瑰坡地和野峡谷。在之中我们也拥有了最最好的情人
于是我们走进现实寻找精神恋爱。于是
我愿为灯芯绒女孩一次又一次献身
我要去寻找她的故事,我要把她的故事讲到结束
她的城堡在秋天的黄昏让我感到遥远
这个秋天,我到今天还没有看见蓝色灯芯绒在我的眼前擦过,就是一种失落
感受到这种失落我更失落
现在向什么地方伸出手去才能将自己扶起呢?
过了现在又会有什么不一样的决定呢?我会不会去叩她家的门我拿不定主意
一万个我们有一万个我们的方式,选择就在困惑之中
我等着她来叫我已经等了一千年
她已经叫过了我多少回我也已经忘记了一千次
风和云簇拥着秋天。我们都不是理想中的少男少女

 


时时刻刻都可以进入困惑状态的我们努力解决我们的出路问题
无法脱困是我们的根本
我们还能说别的,别的也一样是困惑的节外生枝
伪装成恍然大悟
恍然大悟也有过太多太多
常常作出决定是因为出于无意
也许因为无意就是本意。去描绘另一种意识的时候
另一种意识可能虚伪,也是本意
有一天门为我们大开。我们也无法进入
虚无被我们认可的时候已经是一堵墙
我们无法推倒的墙
不可攀的墙。背面
就是死亡
我们也无法认清死亡
等我们对死哪怕只有一点点触觉的时候,就已经死去
这首诗之后的一百年,我已经死去
它依旧不会告诉任何人关于死亡的真实性
关于虚无的背后站着一个死者
一个想知道死亡的含义的死者。我将死去
对死一无所知的我将死去
为了死我们已经做过很多,我们还将做很多很多
“也是为了徒劳”。门将打开
此刻我们叩门,不仅是想进入。门将打开
我们将感到无计可施
越不过这堵墙就象越不过一年四季
反对虚无的一刻,我们已经被虚无主义渲染
我们也虚无地扯存在大旗。背后是一口井
我们身上将长出叶子
我们将胡子发绿目光如泉
多么文静的我们。那一天我们的满脑子骚动依旧骚动
苦于无法流露就更深刻。我们逗留一刻也不安
死,而后又死,已经不是事实
体验艰难而一切行为在于体验。生存因此艰难
做一件事而后又做一件事。除了死之外
除了死者之外我能同任何一个人融洽地交谈
换一个场合就换一付面孔
操劳过度就精神分裂,或者在床上昏死七天
捏住自己的一张皮,再走更多的路
来不及停一停我们也目瞪口呆。我们呱呱坠地
就是目瞪口呆
再就是疲劳和小小的抒情
有一付老练的面孔就回首
不堪回首
差得不多也可以过到以后。以后
我们都是世界都是阳光灿烂和风雨雷电
我们的情绪要有一点稍稍的平静,就多多少少是一点抒情
抒情也骚动
在正午无法控制自己。午睡和热泪盈眶
想象梦幻世界
我们象中学生一样遐想的时间不多,就更珍惜
“为了徒劳”我们徒劳地工作。操劳过度就倒下
等意识到自己会积劳成疾,已经一身是病
生病之后,我们更多愁善感。城市的医院为我们而开
为了苟延残喘我们进进出出医院的大门。象一个贼从宿命中偷盗时间
我们潇洒地贼头贼脑然后来者会看见我们体面地死去
死要面子的我们还会盘算自己死后的毁誉
希望精神不死。精神不死也是假象
人类史长吧?人类史有一天会结束的
我想让京不特这个名字留在人类史上。多么狂妄的我们
总会计算一生一世
所谓积德则是另一种。积德而期待永生,相信上帝
无神论者和宗教信徒只一步之差,面孔也一模一样

 


要一点小小的抒情。用多种方式打动自己
我们可怜,不是刚刚开始就知道可怜
阳光落进窗口来我们就已经无比欣慰
捧着自己的头哼哼着青春无限好。陶醉在自我欺骗之中
一石千层浪。一些微妙的举止使我们敏感
不能登上舞台也不算是太伤害自己
而在登上过了舞台之后不再能登上舞台才真正使我们光火
得不到的我们只会叹息
而失去的我们才斤斤计较。我们都是小小的市民
斤斤计较也只是因为贫困
听见新闻里报道了一起又一起交通事故,我们只叹息几声也并不怎样
只有让灾难在自己附近,才稍稍感触
吃下橘子我们知道橘子
中午我偶尔听见一两支儿童歌曲
我有一条很长的路放在行李袋里不知道通向什么地方
很亮很亮的路是正午的路
只是我们不能动一步
活动起来吧我的同类。我们该走一走了
走一走,去餐厅也行
我想和你一起走完它。阳光落在我的肩上,我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如此剔透。这就仅仅是时间问题
我不转过身来也看见你。我的同类,我们一同动一动吧
动一动我们会不知道一切
上午也要动一动。墙头已经动了一动
一只鸟坠落之后也动一动。我的同类,我们去什么地方走走
去夜晚也行
去夜晚也带着正午
惺忪的正午我多么舒适。我的同类,我们去吧
走过剔透的路,光和玻璃被我们穿透
我们都是小小的市民我们走吧,去更舒适些的地方
这就是包含意味的路。意味着我们都是人类
我的同类,跳一跳去吧,我们能如此放肆很难得
目光扫动。我们风流一下,在正午也这样
在黑夜也要被多种意识左右
什么都不想。疯狂。娴静。浪漫主义。理性。怠惰
诸如高呼口号和入睡
我们什么也不占有。只走一走吧
活动一下,我的同类。不要忘却生命,不要忘记火还在燃烧
白天的一地白光也使我们雀跃
我的同类,你们的眼珠转动得那样潇洒;我的同类
你们的四肢发达
碰碎过极乐园的人,我的同类
造火的人,我的同类
吃鸟的人,我的同类
你们幸福痛苦,你们同病相怜同类相残
你们无法回头地滑向路的深处
我也将滑向路的深处失去此刻
此刻只是正午和子夜。我们动一动吧
我们多象贵族。走到树的背后也好
谈情说爱。格斗。追逐一只兔子也好
我们去将路面割开,看一看在路的下面有没有可以看得见天的地方
路两旁的树呵,会不会将我们埋葬
我们在残破的土地上匍匐地前进。我们趾高气昂有过多少次
摇一摇手有时候太容易。所以到了致命一击来临的时候
我们无法抬起手臂
海也来洗刷我们象洗刷耻辱
我们自身也有许多耻辱我们无法洗刷
即使过了很久,他人忘记我们却不会忘记
我们的面皮曾因此一次次涨红
也不敢说出来。“人是什么样的动物?”鸟们曾这样看
我们就有更多的隐痛
隐痛们和我们配合默契就象人和食物
也需要去一片烟草田。什么是最佳季节呢?我们常常误事
耽误自己也已经有很多次
节奏来鞭策过我们,我们只还是象鉴赏者冷漠而又冷漠
做得过份
我们就都成为魔鬼。悠悠然自得是我们
寻死觅活呼天抢地是我们
悄声细语还是被我们个人占有。我们在私下不负责任了之后
就进一步公开。我们刺破自己不见血就不了了之
动一动不费力气
走过风景不费力气,我的同类,试一试去
我们的牙齿怎样脱落
吐不出来的我们怎样吞下。太多的隐喻也来暗算我们
动一动。我们活过此刻。动一动
我的同类们,去崇拜撒旦成为魔鬼吧。我们的天性是撒旦的天性
我属蛇,蛇也是我的同类
同类们,说今晚爱我也行。我的身心今晚如此健康
说白天就来作我的知音
其实我也并不晦涩。我的同类都不晦涩
我们动一动,小动一动
抒一点情。叹息。哈欠。淌口水
把自己移一个位置。两人配合造生命
脚步大一点。冲刺。中弹
音乐好一点,大家就融洽
点一点头,挥手。走过更多的树和人和山水城市
做好样的魔鬼
以一步两米的速度走进蝼蚁国。我的同类
踩死了它们的皇后
我的同类如此逍遥。没有人蚁间的法律。轻佻一点也不要紧
顿顿脚,让自己颤栗
向后转,什么人也不见。说一句
今天不会容万事皆了

 


万事皆了只是一个特定的时刻有一万件事正在进行
我们依旧会在以后一把揪住自己。我们象火一样,时而会熄灭
熄灭之后的我们平心静气
更长的概念也无法将我们拖住
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是最后一次
犯罪的也只是人类
不得不服从律法。律法常常一声巨响
一声巨响,有人家破人亡。一种律法反对另一种律法就出现战争。战争会使更多人提前死去
犯罪的也只是人类
人呵,不要为我们哭泣
我们的陷坑从来就有。因为我们自身的缘故,我们一次又一次坠入其中
解脱也是一种不得已的手段
能到一个有着沙漠气味的古老村庄里去么?
能到山后面的部落里去找一个老人么?我对我的手掌说过些什么呢
那个黄昏有过些什么颜色的烟呢?墙是在那一次倒下的
墙下的一群群我们默默无语。我们的肩头之上留下疤痕
古老的理性重重地压在我们肩头。我们的脊椎因此扭曲
痉挛的我们也闻到了野田里的麦子,也看见一只只红苹果在道路两边
我们只能沉湎于来自遥远的旋律
“爱琴海边有一个漂亮的女孩叫玛瑞……”
我出生在中国,我没有到过欧洲所以我不知道她
这只是一个比方。比方说我今天遇上一个黑皮肤的小男孩
他不知道我是谁,他看着我的目光好奇
我也会好奇。命运让我和我的同类遍布全球
就象摩西注定要带领他的人民离开埃及
我们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错
错不在我们。我们可以找得到各种各样的籍口为自己辩护。或者我们的千言万语不应当向自己倾诉
感情也会来欺骗我们。那么,我送你一支歌是不是过错
要是没办法靠近你,我就凭直觉猜一猜
猜一猜你是谁,猜一猜你是男人或者女人,猜一猜
你的年龄
不管你是孩子,你是年轻人或者老人。你是我的同类
不要带花给我。我自己常常会去四季的花丛逗留
我要奉献一支歌也是偶然,就象这个世界上很偶然地有了人类
我们相互照应一下吧
相信自杀已经为我们做了更多。我们更近一些吧,我们
把手紧紧地握牢
再过来些。握住我们的所有意念

 


我们能够典雅地在饭后品茶。尽管我住的是一间简陋的小屋,尽管雨意深浓
我能看着苍白的天花板想象风和日丽,想象太平洋的白浪和鲸鱼
雨中有一把伞,我能想到我的灯芯绒女孩此刻正在家里读我的一首诗
一首透着霉气打动不了任何人的诗
在很多日子以后,为了纪念她的生日我将写下这首陈腐的诗。此刻
我多么典雅地想象秋野和雨中的暮色
在西湖有一个雨天我曾走过柳浪闻莺,走过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学生
那一次我狼狈不堪。那一次我在楼的边上看着许多背影消失
雨点泼在我头上,我没有消失
我永远无法看见自己消失
今天是一个星期天,我能走远些
今天我可以无所事事地喝一杯茶
冬天什么时候到我一点也不知道。雪花遍地的街景出现在眼前我将惊诧
小时候常常把雪花当成棉花
人大了不得不知道雪花是冰冷的
再大一些我们自己也冰冷冰冷
城市里的马路上有那么多花花绿绿男人女人也冰冷冰冷
我得爬冰卧雪越过冬季。然后再去很北的地方会一会在那里等着我的老朋友
遍地红高粱的北方呵。我们从来没有见过面
红高粱真的火红火红么?我是个南方人,关于北方我知道得太少
北方的海那样冷却从不结冰
我是个南方人。从前有闯关东的人,不知道他们中有没有南方人
总觉得北方人都是些粗犷的人,就象那些奔放不羁的河流
北方有一条长城也是粗犷的。这条长城常常代表中国去外交,造这条长城的人们早已死去
今天我还在照片上看见长城
中国的官员们和百姓们为长城自豪
那么中国人自豪吧。长城只不过是一些石头呵
我们和长城毫不相干,所以我们应当把长城当标本
长城下的红高粱可以食用,长城上的石头可以造房子。除去这些
长城一无是处。然而长城躺在那里
我没有到过长城,我没有见过那些崇山峻岭
听见关于长城,就感受到某种悲壮
长城脚下死去过那么多战士,我向他们致意。我崇拜他们
死在刀枪之下的他们
他们是人类残杀意识的证据
战场辽阔,他们是悲剧英雄主义
北方粗犷的朋友是我冬季的朋友
我想去那个地方。那里有一种寒冷让我肃然起敬
我的南方已是深秋,我还没有离开南方
在南方就缠缠绵绵
也许这辈子我永远优柔寡断不能象北方那样豪爽起来
也许这一辈子我只能唱一支骚歌
因此我失恋不止一次
我绝不是激进分子。人们把我当成激进分子只是错觉
多么希望自己早生一百年,多么希望自己能参加五四运动打倒孔家店
也许孔子可以算是一个好人。但他要活两千年,我就想去打倒他
五四运动的风风雨雨,五四运动中的激进青年,他们都老了
回忆一些老风老雨,自己也会热血上涌
昨天也有过一些看不见面孔的人影,只是无法从记忆中捞起
我们的白发等待着我们到达
过去的岁月我们不能重归
我们只能羡慕先人。水往低处流呵;世界让我们登高
我们累了
累了我们只想走回往昔
风高气清不能打动我们
想把一些事弄得轰轰烈烈,结果一事无成
还只会为许许多多小事心烦意乱
常常想占有别人的东西,而自己的东西被人拿去后又无法记清
一旦发现自己有损失,就拚命回忆
某某人拿过我的磁带,某某人和某某人拿过我的书
为此我睡不好觉,尽管这些东西我不一定需要
南方人呵。南方人斤斤计较
南方人的占有欲使人恼火。我们就是这样的南方人
为小事情耿耿于怀的南方人
那些人不是我的朋友,我也不是自己的朋友
自身的烦恼来自自身,南方人睡觉失眠
我们自己挥霍无度却惦记着在什么人那里还有几元几角尚未取回
我们如此贪小
贪小的我们伪装慷慨更苦恼
争名夺利是我们的天性。我们嫉妒朋友就会翻脸不认人
我们为琐事不择手段
我们体面地耍着阴谋。我们成熟了
小时候心里的坏蛋成了我们自身。我们太阴险
提防他人,也被他人提防,我们如此生存
做一个人太累
我更喜欢北方人也是因为我根本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我们活得精疲力竭,我们活得津津有味
我们的天性如此玄奥最终连我们自己也看不懂

 


“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到哪里去?”
一条虫爬过耳朵,想一想是不是耳朵爬过这条虫
原野开阔地迎面而来,人类不得不走上它
走上山,走上水,走上土地
后来造出城市和塔;后来走上了云,走上了月亮
到今天为止,我们没有走到更远
今天在我们的头顶上,一架飞机飞过,一只鸟飞过。我正在教我的学生
我告诉他们要忘记祖宗和祖宗的一切
否则我们只有能力为祖宗丢脸
中国人一代不如一代是因为在中国有条龙
从出生到今天,我只做过些玩具,烧过饭
从出生到今天,我只写下了不超过一百万个中国字
父亲将我生下,他完成了制造生命的工作。而我
还没有结婚。我只爱过几个女孩子
今天一只蚊子被我拍死。我可以为自己不被什么东西拍死而侥幸
今天一辆汽车停在门外
我依旧无法搞清自己是什么。秋风已将落叶吹到了路的一边
我只会感觉到冷和热
人类造出城市也是为了生理需要。那些奇迹
金字塔,空中花园等等都是本能造出来的
人类把自己说得伟大也是出于本能
正如这些伟大只是本能。我们无以自夸
做过什么别的呢
生存只是生存。我们冠冕堂皇
我们能成为人只是侥幸。劳作和休息
“劳动创造人本身。”vii早先谁知道劳动是什么,早先谁知道人类是什么
我们只是侥幸。我成为京不特只是侥幸
一切庆典都去成为歌唱侥幸吧。人类恬不知耻
今天我恬不知耻地自以为是
自以为已经学会处世。拍拍墙壁,窗户会震动
走过路面破碎的大街,我们的姿势狼狈
在人群里每个人都象老鼠
象一只被人打的老鼠,我们常常东游西蹿
我们没有正正经经地造出过新鲜的东西
为了生存人类总是破坏
人们的日子越来越好过吧?可以不再地球上动手了
动手我们就想再去别的星球
我们总是把自己发现的东西说成是我们的创造而把我们掠夺来的东西说成我们的发现
贪得无厌也是一种本性
作了帝皇就把天说成是自己的。死后天依旧是天
其实连我们的身体也不属于我们
我们来自偶然
附在某样东西上的我们,光线一样划过的我们
生命短暂,我们的错觉就多
我们伪造历史,仿佛我们在几万年前就已经存在
我们搞伪科学,仿佛我们已经了解世界
为了生存,我们原谅了自己
我们死后,还会有众多的我们。我们无可奈何
活着就得骗骗自己,活着
就该骗骗自己

 


在这个冬天到来之前我不知道这个冬天是怎样的
尽管我已经走过了二十一个冬天
白茫茫的忧郁将来找我么,那些树的背后有声音
树的背后有许多仙子使我苦苦依恋
我的情人也已经等在冬天
我要走过冬天的市场去找她,她那一身白色
人和人,在白色的干燥路面上来来回回,树上只剩枝条了
隔着树我看得见天很高。高压电线们横在那里
冬天还没到。晚秋,在冬天快来的时候我就想起遥远的北海道
北海道的雪。雪中行人。我多么想看见
新的一年在冬天里来到。此刻我睁大眼睛只看见夜空黑乎乎
住宅区的水泥路上没有行人
冬天如此使我期待
以及那顶桥,以及寒冷的流水浮冰
流去的枯树叶向远方,向着一个不能想象的小河湾
我期待冬天。冬天没有来之前我总是这样等待就象等待灯芯绒女孩
那么她会不会在即将到来的这个冬天出现
这个冬天她一身白色走向风雪
那么她会不会拍拍我的肩用责备的目光看我
我是个不负责任的男孩,她是个那么认真的女孩。那么我们
这两个装得很懂事的大孩子会不会肩并肩或者一前一后地在大街之上踩碎薄冰
秋天逗留,已经快要结束。我怕极了
我的情人已经等在冬天。我怕我自己
怕自己将情人丢失在另一个冬天
遥远的日子使我忧愁,也许等见到灯芯绒女孩缓缓走近就会觉得自己已经在北海道或者楚格匹斯山巅绕过了一圈
我的急切是渴望得到生命的急切
我的爱情那样寒冷。我的爱情会在这个冬天被风冻住么?
还想去北方走一走,我想在冬天走到更冷的地方
我的情人是南方人呵。她那样冷,使我忐忑不安
她一身白色,就象是一个雪人。她是雪人我也想和她亲近
我要向她倾诉。如果她是雪人
在悄声细语之下她会融化么
我期待冬天,我希望自己是冬天的火把熊熊燃烧
她会融化么,我愿被雪水淹没。我愿雪化火灭。我们会让世界和谐么
我的第二十二个冬天会发生些什么呢?
会有鸟冻死在我的窗前么,会有白色的人影涌向我么?
这个冬天的雪将下几天,这个冬天
北风会不会吹走一张纸。这个冬天会有怎样的颂歌诞生呢?
此刻我们都无法推测自己,能否捱过这个冬天
我们会不会见到雪的仙子,树的仙子
我知道自己不能在这个冬天去北欧,去安徒生的故乡
也不能到德国去看看格林兄弟和豪夫的世界
等着这个冬天,等到圣诞来临。上帝的儿子出世快两千年了
我只见到没几个冬天
冰会不会在这个冬天把街巷冻得昏黄?
我的情人将在这个冬天走过哪一条街。我该去什么地方等她?
冬天是我和情人见面的最好日子呵。那么她此刻怎样呢?
她会不会也在等待雪天,也在做安徒生写下的许许多多美丽的梦呢?
外滩的海关钟楼不再播放《东方红》了
“铛铛铛铛”的声音让我为自己感伤。我只会站在码头上发发呆
我只会在轮船快靠岸的时候觉得风中只有自己孤零零一个人
秋风瑟瑟
感觉到冷么朋友们。明天也许会下雨
也许在这阵雨之后天气会更冷,朋友们。电车也冷吧,上海大厦也冷吧
那就再冷些吧。我等待着冬天已经等了大半个秋季了
冬天到来之后也不知道世界会怎样。让日子再过去一天吧
过一天是一天吧
回忆一下自己的情人曾在身边也好。她的眼眶在那些时候多少有些发灰
那种死亡之美还会重新让我感到震颤么?
我要越过这个秋天去寻找我的爱情。我的爱情是扭曲的爱情么?
我将踩在冬天之上。冬天是精神恋爱的季节么?
我不是法国的贵族,我怕精神恋爱
白茫茫的忧郁们,总是在各种季节里簇拥着我
于是我想走更长的路,想去有神灵的地方
或许过了几百年我将会到达那个地方
我想见陌生人那样见到我的亲人们。我的亲人们
他们迷惘地看着我
如同此刻
此刻这些白色的忧郁们。它们在我的四周,象白色的草
它们让我知道冬天就要来到
风风雪雪的日子就要来到。我的情人已经等在冬天
要说清这个冬天怎样太不可能。我只能猜测这个冬天有雪
和凝结在清晨的阳光

 


我的感受总在一些遥远的地方象一面旗帜
它们让我感到荡漾
就在那片旷野,在那片白色的土地上,我看见了每一个走过去的人
他们都在为我荡漾
我时时谨慎小心。我怕失去这片土地
我的生命将在这片土地上重新生长,我也将在这片土地上建立我的庙宇
流浪又流浪,我都无法离开这片土地
这片土地上那些爱着我的人,我亏负他们很深
我在深夜也看见他们
他们在我的墙上逗留,让我恍惚
我的生命也在他们之中得以强壮
看见旗帜之后我常常狂妄
我因此伤害了那些爱着我的人。因此我不止一次地忏悔;不止一次
他们将我带到野外,他们将生命挂在我的肩上
我感到沉重
我们都知道自己无比渺小。常常因为历史而看不见自身
土地上的虫豸们,就是我们
我们一次次努力将双脚抬起,想离开地面
无法离开地面成为我们的结局
这片土地养育了我的生命
我在之上一次次抒情,一次次感动自己之后又将他人感动
此刻我依旧要踩住这块土地
这块土地上的芸芸众生如同麦浪翻滚。我收获着荣誉
在旗帜之下我将怎样面对爱我的人们
我将永远不离开他们
此刻我的感受成为了另一面大旗,一面我为自己而立起的大旗在这片土地上飘荡
我将远离。我要去寻找我的墓地
我要去探究我母亲的病症。寻找童年的梦幻世界
我要踩入另一个世界,我要潜入河流
灯芯绒女孩的世界将在河的反面
我要去寻找生和死的间隔,在那里等待我的情人
幻觉的世界,梦的世界
所有并非现实的世界诱惑着我
我的土地如此辽阔,我的同类们爱着我
别来拦我,朋友,别来拦我
梦幻世界就在我的肩上,我的同类
我要进去走一走呵

 


我和某一个女孩谈论过幻觉。在好多日子过去后的今天,我对人说要回家
家里有一间充满幻象的屋子
墙上布满花纹的屋子。在里面我看见长着角的鱼
看见我的祖先象铁器
我的手上常常有刺痛的感觉。在神像一样的屋子里,我和一个女孩谈论了幻觉是一条流淌不绝的河
幻觉是我的另一个世界
这个世界在我的脚背上不停地生长
我感到自己在膨胀
我怕自己四分五裂成为碎片
我的神经质骚扰别人。就象我的母亲
母亲在幻觉之中与人辩论。她看见许多人头黑压压一片
她听见麦克风诅咒她
她的目光呆滞朝窗外。她不停地叫喊着
她说听见了。她说你们都用心险恶
我的屋子里有过土仙。它们来拜访我
它们带走了我的两本诗集和我母亲的灵魂
在它们离开后,母亲就精神分裂
我偶尔见到那些土仙。它们穿着白色外套,很长的袖子拂过窗台
我偶尔灵魂出窍,一如我的母亲。我面对天花板涌起说一两句毫无内容的话的欲望
在屋子里我和一个女孩谈论幻觉
她也许是带有先天痴呆的女孩
我的家族里以前没有人发过疯。祖上传下来,第一个疯子是我的母亲
第二个是我或者我的念初中的妹妹
我们太容易发疯。在我进入这个房间的时候我深深地感受到这种病症
我也常常歇斯底里地斥责一些人
这些人是我幻觉中的老鼠。他们长长的牙齿使我不堪忍受
我觉得自己饱受侮辱
我的反击就是我希望他们死去
我希望我的母亲从此不再是疯子或者从此消失
如果是我自己从此消失我会去什么地方呢?
梦中没有我,墙上和云彩之中没有我。我在什么地方?
此刻我会在什么地方
写这首诗我想到太多,我的灵魂也因此东飘西荡
我的灵魂无法被人用锁锁住。即使在电车上
我的灵魂不会跟着电车上头的电线走
它要在幻象的屋子之中逗留
那里有我的母亲
我坐在灯下听见背后有一只老鼠
老鼠看看我然后离开。我一次又一次听见母亲的声音象巫咒
她絮絮叨叨地把门吹开
骨头也凉的深秋是我母亲的季节
母亲的世界很大,母亲的世界里有太多的坏人
她是她自己的英雄
在她消灭恶人的时候,我想送她去医院治疗
有一天我也会被人送进医院吧?
有一天会有一辆苍白的汽车在我的房门口停留吧?
我的情人已经不止一次地说我将精神分裂
我也不止一次地感到自己的疯狂已经越轨。自己的恐怖
已经成为众人一致的恐怖
在我和一个女孩子谈论幻觉的时候,我已陷进这种恐怖
在我和一个女孩子谈论幻觉的时候
我正在幻觉之中
那么这个女孩子是否存在?那么
我是否存在?
或许我从来没有离开过我的屋子
喂,外面有人么?

 


外面有人么?我想和你谈谈
如果我们从来没有见过面,我们将怎样沟通呢?
我曾经贬低一些人而抬高另一些人。最终是一种谬误
这种谬误也败坏自身。今天我突然发现父亲不是个坏父亲
竞宵夜谈之后我懊丧无比
有什么办法呢人类总是在这种谬误之中成为历史
感到侥幸吧我和父亲在一夜之间成为同志者
我们如此相象。我羡慕父亲拥有过保尔一样的少年时代
他曾是一个革命者,摧毁过四九年的旧机构
扬一扬手的时候他曾多么潇洒而今天
我是一个嬉皮士
我的不满是全人类青年时代的不满
在不知道如何创建的时候我们已经想去摧毁
我们渴求太多而总是得不到。我们都是少年气盛的年轻人
一切不属于我们的,我们都想拥有
然而世界让我们失去,我们就注定失去
我会不会得到历史的崇拜
我会不会看着情人对我失望地走开去我自己也搞不清楚
我们都曾有过这些忧郁的病症也不该来责备我们自身
尚未碰壁的我们和碰壁之后的我们总会走到一起
我们在一起拚命长大吧?
或许到了父亲的年龄我们又会一起拚命不让自己再成长
我们是什么呢,总是没有这种自主权
到头来白天进入黑夜,黑夜还要进入白天,我们却不能
返老还童地神秘变幻
神秘已经让我们一次次地感到渺茫
下一步做什么工作我们不一定喜欢
成为窗台吧,我们就想到自己有奴性
我们是肆虐-受虐者。我们应当相爱
说一句话相爱吧,点一点头相爱吧
人类和自己已经有了太多的过不去。不能相爱就是其中一种
战争和钩心斗角
势利是一种本性无可指责
体谅他人也太难
我们疏远过什么怪僻的人;在这个深秋树叶落下的时候
他一个人走过小巷象一株纤弱的草
在他越发怪僻之后这条小巷就变得更深远
我们不会想到要赶上去和他互诉苦衷
每个人都让隐痛永远成为隐痛。于是人类也怪僻
从此之后便是人类病症开始
发烧然后死亡
今天我们都活着。我们更冷漠
人和人碰上我们就怒目而对
人和人碰上我们相互提防。直到日落
我们在梦中也想和人亲近一下
我们都不是坏人吧。人和人一样或不一样
昨天我们的手和手拉在一起过。只差一道阳光
只差一道阳光,在我父亲成为凶神恶煞之后
我成为凶神恶煞面对父亲
如此侥幸我们在一个夜晚讲和,我们发现对方
对方的苦恼和自己一样
如此侥幸我们同病相怜
我们不再抹煞对方也是一条淡淡的影子
我们都好吧?外面站立着的不是父亲
我在这个夜晚想对人倾诉。这个夜晚灯光和月光合作
将我照亮。外面有人么?
把门打开,我能对你说人的故事。这个夜晚有风
这个夜晚
外面站立着一只猫

 


我希望门外站着我的情人。我希望灯芯绒女孩就在我的背后
失魂落魄不止一次。不仅仅是因为季节我才感到如此窒息
将来象宁静的湖泊在远方不让我们知道
在这个世界上有多少悲壮的战争故事和感伤的爱情故事
今天在我的办公室里绝不会传诵我编的故事
我希望我的每一种感受在此刻离开我
而去让每一个无知的人每一个麻木的人也具备这种感受
当然在这感受本身之中也包含了无知和麻木
我无法将我的感受剖开。我无法解释它们
我感受到我的母亲。她已将灵魂注入我的手掌。我抚摸了我所看见的每一道光
带有露水气味的光,带有父亲大前门香烟气味的光
我教育学生的光,带有囚车汗臭味的光
带有鱼味鸟味兽味的光
散发花香的光和蓝色的情人的光。我抚摸它们
它们被我贬损被我褒扬。同时我也抚摸了我自己
抚摸到黑夜的光
我希望自己失魂落魄地投向阳光
或者情人的悄声细语来磨损我的触觉
我渴望在这个秋天再次看见我情人的微笑看见她安祥的小憩
我的渴望能感受到一种沾沾自喜和再一次的自大
这种自大能让我觉得世界为我退避三舍
我渴望朋友发自内心的致意也渴望逃避所有我所熟悉的人
做一个局外人,做一个远方来客
在我的背后常常有高大的建筑物和广阔的田野
有时候蓝天也在我背后
它们不会成为我的背景。我自己
也不会成为我的背景
——有一天会有某种极重的打击袭自我的背后——
蓝天白云和风景让我冲动让我沮丧
在深秋的风中作一时一刻的停留,我做不了许多事情
如果有一只鸟,如果有许多鸟
如果这些鸟都具备了我的灵魂。它们会怎样想
它们会不会来我的屋外逗留呢?
它们会不会对蓝色灯芯绒女孩深深迷恋呢?
我每天都会产生几千种想法
这些鸟只会象我的几千种想法一样一散而去
或者成为一些雨天,一些阴天的坠落物
它们死去
我的几千种想法也这样破灭
我不想有太多的事情需要我去做。我也不需要太多的人来关心我
我只希望我的情人关心我
有时候我也希望我有好几个情人,而我只爱蓝色
即使我的情人穿一身乳白的滑雪衫,我也要说这是蓝色
蓝色在我的青少年时代或许只是一种概念
我宁愿被这种概念束缚;其实
此刻我为爱情心烦意乱因此我就不希望谈及她
这一类事情使得我疲倦;其实
依旧希望蓝色灯芯绒女孩来看看我希望听见她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对于自己在想什么我也如此无知
感情一如既往。开始有怎样的胚胎
后来就有怎样的结果
这是一种宿命我无法改变。绝望是一种宿命
如果要改变的东西首先是自己
那就改变自己
将自己牢牢束缚。好自为之。我们难以好自为之
无法束缚自己的胡思乱想,就听任胡思乱想
于是依旧想去改变他人
我就只能怎样处在悖论之中。悖论无法超越
悖论来自思想
不能将思想消灭是一种必然,一如我们活着
活着如此思想:
思想与父亲和解,思想母亲的病
思想再去找一找灯芯绒女孩
思想安宁如同宁静的湖泊在遥远
不良因素是什么我无法知道。思想本身的优劣也无法断定
作出判断必将失误
命中注定我们“得到得不到”。我已经失去我的初恋
仅仅因为太美好我们必将不能圆满
圆满成为无心插柳
在书本之中我们学到过一些手段。通过体验
我们也学到过一些手段
而学来的手段使我们因有为
而不可为
也不能为无为而无为
庄子说无为而为。庄子已死
我的无为已成有为或不为
在一举一动之中,我们有了太多的顾忌。在一举一动之中
我们已经注定具备失败

 


或许我们的忧郁来自对失败的预感。或许
我们过于敏感。夕阳西下时的欲悲无泪是否生理现象我们无从知晓
音乐是怎样的感伤
音乐是怎样的辉煌
种种心理源自生理使我们困惑,而我们的这种困惑本身
是否也是生理现象我们无从知晓
因而我们陷进更大的困惑
哲理本身已经不是哲理
哲理或许就是对哲理的不明不白。我们会不会因此又陷入忧郁
清晨是另一种生理状态,如此亢奋。朝气蓬勃是一种
对“失去”的敏感是又一种
如此种种;我们将深深陷进理性
或许理性无法打破一如感受本身
理性的困惑或许是起源于无法道出玄机。玄机阐述了什么
道破玄机之后是否天诛地灭我们无从知道
我们从未道破玄机
人类的生生灭灭已经不是玄机。种种科学
终于因为想牵强地解释世界而成为伪科学
从假象出发,回归到假象
认识如此可怜。人类本身如此可怜
想走到更远也仅仅是企图
我们具备无数种温情和残酷,是仅有的事实
坠入泥淖的我们翻来覆去想自我拯救
应当去相信改良主义
欢呼和酗酒,占有大大小小的领地
人类只有这点陶醉和更多敏感的麻木
多多益善的想法出现之后,我们便失去了陶醉
还想有一点小小的陶醉
小小的抒情
太多也是麻木。人类的分寸感哪里来哪里去
注意分寸也陷进理性无法陶醉。因此失去分寸
人类已经得到,人类
无法得到

 


我们已经得到,这才失去。我们无法得到
在微风和细雨之中我们更容易想到某种失落
此刻的失落是夏天已经太远而冬天还没有到
冬天和夏天
我爱情的季节常常是冬天和夏天
今夜是深秋。今夜外面冷风阵阵我在屋子里感受不到
我能对自己说,“祝你晚安”
我的情人在城堡之中无法听见我的声音
此刻回忆是一条纤细的影子在桌上舞
失落沉重
失落感也因此从我身上失落
孤独意味着一个人在对物倾诉
灯光向我倾诉它的光明而我只能倾诉某种深沉的黑暗
这个夜晚象海
我总怕自己不能靠岸
情人的目光也没有在这里成为我的灯标
我将漂进这个黑夜的更深处
更深处和死亡紧紧相连
此刻我对死有没有忧虑?如果是阳光遍地的夏天我会忍不住因此流泪
我已经失去了能够公开流泪的日子
这些岁月也象阳光。象烟
阳光孤单。黑夜的反面
我在秋阳下象一叶锡箔耀眼
一叶让人们不忍心看一眼的锡箔。我将在这个世界的另一头逗留
好多好多话已经无法说清楚些
语无伦次吧。我也不能去责备某个季节
季节们相拥而来相拥而去,我该找谁呢?
我的爱情之夜或许去了下一个冬天,它等在那里
我无法向此刻告别
对谁再去说一声晚安呢?我此刻的脸色怎样我也不知道
我已经让音乐在这个夜晚充满我的屋子
并非激进音乐。温柔的旋律让我想象贵族化
其实我想做一个贵族的念头在很早以前就已经有了
因为我无法对抗贫困的骚扰
这个夜晚太宁静,这个夜晚发蓝
这个夜晚有着一片空旷。那里的水塘和树根
那里有隐隐约约的口哨声
如果灯芯绒女孩已经睡去,她不会感受到这些
我只有闭上眼睛才能看见她
她的嘴巴微抿。她梦见了高兴的事情
她想笑
我回过头去,这里就一扇门
再过一会儿黑夜就到荡漾的地方去
它将在门前消失。在地面被罩住之后
我和某某人握握手
白天和她相距遥远。我将身不由己
到过了一个地方之后,我才想到一个地方
等我坠落,我已在另一个地方象一株草
这株草祝人们晚安。这株草的声音
是沙漠和黑夜和神秘主义揉合在一起
这株草摇摇欲坠
不会有人看见这株草
直到这个黑夜成为一个旅游业被人占据。我将从这株草中惊醒
我将重新看见这个黑夜。我也因此失去它
失去我幻想的宫殿
幻想的宫殿是我时时留恋的另一个世界,是我屋子里的另一个屋子
每次从之中走出来我都会保留二十多分钟的多愁善感
这也足够。我多象一个怪僻的人

 


有一天我真的怪僻的话,一定是去过了什么野蛮的地方
比如说中南海和白宫
上海是不是一个野蛮的地方呢?
上海的人潮汹涌常常将我淹没
常常走到市中心象抢渡天险,一不小心就翻船
从小就想周游世界,而今天只能把上海周游一圈
从一个地方出生,走了多少年我只离开了三米远
我想念我的情人,我要爬冰卧雪越过这个城市
她是否在那里看见一切,我一点也不清楚
上海的乡村有多大到一天也一样会挤满了人
如果她已经走出了城堡我就担心人潮汹涌把她也吞没
我们游不出人海呵
多么想去抢一架直升飞机把我拉出人海
我必须找到我的情人把她捞起来
我们掠过人类的头顶好象掠过海面
看一看人类在我们之下。人类多丑陋
只有和我的情人在一起,我才看见人类美丽
那么我们是不是也在自己的头顶上呢?
我们会不会成为天上的星宿呢?即使在天上
我也会强渡天河去找到我的情人
她抿着嘴角在天的另一边。多么遥远的地方
天上是不是一个野蛮的地方呢?那里住着复仇女神呵
我将重归什么地方
变得怪僻了之后或许岁月就倒流
倒流进我情人的歌声中去。我愿从此回旋
在之中有仙子们和我作伴
她们会让我忘记某个冬天我曾苦苦思恋着一个蓝色灯芯绒女孩
那是我情人的歌声
象晴朗的天空。我想说“你是我的阳光,你是我的一片云彩”尽管这很俗气
我会忍不住这样说说
我会越发怪僻么?
今天就是十一月份,再过预感月就是真正的冬天
就是圣诞
到了圣诞我忍不住要把情人说成是圣婴
圣诞也要过去
我的一生也要过去。我的一生象一部作品
如果有主题那一个主题就是我要走上遥远的雪野去寻找灯芯绒女孩
真希望她是雪,在我休憩的时候
将我覆盖
我要闭上眼睛小小地抒情
如果我吹一口气。这热气会停留在我的脸上,她的脸上
这热气会让雪化成水沿颊而下
如果今天我看见她,我也会觉得她象雪
她将在我的怀中融化
我要去寻找
如果她是白雪的同类,我也要去寻找
我将无数次爬冰卧雪
前面有墙有城市,我也要翻越。秋天或许是一道山岗
我要翻越山岗
闭上眼睛,就不再是秋天吧
有没有青色的鸟停在我的肩上呢?
冬天快到了我没办法看得更远。这只鸟,它将告诉我什么呢?
它有没有看见这个冬天?
我的情人已经等在这个冬天
阳光好么?雪大么?这个冬天
吉祥么?我愿为自己祝福,我愿世界上的每一个人为我祝福
我要去寻找灯芯绒女孩了

 

 

 


 

 

东绕西绕我总免不了要绕进一个地方一个季节和一种情绪
一种色彩
我也绕不出我所说的一切
依靠幻想最终依旧是幻想。此刻我已经站在了冬天的一个土墩上
刚从一次迷恋中挣脱就听见了爆竹声声来自邻居新婚户的门口
心脏的跳动和街上传来的摇滚音乐正好合拍
我去了陕西北路。马路上人群的节奏也是我心脏跳动的节奏
我刚离开你和你的自行车。因为怕你怀疑我另有目的,这一次
我也没有和你接吻
我不是个坏小孩。这么长的日子没见到你,我就变得拘谨
探头探脑的人们总好奇地注视我们
我们象一对闹着别扭的情侣
对你说我已经工作,已经领了四个月的工资了。明天又是工资日
见到你,我重新有了更重的忧郁症
人越来越大,我也变得娘娘腔了
外滩又有了叮叮当当的钟声了。我们到今天还没有一同去看一看
在这个夜晚快到来的时候,我在你身边谈了我不想谈的事
也不是你打心里想谈的事情。你太矜持
我们被这种虚无妨碍,无法倾诉
还会再一次闹别扭么。总会为一个小小的误会而几千年不能见面
你一身乳白色的滑雪衫在人群之中游动,我在自行车的另一边
已经开始有路灯光在马路上想刚睡醒的眼睛
我们绕着行人七拐八弯怕被人流冲倒
谈谈什么呢
人和人怎样争斗我们已经大约地看见了许多
谈一谈瑞典的电影周是瑞典的。你和我都认为中国的电影太糟糕,谢晋的导演水平是三岁小孩
我们只能谈谈外国电影
《人》不错,我却只看过《雨果和约瑟芬》
只能和你谈谈这些我心里遗憾
冬天有冬天的气氛。你喜欢电影么?如果我们有好的条件
真想用摄像机将这种镜头收藏起来
我也没说出口关于我只等着圣诞再来
圣诞再来。圣诞之夜我们都可以出去大口大口呼吸
呼吸一种神圣,呼吸我们的遥远,呼吸新奇
我等着圣诞再来,你一定也有同感。你的头发一动一动
你不说我也已经知道了很多很多
我们拚命找一个借口,说是为了谈一些事,其实只是为了见一见面
知道我们都好么
我的录音机已经不能再转动。这个我没有告诉你
因为我们不想谈扫兴的事情,因为平时
扫兴的事情已经太多
能在一起海阔天空,我们就会有一点小小的愉快
活着,就常常要有一点小小的愉快
搞一个青年朋友的聚会很难么?我们想多一点时间
我们都年纪轻轻
你是一个女孩子,你当然不抽烟。我因此多了一种消遣方式就是抽烟
我们都年纪轻轻。毛泽东因此说世界是我们的
他说我们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我们没有保尔·柯察金时代那种冲动的幸福
我们只有在一起坐坐。我们只有并肩在马路上走走
只有在一起看见一只麻雀停在屋顶上
我们经常能想象出更多。更多的常常是不愉快向我们袭来
我们怎样防御呢?
在冬天我们不会结成冰块,就该多走动
天气好的时候,我要请你来我的世界里坐坐。下雪的时候
我就一声不吭地走进你的城堡
商量一下怎样到世界上去窃取更多感性来装点自己
也会不小心地让自己的感受溜走,成为他人的装饰品
整个冬天落上肩头,我们一点也不觉得沉重
我们却常被自己太多的感受压垮
我象一个垮掉派的青年吧。我看上去温柔天真和蔼一点也不象嬉皮士吧
你是个典雅的少女。我是什么呢?没有人会知道一丁点
我就是一个写了很多很多诗歌的男孩。有时候我很怪,有时候很平常
我也会认为你有时候很怪有时候很平常
其实在和你碰上的时候我一点也不怪,所以你把我当成了小弟弟
即使我真是谁的小弟弟,我也会使坏。我会对看上去让我不舒服的人气势汹汹
自己的一种想法常常被自己的另一种想法揍得死去活来
我的矛盾是我的生命
我急匆匆找你是为了离开你。我将匆匆奔上一辆公共汽车
我不时地回忆
你在我的心中走向深处,就象我们在八六年里已经走到了十二月
八六年快结束了。和平年结束之前我们中会发生些什么
该说一句话的时候别说得太多了,只一个字就已经很重
我想为听见“友爱”听见“和平”这两个词而流泪
在我离开你以后的第三天,我已热泪盈眶
和平正在走向结束。以后会怎样呢?
已经泪眼模糊的我们呵,能为自己祝福么?
所有的人都能更幸福一些么?
在我被打动之后,流下眼泪决不是矫揉造作吧
在我们的心中应当有一种感伤吧
有一支歌叫《天下一家》八六年在上海流行。我们活着
就一起听一听这支歌吧
它不是来自遥远的歌。所有情感都在我们的前后左右
收留它们吧
收留一种爱吧,收留好几种爱吧
听见管风琴声传过来,我们的泪水滴落在了饭桌上
之后我们又会理智一些。里其、杰克逊
西蒙、玛多娜,所有唱这支歌的歌手们
我深深地感谢你们
我愿在歌声中为天下祝福。我愿在你们的歌声之中幸福地死去
我愿因此满心慈悲地死去
天下一家。我们都是兄弟姐妹,相爱吧
我也想哼一哼这支曲子呵。小群你会唱它么?
那些在台下的观众们,他们多么幸福。他们最早听见歌手们的声音
谢谢你,歌手。每一个歌手都向往过一些什么
他们唱这支歌的声音是人类向往善的声音
我们和平共处吧。邓小平里根哥尔巴乔夫卡扎菲撒切尔霍梅尼
请你们不要做恶棍吧
相信人类。人类为什么不
应当和平相处,我们都是人。做人多不容易
我们和平相处吧
四面八方的人们都和平相处吧。我们为什么不在今天微笑
为什么我们要忧心忡忡地生存
为什么我们要去算计别人,为什么我们总是坠入圈套
让我们真诚相待吧。士兵们
让我们消灭“士兵”这个名词吧。无辜的人们
让我们不要再遭到各种各样的迫害吧
我们都是人;也不要去迫害他人。一年一年到了今天
我们应当宽容每一个人。作恶多端的人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吧
如果人类真诚,就不该有罪恶吧
我们被伪善折磨得好苦。人类为什么总是伪善呢?
我要向高唱《天下一家》的歌手们致敬
或许他们也同样处在一种伪善之中。为了他们的歌声
为了天下一家,让我们向他们致敬吧
啊小群,在你等待圣诞的时候,我们为人类祝福
我们的声音多么脆弱
我们的声音经不起暴力
所有和平都是脆弱的。强权们会破坏它
我们去找一找
我们无力收藏和平呵
和平没有得罪过谁。和平的敌人不可数计。我们无力收藏和平呵
想让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沉浸在圣诞曲之中然而这个我们无法办到
我们如此渺小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和我们一模一样的人惨遭屠杀
或许有一天我们也会进入不幸
为什么要有一个一个国家将人类分开呢?
为什么要有一种利益和另一种利益不一样呢?
今年是和平年。苏联和美国依旧军备竞赛
高呼和平的人们,为什么不遣散军队呢?
多少年来人类渴望和平,多少年来
人类从未得到和平。和平如此纤柔
和平在人类历史的缝隙之中生长
今天我们还象我们的祖先一样渴求和平
渴求天下大同。多少年以后,我们也象我们的祖先一样死去
坟茔和平吧
我们想好好活下去呵。小群你来,我要吻你

 


小群你来。让我们一同走过这个冬天
我们似乎已经无法关心更大的事情
世界和人类的种种问题总让我们眼巴巴地干着急
其实我们也想不出一个好一些的办法来。甚至连我们自己的事情也让我们眼巴巴地干着急
无法割开时间,无法穿越情绪,无法在声音之中旅行
常常为了找一些新鲜的感觉而陷进城市如同陷进泥淖
我们不能自拔,我们得到的感觉因此也糟糕
车辆开过我们的时候,我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红绿灯跳动
甚至我们禁止自己通过某些关卡
发泄的时候我们的一张面皮也会成为我们的故障
就这样看太阳天天升起天天落,我们无法将自己的故障排除
也许此刻你读了一段我的长诗,你有怎样的感受呢?
我们有多多少少感受也只是一时一刻
这种瞬间的感受你无法留住。或者你疲倦了
或者你想睡了。你也无法摆脱日日月月的倦意
日日月月的孤独,使我们怕失去孤独
而孤独得太多,我们又会怕孤独
什么时候我们能一同写一支歌呢?什么时候
我们将被自己的歌声迷住呢?
《天下一家》打动过我们吧。什么时候我们再能找到一支曲子呢?
我至今没有学会摆弄乐器,不会作曲
我写过许多歌词自己也不能谱上曲。你的歌声将打动我
你为什么不写一支曲子呢?写一支曲子吧
写一支献给人类的曲子。为了爱
为了曾经有过的奉献,为了曾经和正在生存
写一支曲子吧
我们已经拥有作为一个人的种种感受
能打动我们自己,也将去打动人类吧。小群你来
雪将从我们肩头飘落,我们将在马路上看见一幢幢房顶发白的楼
让它们注视着我们。我们一同走过这个季节
走过圣诞之夜的路灯昏黯。马路上只有偶尔的几个灰色人影
他们是一种景物
在我沉醉于古钢琴曲的时候我想起他们
他们总是一种景物。只被我们看见而与我们毫不相干的景物
圣诞之夜的教堂将是辉煌的
许多无知而不虔诚的牧师也会因此变得辉煌
所以感受到孤独的圣诞之夜,我们都会觉得没劲
我们要在一起
看看黑色是哥特式的尖顶或者星空,我们无法分清
我们也无法分清自己和进出教堂的人流
到了一九八六年,上帝之子也会感觉到某种迷乱
我们在这种迷乱之中并肩站立就能忘却共有的困惑
然而命中注定我们还得在圣诞之夜分手。在尚未到达圣诞的此刻
某种感伤已经涌向了我
你也会被这种感伤支配。又是你就在电话里说我应当来你这里
每一天给我们的时间太少
一次次分割之后,能够用来相爱的时间短暂得可怜
我们也想将这一丁点可怜的时间紧紧抓住
这一次你已将头发束起。你的头发更长了
我没有伸出手来捧一下你的头发。你的头发上有对时间的记录
当我不再迷恋于自己的影子不再注重自己的形象时,我将会清算这些时间
小群你来。我要将你挽住
走过这个冬天之后,我们还将走过更多的冬天
只要是冬天,总会有寒冷的风将我们的领子吹起;只要是冬天
总会有纷纷扬扬的雪花拂过我们
在冬天里逗留着的我们,将怎样穿戴这些雪花呢
在我们死后的冬天,就让这些雪花覆盖我们的坟头
在我们的坟头上会不会有人为我们带来一些植物
比如说罂粟和玫瑰
以后人们会将我们忘记,所以今天我们尽可能地幻想着
今天让我们自己将自己牢牢记住吧
渴望与你一同死去
渴望我们能拥有同一块石碑
我们替谁看守那一方土地呢?我们今天去给谁上坟呢
以前死去的人们和我们毫不相干吧
小群你来。让我们一同回忆一下我们怎样出生怎样长大
我们以前各自都走过许许多多冬天
甚至在这之前,冬天已经堆积如山
哪一个冬天更好些呢?
我们都没有站在秋天的枝头之上
地面雪白一片好象我们走过去就会迷失方向
总是想着死后的冬天,地面也是这样白茫茫一片
如果冬天不属于我们,要那么多冬天有什么意义呢?
在这个冬天我要挽住你的手
也许我会因为疲劳而嗓子黯哑
我将在雪花向我们拥来的时候再一次向你倾诉
关于灯芯绒女孩的故事我可以讲得很长很长
我愿让星球们相互传诵
这个冬天是和平年的冬天,我们也歌唱和平象一片阳光
你是覆盖我的阳光,我将不再鲁莽。你是我的阳光
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你也将抚摸我的肩头
说说这个冬天,也说说以后有声声爆竹
小时候我们的父母保护我们,尽管他们也曾无心地伤害过我们
父母和老人们讲过很多故事告诉我们外面有大灰狼
今天我们大了。我们打开门看不见狼。外面太危险,因为这个世界上有人
我们要自己出门去了。小群你来
你来照应一下。我时时需要一种依靠
你是我的阳光,在这个冬天我能安祥些
今天我们只能依靠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走很长很长的路
大楼们陪伴我们,树和墙陪伴我们
让我们同行
让我们一同走过这个冬天,走过更多的冬天
和你在一起我就变得笨拙无比。我会感觉到某种安宁
听任你把我取笑我无言以对
默默地同行,走过去吧。我将忘记自己常常会疲倦
我们和平的日子能有多久呢?让我们一同走在和平之中
战争爆发我也不怕,只要你能拉住我的手
也让我们一同走过可能爆发的战争。我们的路很长
小群你来。让我们一同把倒下的季节扶起

 


我们把倒下的季节扶起,就象人类在灾难之后一次次将自己扶起
人类一次又一次经历灾难。我们苍白的面影
从灾难中向阳光的方向走去
我们的过去怎样,是不是有一棵老菩提树呢?
是不是都该去当慈善家,而我们自身被赤贫包围。我们一无所有地进入这个世界
我们学会了和同类相处,我们慢慢懂得了“和平”这两个字
相爱很困难么?冬天的早晨寒意逼人
我们还能看见阳光沾在墙上和窗栏之上
感到许多事情太没有意义,我们所化的精力也因此变得没有意义
八六年快成为“去年”了。十二月份是最后的月份。十二月份
是最使我们含情脉脉的月份。八六年长么?
在一九八六年我大学毕业,在一九八六年
我为初中一年级的学生讲课。我教述他们怎样做人怎样找到尊重和尊严
我鼓励他们的博爱。然而在一九八六年我被剥夺了讲课的权利
他们说我纵容学生呵。是的
我将离开
我将宣布自己是属于少年们的
我痛恨专制教育。我们曾屡遭蒙骗,但我们的天性还没有泯灭
于是我们成了专制教育制度的敌人
我的同类,让我们相爱把
我牢记我心中的《爱的教育》——一个小学生的日记
人道主义者碰壁了么?
在某个星期天的上午我曾看着阳光心灰意懒
没有举止优雅地去海滨和郊外,我们只能看一看阳光的碎片落在庭院里
庭院的地面发白
我们同样会向往士大夫生活,向往法国贵族的浪漫主义和夏威夷度假青年的生活
听听一支曲子叫《横滨的夏天》也怅然若失
“冬天我在中国南方的一个城市住。这个城市叫上海”
其实我从小在这里长大。这就是我的故事
这个冬天不是我的最后一个冬天
想一想冬天也会有婴儿诞生。我也会想到日本是个好地方
那里的雪是冬天理想国的梦幻。因为我没有去过日本
很多地方都好,因为那些地方我都没有去过
它们只停留在我的向往之中
我的目光短浅呵。走来走去,只看见上海的这些楼群和马路和汽车
看来看去只找到一条身陷泥淖的路
城市是个大泥淖么?市民们目光短浅
乡村是不是大泥淖?活着就常常什么都看不惯。村民们也目光短浅
我们偶尔知道该造神
我们有了一个国家就东征西讨
或者被人家征讨
人类到今天不容易。为什么人们不知厌倦呢?
如果哥尔巴乔夫是马夫,如果黎笋只会种笋,如果张春桥只会用“狄克”的笔名写文章
就不会有今天的阿富汉战争和柬埔寨战争
那么看看今天的世界——喊共产主义的国家不懂共产主义,喊博爱的国家
不知道博爱。除了秘密的恐怖主义营地白宫,也有公开的恐怖主义分子卡扎菲
或许比起在北京的同行,卡扎菲更诚实
因为他是军人,所以他要建立军人秩序
从来军人都是为战争准备的。军人牺牲,军人战胜,军人走投无路
都是为了战争
自从有人类就有战争。人类无法克服战争么?
人类无法克服灾难吧
人类向往有诗一样的世界,黄金一样的时代
反叛意识也是为了这些
保守也是为了这些
谁错了呢?我们永远无法知道谁是谁非
我们的悲欢离合只是命中注定
不希望有悲痛有离别,而我们只能受着宿命活下去
中国人继续做着中国人,德国人继续是德国人
我们由生至死
人类由生至死。多一点点和平也好吧

 


多一点点情感籍慰也好吧。在我们的这个冬天里会有多少事情发生呢?
蓝色风景铺满楼顶我们也不会看见
我们的影子我们也无法拣起
阳光落在肩上不能象掸灰尘一样轻轻掸去
我在黄浦江的东面叫你一声你也不会听见
三公里的距离就已经是太遥远
今天我没有走到陕西北路,我也没有看见那里的栏杆
依旧将行人和车辆分开。是否有一只气球炸裂
是否又有人在晒被子的时候将被子掉落在了地上
阳光一地。冬季的第几天是一整天的阳光遍地呢
阳光在你脸上逗留的时候我在黄浦江的东面
我也看见了这些阳光象一首理想主义的诗歌
今天没有下雪
下雪的日子还得过很久才来
在天气想冷还没有冷下来的今天有好多淡淡的云
云彩好看么。以前我们自己也曾幻想过要住到云层里去
今天我们住在地面上。如果能相爱,如果每个人都能成为我自己
我们心满意足,还会想去云层上住住
只要仅仅是住住而没有别的琐事,我们永远会这样憧憬
在这个冬天会发生些什么事情呢?
我们的血液不会在这个冬天被冻住。大雪将落满你的窗台
我将踏着雪花在你的城堡之下倘佯。我将踏着雪花
乘上去广东云南或者北京的列车
那么你会在哪一列客车上呢?
我当然找不到你
而如果时光倒流的话,我们是不是也越流越远呢?
我第一次看见你出现是在上海师大的东一梯形教室。你和你的女伴们
你们在阳光灿烂中走来走去
你们的背景是教室后面凹凸不平的老墙和落在之上的淡淡光线
你们的背景是整个世界的上午
在一个春天的上午,我记住了灯芯绒女孩。你在大教室的木台阶上拾阶而下
你若有所思的神情好象是在寻找一场宿命
那里的人群象田野里的秧苗
你什么时候考试我不知道,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我也不知道
也不知道你的名字叫小群,也不知道
你常常唱着那些彩虹一样的歌
我看见死亡并且认识它也是在那个上午。你的手中有一本词典
因此我去认识了外语系的朋友们
他们告诉我许多事情我充耳不闻
你叫小群。我只记住这个
这就是三年前的一些事我无法忘记
那个圣诞我没有悄悄约你去教堂,我至今感到后悔
拘于礼仪的我们其实什么礼仪也不懂
那天的风飕飕刺骨
那天我们一大群人把圣诞舞会开到凌晨两点
你和我都能兴致勃勃地希望下雪。我们的同伴昏昏欲睡
你用期待的目光看我,期待什么我到今天也不清楚
过了这个冬天,你会不会告诉我呢?
过了这个冬天,我将在你面前很冷漠地吸着烟,好让你觉得我一点也不爱你
而我决不相信你没有爱上一个男孩
今天你也学会了和人抬杠。我也和你抬杠
到了黄浦江的西面,我就决定让自己不再想起你。尽管你骑着自行车和我面对面擦过
尽管我还将走进你的城堡
我只说雪
只说冬天有一整个冬天的故事。讲和吧
我们已经讲和过了。讲和吧
在和平年里不讲和就对不起这个和平年。多一点安慰也好
我们要一同走出和平年。我们
志同道合
多少年多少天之后,我们还将志同道合。多一点籍慰也好
每次在人群之中焦头烂额地退出之后,都会想着要来找你
如果你也让我焦头烂额地离开的话,我就会绝望
已经很累,我要爱一个人一个世界。我不想再去拥有更多人更多世界
为了自己很疲倦,我已经伤害过了一个女孩
我们讲和,我们一同去问候一下一九八七年好么
一整个冬天将在我们的脚下
我们一同走过它
我们一同
让更多的蓝色日子盛开
让更多的白天盛开

 


这个冬天是我们共同的日子么?这个冬天
为我们而来去匆匆么?少年的冬天也象少年的我们一样地注重形式么?
比如说把Love写在什么地方,比如说在电话通话结束的时候念一句dich lieben,比如说
为爱情划碎手指宣誓
“天诛地灭”
(我的一个朋友是气功师,他深深地爱着一个女孩子
他说他能平心静气地对待一切而那天晚上如此激动
他失眠。他翻来覆去想着那个女孩)
我愿练练气功,让自己学会平静。我也怕自己无法让气凝聚丹田
我会为等不到你的一个电话而难受一个下午
我会因此失眠,因此心潮汹涌。情感是伟大的我们无法克制
或许气功面对情感也会束手无策
这个冬天我想练练气功让自己进入宗教境界
外滩的交通堵塞,我等在公共汽车上沉不住气
江边的喷水池吸引了许多人却无法吸引车上焦灼的人们
冬天里我们的现实生活太不浪漫;冬天里,我们的城市
同烟灰缸一样肮脏不堪
要走路也很难。要和人群相撞就不会有诗意
诗意在这个冬天里就是我听见一位塞浦路斯的女歌手唱一支凉粉一样的歌曲
在另一个角度就说另一种话,也是一种哲理
需要你。不时地想起你,是因为我曾面临过几千种艰难
我有过通向八方的幻想
这个冬天也象是一种哲理
我们将怎样在阐述它的时候度过它呢
从今天上午开始下雨,到晚上还没停
对你说我已经准备好了行装,去澜沧江边的一个农场
中国的澜沧江也流到老挝和越南,到了那里,就是湄公河
我将抚摸那里的风景,就象是上海
我用视觉抚摸了你的目光
在这个冬天你的目光依旧慈祥无比。我还能做出一些怎样的姿势来充潇洒呢?
那里有水一样的傣族姑娘,我将与她们共度泼水节
小群你不在那里
你不会把水泼在我的身上表达一种情感
那里的黄昏好么?那里有芒果么?
芒果到了上海就成了蜜饯的芒果不再新鲜
那里有原始树林。我不知道到了那里自己会不会患热病
我能告诉你我将在两年之后重归都市
我的归来是否辉煌呢?
我将在那里做出什么事来呢?
从此后上海京不特消失了,从此后上海
古代海凹京凸等等消失了
我把自己的名字埋在尘土之下。有那个朋友将来关心我
或许两年的那一天,我连自己也不认识
你要提防我的朋友
他们要来窃取我的脑髓
他们千方百计想在我的思想中拐走你
或者在我的诗歌后面签上他们的名字
我也提防自己将自己出卖。我是我自己卑鄙的朋友
一共有四个女的六个男的,十个真正的朋友在三年之后依旧是我的朋友
我只有三分之一自己在三年之后依旧是我自己
那个地方好象叫勐捧,
八七年的一个冬天的午后,我将靠在那里的一棵古树上给你写信
那里没有很多很多音乐,只有古树
古老的神话也在古树下萦绕着我
古树看见的是青色的阳光挂在它的枝条上
那个地方古色古香,一条河流过那个地方
仿佛是摆夷好几千年历史的边缘流过那个地方。就这样我坐在紫色的藤下
坐着读历史,读瑞士人和缅甸人的历史
读到孔子没有来过这个地方我满心喜欢
甚至拨动琴弦做一个歌手
歌唱伟大的华夏文化还没有完全玷污这里的村寨
吟咏太阳下的村民象一辆牛车。而在上海
我只是一本诗集,一张照片或者
快被人遗忘的我的名字
情绪似水的日子和云飘进肺腑的日子
我能找到么?在那些日子里我将勤勤恳恳地教育我的学生
我将认真地学习英语和傣语
在上海我臭名昭著。我已经拥有了一种人生方式。两年或者三年
我将重归都市
或许我将隐忍,我将默无声息地看着我的诗篇被人焚烧
或许三年之后我将去更远的地方找我象气球一样的梦
这个冬天也不会很久。这个冬天
我们共同的日子。在离开这个冬天后没多久,我也将离开上海
离开这个我所憎厌的地方我所热爱的地方。我将抛下我患病的母亲客游他乡
我是个古怪的人吧
我是个无情无义的人吧,我是个没有肩胛的人吧
一定得离开呵。这是命中注定
勐捧不是仙乡,我要去那里寻找我自己也不知道的东西
你决不会来挽留我
你多么虚伪
你将受不了这种坦荡如砥的真诚,那么我就得离开你
我饮用这种苦闷就象饮用他乡的泉水
十月一日我在西双版纳教书,你却在上海面对我的学生
其实我并不喜欢那种神秘的丛林让我心惊胆战
而在上海,我已经心惊胆战了好几年
多少孩子们向往来上海,向往在黄浦江边的绿茵里走走,向往看看上海的风景
上海有那么多人呵,上海
人的味道太浓太浓,比乡村更脏
不辉煌的时候,总希望人少些。上海人挤着人走路一点也不辉煌
他们向往上海,他们把上海看作是他们的梦
同样我们也把西双版纳看成风景区向那里排泄我们的伟大文化

 


于是我就这样变得冷静些。什么时候我也练练瑜珈
听见瑜珈音乐我就如此沉醉其中
更多的沉醉说来说去还是和你一同在上海走过一个冬天的夜晚
在你身边的我是幸福的我,忧心忡忡的我
几个月之后离开你的我是感伤的我,狂欢的我
我想拉一个乐队叫“坏孩子”或者“吉皮旮”乐队
两年之后我重归上海会不会有这样一个乐队呢?
回一回头是大学时代。我们
曾经一次又一次向往能够放歌,向往着能够拥有我们自己的乐队
一生之中常常这样想,我们也已经开始努力了
中国人的幻想和美国人不一样
英国人的幻想和波兰人不一样。今天我们只想把这个小小幻想变得实在
只是突然想到自己是中国人。即使要做小小的一点,也已经很难很难
那么我就远离。我要寻找
我寻找什么呢?
如果生命是礼物
我将奉献
我喜欢卢森堡的一个女歌星唱的一支歌名叫《假如生命是礼物》
如果生命永在,我也将奉献
在你切开一只桃子的夏天,我将奉献自己;在圣诞钟声之后残余的冬天里
我将向你倾诉
我的诗篇只是为了一种奉献。在梦中
也只为了奉献
在梦中我拥有过你,在清醒的时候我拥有过你
我会变得冷静
冷静些,我漠然地向你表白你受不了
冷静些
我和你之间有两尺长的空间,我局促不安
更远些我就去了勐捧
在那里我将让书信一封封地成为上海的天空
我说你是天上的彩虹;你说一听就知道这是恭维
夏天也会有风吹进你的窗户,就是我
在千里之外使劲地吹
这个冬天我在上海,我想和你携手去远一些的地方
我们应当相信圣诞老人,否则上海就索然无味
否则上海只剩下相爱人们就会说我们妨碍治安
让人家知道一点点我们的事就已经很不对头
人们来找我们的碴,我们只好逃
我们太弱小
用我们草一样的生命去抵挡风风雨雨肯定要受不了
我的母亲已经精神分裂
为了让她恢复,我等了很久。然而她抵挡不了这个世界的千变万化
如果我没有学会以多种方式生存,我也已经发疯
从小学会娱乐,尽管那时并不知道圣诞
圣诞节要过得快活些。新的一年闭上眼睛就到。今天
今天不是圣诞
今天街上的人们毫无目的地忙忙碌碌。今天
汽车几乎将我碾死。今天大钟铛铛的时候
车子们排成了长龙,仿佛城市是车子们住的地方
今天我们精神振奋地疲劳
千万种疲劳都是感受
仅此一点我的疲劳也是上海的疲劳
上海是中国最拥挤的城市
我在这个城市里跌跌撞撞感受到各种各样的博爱和势利
我们都是市民。世界大同也无法消灭市民阶层
在这个城市在这个阶层我也感受到世界
“世界正在成为一个村庄”viii
各个城市的市民们,各个国家的国民们
我们正在成为一个小小村庄里的村民
地球没有变小过,我们把眼睛睁得越来越大
我们就是世界,我们就是绿色和蓝色
我们就是忧郁,就是鲜花和树;我们就是教堂钟声和阳光;我们就是
所有生命在变动之中,就是无声无息
我们长啸,就是风,就是云
就是烦琐,就是噪音和危害生命物质
我们象打群架一样发动一个国家和另一个国家间的战争
我们就是刀枪,就是海浪汹涌,就是
一块一块大陆在海底衔接。我们就是鱼
春意盎然的季节和沙漠和废墟
我们就是古代。我们就是现代。我们就是将来。我们就是
有过历史和没有过历史的世界是同一个世界。我们就是
你的世界和我的世界是同一个世界

 


我们希望有世界大战是因为想做战士,想摧毁陈旧
更多的时候我们怕战争。我们怕那些深深地爱着我们的人们和我们深深地爱着的人们死于战争
我们怕创伤。我们怕中国人恨日本人,我们怕日本人恨美国人
有人的地方总会有血腥遍地。我们在血腥之中站立
仿佛平平安安
那么在这个冬天,关于以色列和巴勒斯坦,我要说很多
关于同情犹太和反对阿拉伯,我要说很多。关于
巴勒斯坦人多么可怜
他们不停地充当宗教的炮灰,于是头脑越来越简单
以色列式的纳粹也一样恶毒
我们不是犹太人也不是阿拉伯人,我们什么也说不清
他们各执一词
稍有一点机会他们就打仗
知道战争的果实是死亡,他们也从不放弃
我们只是关心也只能关心。有一天战火烧进上海我们也只好无可奈何
我们如此弱小
想着作了战士就可以证明自己是威武的
仿佛自己能因此作出伟大的事情
诸如折戟沉沙,诸如荣耀显赫。也想过我们应当相爱
在同伴被人杀死之后,我们愤怒而念念不忘复仇
仿佛我们的仇恨也是应当的
爱久必恨,恨久必爱。和平久必战
我们无法安分守己;安分守己就无法活到今天
活到今天
活到今天我们让过去发生过的事情一件件在脑袋里翻滚
活到今天我们把初恋回忆到今天
冬天也听见山口百惠的歌声,冬天看见你一身白色的雪花也会想一下前一阵子
前一阵子我因为灯芯绒女孩而伤心
山口百惠也许已经怀孕
也许歌迷影迷们已经不象几年前那样疯狂地迷恋山口百惠
记得山口百惠故事的人将越来越少
由盛至衰之后,又有一个世界由盛至衰
山口百惠的歌声总让我们去想这些。今天山口百惠的歌声又一次漂过我
我无法疯狂也无法娴静,我的心永远是一颗骚动的心
也深深明白这是人类共有的骚动。无法抑制这种骚动而满腔不自在的不止我一个人
世界大战也无法压制它
那就放纵它。那就放纵自己想哭的欲望
妈妈也哭了
我已经过了二十一岁,我不得不承担起生活
患病的妈妈拒绝吃药,我也不能强迫她
我只能伤害我自己
那么让我的血流下
妈妈在哭。我在哭
活在这个世界上呵
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只能听任风将我们吹倒在地
我们还能为自己流泪已经算不错了
很理智地想到人还得活下去
还要继续忍受,就是一条最好的路
忍受很难很难
无忧无虑的人们,你们多幸福
你们拥有讥笑我们无病呻吟的权利。这一点不会使我惊奇
我们都将生存下去
好几年以后还会有人讥笑你们。那时
我们将同病相怜
总是失败者,一生之中走的路总是归于失败
我们相爱也失败了
相爱成功的话,小群,我们都得死去
所以我只期待陶醉
陶醉在爱情瞬间的成功之中,陶醉在最具体的感伤之中
此刻我想念你
想念着什么时候我们能够相拥而哭
如果我们能够成为一体痛痛快快地哭,我将只剩下陶醉多么幸福
莫名其妙地哭泣的人是最幸福的人
他为生存而哭,为爱而哭
为了活着而哭吧
笑毕竟虚假。因为得意,因为幽默等等
我们笑得肤浅
路有多长
幸福有多少次。人生如梦。苦海无边我们厌世么?
为了幸福我们活到今天。为了以后幸福还在
我们没有死去
据说死也是幸福。那就留到以后
我们还有许多幸福的构思呢。小群,你真美
让我们做爱吧。我们是一对悠久的情侣了
我的额头渗汗
我还能触摸到你微妙的颤动
让我们做爱吧
让我们为雨点感伤为雪花和风感伤,让我们为阳光感伤吧
感伤确确实实是我们生命之中最辉煌的一部分
我们相爱在花丛之后,相爱在墙下
我们相爱在有鸟飞过的窗户之中。我们相爱
如此感伤。看见的飞鸟也是感伤的鸟
和平的鸟
在我们感伤的时候,不再会看见战争
感伤多么幸福
阳光象晴朗的泪水洒遍我们全身
我要让你只看见爱情
我要让全世界就此无声无息。我要
让妈妈不再有人群恐惧症
在岩石之上我们也温柔无比
爱这个世界么,爱一匹马么。今天我要让你向前伸出手去
让你抚摸到雨中月色如纱衣
想象这件纱衣与世界合身
今天的世界应当是情侣们的世界。而我的一个诗人朋友在家里挨饿
我不去顾及他的存在
我让自私和冷漠成为辉煌
伤害我太甚的人,我将等在明天报复他
今天我只隐约地对他们怀恨。今天
我只想爱我的情人
感伤的日子,我们和和平平。把战争留在明天吧

 


到了明天,我们也还是受不了战争
人类害怕这么多也只因为战争是人类带来的
就好比死者不会生病
我们做一点积极的事情吧。诸如喝喝健脾饮料
诸如大学生已经上街大喊民主自由口号
今天我看见了许多人。他们走进了寒冷的夜色
他们踏着西风游行,他们已经沉醉在一种群体的宗教意识之中
而我已经大学毕业,我不能再重新成为他们
从一九八五年十二月开始,我被当成学生运动领袖的嫌疑分子;其实我不是
只因为我是诗人,只因为我忍不住说出太多真话
就会有人干涉
我们民族没有民主确确实实没有
也不要说“还我民主”,因为我们从来没有得到过
今天已经有一场有伤无亡的战争,就是学生和政府
两方面都在夸夸其谈。当然
伤者也只能是学生
喝一口水吧。中国有人还在受灾
我们都可以为了自己的冲动进入监狱。不怀好意的人太多了
朋友们,想想贵州想想陕北吧
朋友们,想想国民性是几千年的国民性和鲁迅的努力吧
要自由要民主。我们不应当成为祭品。别急着上街
中国有成千上万辩士都在为传统辩护
别急着上街!要想好充分的理由
不要目瞪口呆
我们不需要目瞪口呆的结局
少年气盛,我也想去热烈疯狂
也要提防投机分子。或许我自己
也是一个投机分子
在这个时候我们要想着怎样做人
别急着上街。——已经上街了之后就不要放弃信念
“流产”这个词常常用来形容我们正正好好
既然已经抗争,就必须抗争到底。朋友们
为了什么,人道主义?为了什么?我们在这个世界生存。朋友们
在我们之后走向世界的人们会记住今天,也会记住这些抽象的游行人群。今天,我们有没有高唱《国际歌》和《马赛曲》呢?
为了抗争,为了反对专制,从前已经死了很多人
或许在今天,我们还将流血
在国际和平年里有着太多的战争实在令人失望
我们也只好对人失望
如果说战争,就只该有一个战争观念就是为自由而战
除此之外就是“祝你快乐”
就是“晚安朋友晚安”,就是为生死爱憎感叹
“当官的,施舍一点人权吧”。在中国没有人权宣言
想过一想的人们都当不了官。中国人有中国人的国民性呵
人民也愚昧
自以为高明的我也愚昧
到最后,正义也不一定战胜。到最后
也不一定明白什么是正义
如果游行只是为了逛大街,朋友赶紧不要去
上海已经交通拥挤常常堵塞。圣雄甘地在哪里?
我们中应当有阿莱科斯·帕那古里斯ix,应当有真正的克鲁泡特金和殷夫
一个也远远不够。我们受不了无为的战争
一九八六年,和平年呵
一九八六年,中国人民依旧奇形怪状

 


会有人来阻止的。我们自称是龙的传人
到今天我们中总是有那么多的叶公
奢谈民主的人们都在权贵阶层。还有人闭着眼睛矫揉造作
大唱《让世界充满爱》。我听得伤心
为了这首歌的名字我流下眼泪;然后发现这是欺骗
那些蹩脚歌星们,用假惺惺的声音欺骗着虔诚的人们
我说我是挑战者最终只能抹一鼻子灰
我要向游行中的学生们致敬
我将在浩浩荡荡的队伍之中寻找我的同伴。我将参与他们
在我感受到这场游行如此使我激动的时候,我已经参与
我已经振臂行走于人流之中
我愿投身其中,我愿成为这个强烈群体意识的附庸
这就是声张正义吧。正义必败
我要声张正义,我愿尾随着正义失败
人们积怨已久。游行的一天怨气倾泻
倾泻吧。人民的力量不仅仅是暴力。倾泻吧
人的尊严是假的,民主是假的,法律是假的
只去相信哪怕一点点抗争吧
我们如此渺小。在给你打电话拨号的时候,我无地自容
无法扭转乾坤呵。无法让失败的命运有稍稍转变
学生是白白挨打了
他们被警察拔下的头发也是白白流去
作为理智的我不该加入吧。我宁可冲动
我宁可被某种激奋左右。我应当大声疾呼民众们
民众们觉醒吧
即使只是启蒙,我们也愿意付出更大的代价
我们是热血青年不愿意让自己的血液冷却
事态会越来越严重么?
会流血么?已经有人在镇江自焚了
镇江是一片宽宽的长江,一片泥滩
那场火映照了那里的市民。今天他们依旧浑浑噩噩
每天上班下班,他们全然不知道自己被谁愚弄被谁欺凌
一片泥滩的民众意识为了切身利益刚刚在上海似醒非醒
他们受不了一次又一次的涨价。仅仅为了这个
他们寄希望于学生运动
大家都是人呵。想到自己为了活着而要好好做一个象样的人的人太少
我憎恨市民,我憎恨他们胆小怕事
我依旧被他们感动
在他们的欢呼声中我挽着同伴的胳膊
在他们的欢呼声中我走过他们
我在队伍之中向他们致意。他们是我们的父母兄弟姐妹
We are the world! We are all family!
在和平年走向结束的时候学生们已经开始抗争
为自由而战,为活得好一些
我们的游行队伍浩荡
上海人,外地人,一起加入吧!为自由抗争吧
“奴隶们起来起来”
为人权我们已经走了很长的路
警察们已经用警车驱散了我们的队伍
我们已经经历了一次次失败我们
已经经历了又一次次失败然而决不结束
只要活着
只要活着就想方设法好好活着
只要是人,就想扬眉吐气
“振臂行走于纸上布上
甚至刀锋之上”

 


我们确确实实想要扬眉吐气。游行的日子天气总是晴朗
风没有很冷很冷地吹向我们,也没有下雨
游行的日子是这个冬天里最温暖的日子
我把“为自由而生”贴在身上。他们好奇地看我
走过大楼和栏杆,走过人群,我的心情象凌晨
人们向我招手。我也超他们招手
无比羡慕十二月党人的我,今天加入了游行队伍
我懂得了十二月党人,懂得了另一种心潮汹涌
有人高喊京不特,我就更激动
这一天我们确确实实扬眉吐气;这一天
一向飞扬跋扈的那些人不敢再飞扬跋扈
这一天广场上站满了人。十万人呵,为自己的力量感到震惊
这一天人们不再吝啬,他们无偿地捐助
面包飞向我,香烟和巧克力飞向我
市民们涌向我。他们请求我向他们倾诉我的激忿
不仅仅是有几个大学生挨了打呵,不仅仅是
为了大学生太穷太穷
我们一次次想说说我们自己的话
一次次我们都被制止
今天我们能够开口说了,然后
我们又一次被制止了。有人来跟踪我们
科技的发展使我们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看见
到处有眼睛盯着我们。我们被说成是不怀好意
在我们手中也有证据。证明我们无辜
我们有确确凿凿的证据,为此我们不能安宁
打电话给你是为了给你看看我们的这些证据
你也明白有人想毁去他们
我们都是无辜的,历史会证明这一点
所以我终于没有给你看这些
我去参加一个黑灯舞会,我去搂住一个女孩子
我是个危险分子呵
走过大楼和大楼阴森森的间隙我提心吊胆
游行结束的那天开始下雨了。多么伤感的日子
我拨通电话没找到你。雨点撒在脸上
我没有来找你吧。我是个危险分子呵
你要小心了,我将给你带来危险
有很多人劝我不要去参加游行这你也知道。甚至你也想这样劝我
然而我已经加入,我已经在队伍之中大喊大叫
我已经向市民学生警察们作了第三次和第四次演讲
在舞会中,在女孩子的胸前,我依旧会想着游行,想着轰轰烈烈的广场
我愿在广场之中大笑
今天我没有大笑。我只是和一个女孩子跳完了一支伦巴
今天我只是在我的母校酣然大睡
睁开眼睛我就可以看见报纸上登着我的一个朋友在北京被捕的消息
他是个孩子,还没成熟
报纸说他别有用心煽动学生闹事。他的名字叫薛德云也叫马哲
我没有被捕。我还可以继续向我的崇拜者们微笑
我还可以搂着女孩子跳舞
马哲是我来自遥远的朋友。我们曾经嘲笑他太无赖。我们也曾经教导他要好好写作
他说他的世界观改变是因为刘漫流的一席话
是的他改变了
他被捕了
可我们还在跳舞喝酒呢,我们没有被捕
我们还可以说:有什么办法呢?是的我们都很稳
我们的朋友被捕了
我们上海这群诗人呵,都活得很好。只剩我一个,还要提防提防
上海的诗人们哪里去了?
我在游行队伍里看不见他们
今后。我要说今后他们不再是我的朋友

 


我要去云南了。如果说是流放
仅仅是我自己将自己流放到了边疆
小群,对你的爱情已经使我疲倦。小群
我在远方也将被这爱情折磨
我已扔下那些不是我的朋友,也曾和不是我的情人分手
上海的一九八七年冬天里不会有我
只要有你
只要我那些为数不多的朋友和情人还在上海
那么我就是上海。我就是呵
这一座沿海的,看得见日出的城市
游行的人们不会将京不特彻底忘记,因为我知道
游行是不会就此消失的。北京把游行持续到了一九八七年
听了美国人声援中国游行的消息,我也激动
一二·一九,天下一家。大家都是人vii
是人就该有做人的权利吧
即使我到了远方,即使我看不见这些喧哗的场景
我依旧会想着人。人,总该是这样成为人的
吸烟的动作潇洒吧
去了远方我还会为自己卷烟抽。当然我无法失去音乐
音乐对远方的我,就是一种回忆
回忆童年,回忆一个个情人,也回忆都市生活
我将在一棵大树下将一个爱情故事,讲一个风云变幻的故事
讲一个做明星的故事和轰轰烈烈的故事
讲疯妈妈的故事。或许在我重归的时候,妈妈的病已经痊愈
在我听见音乐的时候,我的情人们在干些什么呢?
你在干些什么呢?
等待我重新归来吧
不久以后,我将重归都市
半年之后我将来探望你
半年不长,在新奇的世界里,半年很短很短
“探亲”是怎么一回事,此刻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出
来来去去的旅途上我会碰上谁此刻也无法知道
火车穿过山山水水的时候你还坐在你的城堡之中
邮差们打你家门口叮呤呤而过会不会为你带来我的消息呢?
天高云淡么?霪雨霏霏么?
你在想些什么呢?我的旅途长达一个星期
当然那些在站台上为我送行的人们不会心潮汹涌
当然我去了那里也不会犯很重的思乡病
如果说及感伤,我在任何地方都会感伤,仅仅是人的本质
就说一点点愉快:我会有一些异乡的朋友
丘陵地带和高原地带的朋友
或许还会有一个异国的朋友
说真的,我很想拥有一个金头发的情人
在旅途之中我会碰上么?在旅途上我也会想起这首长诗
就象一种爱情,并不轰轰烈烈
我们的时光是地久天长的时光么?为什么会有逝去的那些呢?
为什么我们要成为一种遥远的遗憾呢?
今天我们并不遥远。今天
想对你讲讲关于我离开之后,讲讲关于上海会有些什么变化
今天我说不上你将有什么变化。我们只能悄悄地讲
那时我闭上眼睛也能知道你是谁。我要来找你
宿命有很多很多
今天再讲宿命就是爱上你的那时候我并不知道你的名字
再讲宿命就是今天我一遍遍念叨你的名字
如此流利地
在某个场景之中我将脱口而出
而且我已疲倦。我的旅行象一次逃避
在没有谁来流放我的时候,我离开了上海象一次流放
在流放地有很多粗犷的人,狡猾的人
我没有去那里
走进丛林的时候,也许上海正在下雪
上海的一九八七年我无法理解
或许就是说以后可能我不再危险
或许就是我变得文静
从前我一向放肆。我放纵自己的冲动使我只能离开上海
在上海忌恨我的人比我的朋友更多呵
嘴里吐出的也将成为我的敌人。我要走了
再过一百四十天,我要走了

 


要走了。要在遥远的地方艰难地关心着上海发生的一切了
在离开之前,我还将来你的城堡
让我想想。我要踏着杉木楼梯盘旋而上。让我想想
让我想想临行之前该为你准备些什么礼物
或许我的脾气不会很好。如果你不答应和我一同在雪里走走
我就生着气离开你。尽管我希望每时每刻
都能看见你的一身娴静
你的端庄典雅叫我受不了。我就想再斜眼看看你
“你是我的阳光”
在云南我也将看见这些阳光。甚至在列车穿过高原的时候
看窗外的落红片片是我的全部感伤
听你用英语轻轻念出这个词-sentimental
就象一种美好永远是一种美好。这个词本身就是美好
你的声音更美好
象一种博爱。更宁静,更辉煌
我要走了
上海对于我成为某种遥远。你和我成为遥远
诗句也无法从竹楼铺进你的城堡
一种漫长本身象两条铁轨无法碰在一起因为平行
一种漫长是数百年之远
或者数千里之久。你捧着我这首诗的时候怎样想呢
或者外面正在下雨
你听见雨声会感到生命的单调么?或者在一个月光遍地的夜晚
某种怀旧意识使你无法入睡
要想到我在写这首诗的时候欲悲无泪呵
在很多年以前我曾拥有过什么,我已经无法说清楚
你的怀旧或许会使更多的人感到某种失落
有没有一个老人在这样的夜晚倚着窗栏哼一支老歌呢?有没有
一个初识世事的少年在窗前望着某本诗集的书脊发呆呢?
不会去想到更多的我们
我们以后要走的更近还是更远呢?
谈一谈你的话,我根本不用找很多的理由。你捧着这本诗集的时候
上海还是老样子么?
我还会是老样子么?也许我将变得很坏很坏
象一个酋长
我的部落在什么地方呢?我会背叛很多很多人的
那么就是在另一个地方,我也兴高采烈
将会有很多人等待着我的归来
我飘飘然的时候,你在哭么?
“你是我的阳光”。而我
在两年之后认识我的人们将对我越发陌生
他们说只看见我的表面。你也一样呵
或许用不了多久,他们
在表面也无法看见我
我依旧要怀念我们共同的日子
只是无法更细地追忆
再后来,只在梦中吧,我还会怀念而今天也一步一步走进我背后那片黑暗
我就要离开你的这座城市,当然也是我的
我们都在这里度过了金黄色的晴天和银色的雨天
那么我就期待你入定,让我们能在冥想之中也相遇
转过身去看一看墙壁
墙上是否已深深地留下了我们的影子呢?
已经是一九八七年了。如果我不离开这里
这一年之中我会做些什么呢?
再去和人争斗的话,会让我对自己也厌烦
闲着喝茶么?或者给你写求婚宣言,我的情书能成为典范么?
已经是一九八七年了,我们又大一岁了
我们的父母更信任我们了。如果今天下雪
就成了八七年的第一场雪
今天没有下雪
那么过几天再看吧。一九八六年让我难忘。在我离开之后
我将会看见雪花在你的城堡之上飘落
还将有一只鸽子,一只雪白雪白的鸽子
国际和平年离开了我们
你将看着鸽子飞去一言不发
无可奈何吧。我们不会知道该让它去哪里

 


已经是一九八七年了。我还没有第三次进入教堂
也是为了和平。我去教堂做过两次礼拜
八七年到来之前我参加了上海大学生的游行
那也是八六年我的最后一次冲动了
以后我还将冲动。我也知道自己又大了一岁
又一个年头在我面前
我将不由自主地按着某种方式通过它
找一个僻静的地方我也无法反省
八七年也在一天一天地离开我,这又是一种宿命
在这一年之中我想做更多事情,就象已经过去的这一年
我曾做了许多事情让自己感到欣慰
也许自慰的最好方式就是行动
每到一个地方我总要宣扬行为哲学。碰壁多了,就得学会行动
这就是理性么?随着年龄,我总让越来越多的行为代替幻想
这就是我成人了么?可我依旧觉得自己还只是个孩子
总想找一个依靠。然而今天
我只想靠在自己身上
曾经是一个野孩子的我,一天天地彬彬有礼了
苏联人和美国人在谈判
多么有教养的外交官呵。我无法更深刻地懂得他们
或许他们不说真话更讨人喜欢
曾是个野孩子,我到处无所顾忌
电台新闻说,一九八七年已被定义为收容无家可归孩子年
收容我么?
是的,我有一个家在上海,有一个军官爸爸和疯妈妈的家庭
我有一个家在这块大陆上,和每一个中国人每一个上海人一样
家里有许多琐细的小事让我开心苦恼
小时候也是这个家而今天我长大了。今天
我是一个大男人了。“做一个男人是很累的”
我想找一个人说一说:我累了
然而我决不会对人这样说
更不会对你说。我不得不咬着牙走完许多路
不得不选择行动
让我们做事。为了生存,哪怕做一丁点
我们已经活下来了。我已经能够离开上海去云南了
过些年或许我还能说——“我已经重归了”
在今天
我们也已经重归冬天,已经等来了一九八七年
在新的一年里我能做的第一件事依旧是来看看你
新的一年刚开始就下雨了
这雨天冷
这雨天让你等在家里不能出来
过了雨天我又做些什么呢?或许过了雨天你还会躲在家里
如果我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呢
你会不会默契地等在车站外面看我背着红色背包走近你
其实在心里我一直这样想,也决不会对你说
因为这是冬天
冬天里我要假惺惺地对你说天真冷你不要出家门
我也怕你和另一个男人相爱。尽管我自己
希望有更多的情人
希望有更多的情人都以为我全心全意地爱她们
你不会原谅这种想法就象我怕你和另一个男人相爱,所以我说自己的生命只属于你
象撒谎一样
西双版纳有许多水一样的女孩
“我一定不会爱上她们”
只是有一天她们会象梦一样地来诱惑我
在这个世界上常常发生许多事
我们都没有过失,有什么办法
有什么办法,我们只好相互指责
有什么办法,我们总是找一个人来折磨自己
我们就是这样开始懂事的么?

 


不管怎么说,我们已经开始懂事
我们已经知道了征服和逃避征服
于是我只好离开我的朋友们,或者说是他们离开了我
他们都去结婚了
某甲结婚了
某乙某丙准备结婚了。我总是听见朋友结婚的消息
雪花飘舞的日子是上海诗人们分手的日子
公共汽车远去的时候,我还留在站牌之下
等待什么我总无法说出,只有风把我的衣摆吹起
我只会瑟瑟缩缩
另一辆车子开来也和我擦肩而过
你该出来看看冬天的风景
上海很干很干,楼房们很干很干,也还会有行人
他们相互并不认识,就象我们和他们并不认识
如果我们两个从前不认识那么在这街上相遇我们也将擦肩而过
奇怪么?
今天我写下这首诗是一个标志么?
没有擦肩而过的我们却要分手
我以后怎样再和你谈谈关于这首诗呢?我牢记你的城堡
也许到了来世,你的城堡将被刻在我的额头之上
这个冬天呵
在母校还是老样子的这个冬天,我们已经变了许多
什么都好。什么都叫人高兴
什么都叫人沮丧。这个冬天呵
我偶尔和朋友们通一个电话相互问问好
小群我也问你好。你好么?
或许今后的日子就是这样的日子。你好么?
或许我们都不会轰轰烈烈
这样我们就都好
我们都还可以去教堂受洗,做一个虔诚的基督徒
基督徒相信死后会升天去上帝那里
我们死后也去么?这个冬天我想着我得为自己搞一辆摩托车在风里开开
在等几年我们的日子会更好么?
我们再开一个舞会好么?
让我和所有人在舞会上重新认识
我会举止潇洒。然而这种想法
只能让我更加怨恨时光不能倒流
而且这种怨恨是徒劳的
应当行动;那就去做些什么呢?
比如说让我离开上海,我就想这想那地留恋
比如说睡得太久我们就得为许多事没做而提心吊胆
某一个夜晚我也曾失眠
拚命抽烟的结果就是让卷烟不再有味道
这就是我们开始懂事呵
连地球也变得“越来越小象村庄”了。能被我们看见的东西更多了
朋友多得使我背叛朋友
也使朋友背叛我
我们都没有过错却因此相互指责。我们
也因此更加善于保护自己
就象一片风景那样,我们也被自身观赏
到了这个冬天过去,我就只好抛开我熟悉的一切去云南
西双版纳是一片温暖的地带。那里只有夏季
在那里我不会感受到冬天上海的寒冷
到了这个冬天,我们已经对风风雪雪无所谓了
没有下雪的冬天
我们已经感受到雪
目光是雪,闪闪发亮而且寒冷。某种情绪是雪
美好而且寒冷。这个冬天
我们已经开始懂事了。我也开始学会使用诗句
用诗句和花言巧语征服女孩子
用冷漠征服关心自己的人。我也因此疲惫不堪
而且兴奋

 


我要兴奋地说出自己的成功和失败。我要向你倾诉
所有使你觉得荡漾的诗句
小群你来,在电话里听你的声音总会觉得你太遥远
等着雪下遍上海,我要说出比雪花更晶莹动人的话语来
你来,我要向你倾诉
倾诉这个冬天里的所有向往
走出城堡吧,我将在阳光的右边等你
等着你再一次从城堡之中走出。在这个冬天
你还会对我说我的诗歌并不好让我对你的话只好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也罢
我要倾诉,我的全部诗篇都是一种倾诉
我将把这首诗写得更长
小群你来。有一天我将在广场之上诵读这首诗歌
那一刻你将想什么?
你会不会因此进入某种温情并为之感动?
我的成功是什么我无法说清
一如我的失败多得不能再多。你将成为一个女歌手么?
为我放歌吧
为短暂放歌吧。象对视一样
我们已经远去,离开早年的一草一木
在这个冬天我没有看见你穿起蓝色灯芯绒外套
然而你还是蓝色灯芯绒女孩
这首诗还得被叫做是《献给蓝色灯芯绒女孩的爱情故事》
天也蓝
那么在你捧起这首诗的时候,这首诗也蓝呵
会有人来说出我的气喘吁吁
也只因为这首诗太长太长。我只想喊你的名字
这种激烈的倾诉方式存在于这首诗中会不会让人无法承受呢?
但是你不应当承受不了。“你是我的阳光”
在所有春夏秋冬,你是我的阳光
拨通了打给你的电话就是一抹阳光落在肩上
看见你就是看见阳光的辉煌
你使我辉煌,更辉煌。我要兴奋地对你说出我在想到你时的感受
说出某种期待和渴望
渴望你的吉它为我奏响
渴望你的奉献是接受我的全部馈赠
你来。你朝阳光的方向仰起头来
你的微笑向着我向着蓝天日月
在我们的顶骨之上都有一颗星宿
如果两颗星宿重合了就是两个人相爱了
那么抬起头来,我们怎么总是找不到这些星宿
或许这些星宿都被留在了树林的另一边
那是怎样的树林?将存在在什么地方?
那个世界是我们两个人相爱的世界吧?那个世界是一个人人平等的世界吧
只是离我们太远
或许就是因为遥远,我们才造出了这样一个五彩缤纷地盛开的世界
造出一片能将这里和那里隔开的树林。我们多么向往美好
我们也在为此做着许多事
我们的努力似水流年
无法再将现实拉得更远,而且曾经有过的和必定将有的也只是这些
你来,再一次听听我的倾诉吧
直到我走向远方,你也会听见某种熟悉的声音
在一个夜晚
这种声音靠近你。象一种能量
在每一个夜晚,你的感伤因此苏醒。你将被这种声音打动
在我写到这种声音的时候,它正依附着你的头发
它在你的耳边,让我一刻不停地想起你
我的声音
甚至死者的声音。它象磁场
波长很大地干涉你的思维。我的倾诉源源不断
你在这个冬季不再会受寒吧
你来,我们可以谈的还要好多。只是没有下雪,话题总一样有好多
关于这个冬天,也可以涉及倾诉本身
涉及我的失败
我的成功。谈一谈,我还没离开这个城市。谈一谈
今天在我们面前有好多景物
要不要去参与它们呢?

 


 Ⅸ

 

冬天没有结束也一样要感受到春天的种种伪善
冷或者不冷已经无法让我们辨别这个冬天。在上海的边缘
也无法驱除自身的戾气
就象整天对着中国版图怔怔出神那样神经质
这个冬天没有结束我们还得把衣服穿得很厚
冷的观念也时时在四周扩散成习惯
成为各种习惯的我们还会毫不相干于雪天
毫不相干于雨天和晴天
我一样要把窗户打开也把门打开
一样要出走。就在节日之前
我们也不会再感到有节日,因为已经长到了二十二
更大一些
也还是我们这么一群。仅仅增加经验
也增加责任,也有了更多的责任心。冷漠般的沉寂风格
狂乱于假象和在本原之中的一声不吭
都没有使我坠入坚定。我念念不忘一九八七年一月份的一个舞会
念念不忘海宁路拐角处的一个女人甚至这些在某个夜晚
也是一幅画面。一种感应袭击过我们几次呢?
和你喝完一杯咖啡,阳光也同样流成弧线从我们的桌上绕过
绕过我们的那种情感这一辈子已经无法说清
场面有过多少我们没来得及数。这个冬天
已经更深地打动了我们
我们的手背常常漫不经心地翻翻覆覆。无意之中
流露出我们的意识本身如此不可靠
我依旧会穿过茂密的季节走到你的城堡之外
耽于某个微妙的动作
这个动作对于我们产生过多少歧义呢?歧义对于我们也同样微妙
我已经要走远这个季节了。死亡遥远么
对你来说也一样是旁观。旁观也很难么
我已被卷入多种人生方式之中。仔细一些能听你谈谈近来的消息
你的消息会叫我灰心丧气
或许你更想拉拉我就将我拉出某种混乱
我成为旁观者的时候旁观者也成为局中者
这个冬天发生的另一些就已证实了这个
阳光开始稀少
没有雪的寒冷开始在黑暗中侵犯我们
你没有瑟瑟颤动你一身白色地在我对面的马路上出现
要不要叫你一声就是我的全部羞怯无言以对表面努力装出的洒脱
冬天没有结束也一样有各式各样的节日来打搅我们
并且我们平静。平静会不会成为另一种和我们无缘的标记
脸上的我们和动作中的我们常常有着极大的不同
极大地不同我们就更加无法述清自己
还说别的就是我们该站得更远些
在风的背后看一场雪吧,我们有几种使自己平静的方式呢
西风黄昏。我们的迷惘
也象夏天。这一切本来就有夏天的气味
我们被深深地打上了烙印
想办法使自己轻松一下吧。冬天我们跳跳舞掩埋温暖
也还有另一种温暖叫我们怎么对付
严重一点就是观念。我们无法适应也会将它当成罪恶
节日里我们适应过一些什么呢?
狂欢这种方式在中国已经多少年没有使用了
重新发掘也使我们陷入迷乱
我们也因此更迷惘地想表白自己。自己已经不是自己
干得漂亮一些,这个冬天也要溜了
听一听美国歌星,也听一听中越战争
票房价值和伤亡惨重都是一种现象各种现象已经让我们应接不暇
我们当然还得生存还得做更多事情
总之我们已经陷在了困境之中要摆脱出来
说了话以后还要提心吊胆
声誉信用诸如此类也使我们累得焦头烂额
然而我们依旧会努力
我们的天性善良凶恶也已经做了这么许多
还有更不容易的。要消灭己所不欲
于是更多事更累
也表明我们都不是梦。只做一丁点事我们就已经很实际
炉子也该放在门外要避免煤气中毒
更实际一些。这就难说是一个夜晚我要走多少路
从不停止是难的
冬天雪亮雪亮。写完这首诗我的思维就雪亮雪亮
说来说去也总是一个话题
就不怕谈得更滥
这时有什么声音就得象晾衣服那样串起来凉干
知道我们的记忆也干瘪
人死了成千上万,从来没有怕过干瘪
我们只怕死
我们只怕死是艰难的
这个冬天没有让我轻轻松松地过日子
我就把哲学抬出来压人。吓不死人
就不说自己吧
自己也有许多困难亟待解决呢
轻轻松松就更困难这也是我们的困难之一
说一说大话吧。那是要被人骂的
这就坐下,在饭桌之上喋喋不休
说得死去活来也终究还是我们
我们可以对自己胡说八道。人是从不负责任的东西中进化出来的
动物都不负责任
我们的概念在这个冬天冻成冰块峥峥作响
我们为自己作证。面对旷野,面对一片葱绿
都还能活着
刷刷牙之类。我们深知自己肮脏。自己不是一片松林
松林也肮脏,也下流
我们要洗刷自己,就更难
向谁缴械呢
向谁屈膝呢
人类的这么多丰功伟绩也不会在一时里被抹去吧
停下来我们就休息,更容易想
还在冬天,还在这个动不起来的季节
我们都只有骚动
说起许多话题我们都漠然置之
对自身也冷漠
听见些什么,已经很不容易
就把这个季节留着恭维自身吧。我们不会冬眠
许多人都懒。生存也懒
相爱也懒
有更多的事要做吧,一年一个冬季
我们已经喘不过气来
我们更想停留。赏心悦目也困难
就在这个冬天里也一样试试许多。最终就是听一支歌
我们也没有操劳过度的样子
食用脂肪在市场上比比皆是
要不要养成一个冬眠的习惯呢?我们已经喘不过气来
抬一抬头
第二天头就已经很重很重
就此休克是会失去仪表的
在这个冬天如果勤劳,只会有一个原因是出自虚荣
我们都已出尽了风头
然后疲惫不堪更觉得冬眠也是人的天性
我们已经喘不过气来了

 


总是把持不住自己一次次被情绪左右。我要嚎叫
嚎叫是最原始的发泄方式我也无奈地将之接受
母亲的病更深地使我忧虑。我的忧虑也涉及气候是否对我有利
我的脸没有成为石头,我也无法变得百分之百地坚忍冷漠
想起鸟的形状是什么
天空的本色也无法捉摸。我只会摆弄摆弄句子
而四季来摆弄我
也摆弄街和街上的车和街沿的所有人
自我陶冶的方式就是把自己关进斗室或者不出庭院
这里很少有那种古朴的风
很少有古朴的时候。黄浦江就是当代
水流当代。我们不能顺风而走
过去我们是卑鄙的,将来也卑鄙
将来我们绝不会因为卑鄙而成为甲虫
我们的历史已经千疮百孔
还有我们乱七八糟的将来也要成为历史
用头颅和灵魂写成的历史。要么就是长眠不醒
我们有了太多责任心以后就无法睡着
铺开白纸乱涂乱画更容易,也使成功容易
喊破喇叭也不一定动人
动人的是我们的生存本身。就象是无缘无故地被生了下来
我们退一退呢?留下一些痕迹让自己看了喜悦惭愧心情多种多样
时间拉长缩短都是这点
入冬我们冷。很严重地冷起来才算是一个季节的标志
我的面孔从未痉挛过。这个冬天在不久以后也将成为尸骨
而此刻只要我稍稍开窗,就有一大堆寒气涌进屋子
我们对温度的敏感使我们想着保存些什么
我们终于保存了什么呢?
把手张开。手心也渐渐冷下来
我们要捱过又一个冬天。冷得叫人感伤的冬天呵
寒冷已经没有贞操观了。这和我一样
入夜更深。入夜我总想起政治运动和母亲的病
多事之秋。多事之冬
接着还会有个多事之春吧。我们被政治袭击得焦头烂额
我们自身就脆弱。政治伤害我们已经不止一次
人们在两千年前定出公元纪历,我们今天还能为自己算算时间
我们的时间也并非有余有余有余。充实之后就该奔忙了
把日子推出去
不得已才推出自己任人宰割
我们也无法取消政治
我们也能很熟练地操起政治。只是为了对得起兴趣,我们才清高
我们的清高是虚伪的清高也能骗自己
走出城市就更想让自己放肆却不去涉及政治
涉及我们的有很多。我们也会成为政治冲动
然而我们不是政治,我们的一举一动不是政治
我们需要自由和潇洒
在小风小雨之中感到某种神圣,我们自得其乐
我们也无法认真无法坚定
稍一诱惑我就离开自己,转过身来又想做另一个人
只是为了灯芯绒女孩我不想做女人
自由自在也成为一种孤僻方式的时候,我就变得憨厚
每天都要说上百句话,为了不知所云
风花雪月油盐酱醋都是话题
这就是说适当地深刻,可以认为舌头是罪恶之源
这个命题也可以拿去骗人
所有这些都象春节的花炮令人振奋
振奋是虚伪的。我们都可以把一件小事说成是重大事件
是不是兴奋一下也好呢
我们不实在的话可以退入幻想。在假的世界里我们一样生存
在这个冬天我们也一样可以做梦,一样让自己的世界变得赏心悦目
我们甚至还有更多退路诸如宗教
诸如巫术和自我欣赏
诸如对世界难题对所谓科学的探究
为自己划圈也有乐趣。在这个冬天我和灯芯绒女孩相距遥远
或许再一阵子就成为另一种遥远令我心惊胆战
在这个冬天你应当出来走一走。或许
你已经在外面走了很久,只是我们没有相互遇上
就是说这也出自宿命
宿命无所不在。宿命也在这个冬天
也在遥远
我还可以说一说以前和以后的宿命已经无法逃避
等在这个冬天里并非就是失策
也并非得计
我们没有在这个冬天里服用吗啡,但我去游行过
我去参加过七次黑灯舞会
在这个冬季我的欲望旺盛得厉害,因为这是冬天
常常有电话铃来将我吵醒
正午时分我尚未起床。我性欲旺盛。我是个童男子然而我的懒觉很淫荡
在这个冬天我向往淫荡
人是淫荡的东西。我也去研究死者
我在街头摸到这个冬天也淫荡
冬天是有经验的,冬天从不贞洁
它也已经一次次打所有人身边走过了
至于这个冬天报纸上的新闻则全是婊子被迫卖淫
所以新闻乏味极了。手法拙劣地骗人
我就倒胃口
我就去打听有人火化么
今晚是一幅和新闻毫不相干的画面,我更关心今晚
天气更冷我们就得穿更多的衣服
一年又一年。今晚我离二十二岁已经很远了
我是说二十二岁结婚年龄有另一种意味就是人们会因此看重自己
这种意识也可怜得很
我也在今晚沉浸于由音乐派生出的感伤之中
如烟如尘的日子,感伤已不是偶尔
我习惯于就此渐渐不再和什么相干
在中国的版图上激愤,体现出的民族意识也只在一时一刻
狂乱是一时一刻
常常被宗教意识左右也在一时一刻
情感生活和风风雨雨如此相关就让我们陷进另一种困惑
我们想到过要摒弃自己
然而在之后又是什么我们却不得而知
这就象我想离开北站附近的一所中学,新的工作却尚未落实
春节只是一个民俗的日子。我只想去拜访某个老人或许他正身受迫害
反视自身。自己有没有遭到相同甚至更严重的迫害呢?
或者潇洒一些,迫害就只是一个动词
我也终究捱过了这提心吊胆的日子
日子来冲击过我几次,让我急迫
于是我急迫地写一些诗歌好比粗制滥造
上好的诗歌来自粗制滥造
我在此刻体验此刻也是艺术,让我赏心悦目的音乐,让我赏心悦目的风景
此刻无法储存
此刻的诗句也只是为了记忆
此刻之后是否有灾难,此刻之前是否有焦虑,却与此刻丝毫不相干
我们成为我们了事态才严重,而此刻我们不是我们
我们是记号

 


作为记号,我们也一样生存于此时此地
年年月月,我们还该当作是年年月月。我们的意识到了今天
已经又一次不同于以前
春天的种种伪善重新来打动我们,会使我们耳目一新
一九八七年的聚餐我也兴奋。然而
另外有异样的兴奋我无法说出来
甚至我也无法领会这不同于往日的激动。这个冬天
至今还没下雪
我并不焦急地等待着雪
只是为了受一种时髦的浪漫主义影响我也会说我想念雪
每一种风景都是浪漫主义,甚至存在于我们思想边缘的那些罪恶
也是诗意,也使人振奋和陶醉
我们扫墓的日子天上有云。在烈士陵园我觉得滑稽
回到家翻一翻书就知道我们做的人家都已做过
模仿成为习惯的我们对一切都能习惯
意识糟糕与否和我们无关
只要走更多的路
只要温顺想出一步之后也是麻木
我们从不从迷惘之中开脱自身甚至我们从不迷惘
就是要想出很糟糕的一步来,然后这一步并不糟糕
使旁观者迷。当局者往往不在局中。我们总是心不在焉
走在高楼和高楼的缝隙之中,我们都是城市人
所以我们司空见惯不怕楼倒塌。在风沙之中我们其实无法不朽
在梦中更短暂
微笑。与人交往。悒闷等等
我们没有保留过我们一切言行
绕过一棵草侃侃而谈人生,更虚妄。要知道我们就象草
我们的思想是草是石头
把自己放在胸前自己才稍稍可靠
赞美为感情需要。指责也是
因此我们更无需太多的功利
功利残害我们也不止一次。而站在另一个立场
就是我们必须功利
为理由生存就是一种方式。也可以摒弃爱情
向往恬淡。然而
我必须让自己绕过马路走进你的城堡
我需要你就象需要自己的肤色
于是我更明白你的虚伪并且不去注视它
恬淡一些呢,我就觉得你已经是风,已经是此时此地的空气
恬淡一些
我在呼吸的时候也感受到你
之后我会忘记你,因为你已在我的每一道血脉之中
怎样携带你呢?
怎样让一种意识使他人也感觉到呢?
在这个冬天走向寒冷是无奈的冲动
我们总算已经有了相互原谅的默契
这是一个残酷的冬天,这以后是一个残酷的夏天
我们必须去适应,如同这个世界对种种事件司空见惯
让臆想苍白,去种植死了的树。学会老练
直到有人谈及自身,我们才去谈及自身
站立和坐下成为并列的方式
我们和他们成为并列的方式。他们是所有他们
在子夜听琴,甚至更飘逸些
燃烧这个冬季给自己取暖。寒冷象一只船,载着时间一起流失
我们也该宽容自己所厌恶的某物某事
可以虚伪地宽容
让脚步在路面上跃跃欲飞
他人看我们应当是快活的我们
浪漫主义的我们
更深刻些也是假象。我们多多沉默,或者把话说得不明不白
再陈列更多的方式,也在于欺骗
就象过年是自我欺骗一如别的节日
我们就注重于一事一物,甚至将这种自我欺骗的方式也在自我之外施展开来
推及他人之后我们可以问心无愧
将这种意识伸向更远更广,我们费尽心机地排他也是为此
吟花弄草的时候我们更精于世故
给自己以恭维,然后由他人说出来。如此等等
将我们的思维之弦绷紧。我们也因此疲于思考
一草一木就此擦过我们。在这个冬天我们的第一感受只是冷
第二也是冷
在这个冬天我们很少被其它场景吸引
只是在保护自己这方式,我们已经有了很深的经验。这以后还会有众多的时刻涌向我们
这以后会有季节性的灾难。我们的意识
我们如此不可靠的意识,要重新站立已经太难
迎风而去。不多时之后我们会变得犹疑不定
重新犹疑不定
坚定不是我们的本性,因此谁都无可指责
我们可以迁怒于这个季节,迁怒于这个冬天的阳光太淡
然后退却,让风占有我们
然后随风倒下
然后销声匿迹。惨剧在于我们自身,在于我们的自我反省
无法接受鲜血淋漓已是我们的一贯风格
我们的品格并不卑下
写一句诗就更高尚。我们向来无可指责
变一变就不再是自己
我们的自我反省太多。其实也不仅仅是在冬天才感到寒冷
我们的自我反省使我们变得对季节之外的一切都冷漠
然后就盘算过年
我们都是冲动的既得利益者
换一个方式我们也就无须急于清算自己
在短暂之中我们的一生依旧显得漫长。如果不是常常回首
这些日子更长。这些日子已经开始蚕食我们
鼾声大作的时候,也怀着同样的自我保护和自我崇拜意识
因此我们在梦中形象高大
听听一些消息,我们的一言一行之中,盲目自信被人一览无余
我们太清楚和太糊涂
走到陌生的地方又会变得自卑。我们在这个冬天看见他人
我们也被他人看见
在季节之中,我们也不时地想决定季节的周期
劈开自己的欲望,上海就生蛆,很大的蛆。蛆冬眠么?
在这个季节里我们睡得多么?阳光真冷
干巴巴的。真冷

 


冷了以后也无法看见冷的本质
思想们被屠杀之后流了很多血。所以上海是红色的上海
剩下的思想也沾满死去了的思想的血
所以是红色的思想
这个冬天没有下雪,上海很冷
我已把衣服穿得很厚很厚。还想上街看看发生些什么
一切照常进行。愤愤不平已将自己牢牢关住
这个冬天我们相互关照吧。既然死去的思想们不是寿终正寝,它就还会复活
春天来了,我们再捱一个季节吧
等下一个季节
等以后一个夏季,去看看那些赤裸裸地拥抱着思想的人们
此刻还要想些什么就身不由己了,既然我们都具有某种禀性
关于冷的观念,再扩散一下也没有什么妨碍了
我们就感受冷吧
各种风格都在靠向我们,我们只能选择一种
我们的哲学是安乐窝哲学,所以我们无法安乐
可以从一个地方出走,可以去遥远
这里就只是这里,对我们只能报以冷漠
坐享其成的我们
奋斗的我们
更多的经验在于我们随心所欲地信或者不信
服从什么在顷刻之间无法阐述理由
阳光开始稀少而强烈的原因只能用科学说明
科学和伪科学,或者说科学也已经成为伪科学
并非科学不是人道主义
此外还有伪人道主义
更多的时候我们应当只关心天气,关心风沙和雪
我们也耐心等待
用不了多久我们也能成为一块站牌
站牌上长着头发随风飘荡。还书写风景
在月光之下张开嘴巴
用手指去捏火。捞月
我们做更多无意识的事情也保护了自身
我们的周围都是风,我们会被刮倒
影子们更逍遥
今夜我把影子留在墙上,以后也留在别的地方
瘦瘦的国家意识在我的头上弥漫,我的影子得以挣脱
我们还能随便些,只要别去思考
我们无法找寻。找到之后,也并非真理
萧瑟的冬天和生机勃勃的春天
我们一向都把教条当成真理,于是又有了一种新的教条
反对真理的教条
同情我的人,仇恨我的人
死者和我的后代,都在教条之中
我也在脱离教条的瞬间重归教条
深刻一点,深刻也是教条。无法挣脱就是我们本身
因此无须为出走思考
因此将一生悬在空中是一生的最佳方式
眷恋往日成为我们的生活方式已经不是什么抉择
我们的本性如此。如此生存着的人类
在有史之时已经开始分化的人类,正在走向教条的尽头
然而教条太多或者不存在
在这个冬天我们只拥有寒冷和苍白
在淮海路上散步使我们窒息
宁静下来更冷
人来人往的生活方式和我们怠惰的本性也充斥这个冬天
直到冬天碎裂
我们一把一把地捧起零落的风和黄昏或正午的景色
我们没有因此富足
退一步说也不贫困。贫困的故乡不在上海
贫困是遥远的人们
消遣的行为在上海开始普及起来
这个季节很远么?我无法象人们一样因为紧张的日常而找到自己的闲暇
被拦腰切短的路是我唯一的路,除此之外就是把自己挂上墙
第二天也许能看见树枝上晃动着自己的尸体
其实我们很清白
在说话时反映了国民意识之后,我们也成了国民意识
人和人平等。心灵自由
都象幻觉一样被我们强行割除
这个冬天的空气是感冒的空气,我们也只好呼吸它们
否则就窒息,否则
就死去
死亡和我们相距多远。伸出手我们无法摸到
我也想象过死亡想一团冰冷的棉絮
它太松软
我们没有抓一把冬季的特征来考证一下
我们应当带上一点寒冷,以后就是这个冬天的纪念
纪念只是虚无主义的方式被实用主义者盗去
我们就不得不又一次陷入坚定
坚定是可怕的
坚定象恐怖分子袭击我们的灵魂,然而我们是具体的
具体的我们必须坚定
反过来看我们的温情主义,更温柔
反过来是我们的归宿呵
死亡也是温柔的。在这个冬天我没有走向自己的归宿
你也没有。那么我们的温情主义在什么地方?
我们已经错过了又一个圣诞节
我们温柔而悲惨地捱过了一九八六年
一九八六年是我轰轰烈烈的失败年。我将我的希望深深地埋进泥土
我看见我的远离在等待着我
远离之后是我的重归
以后我重新在泥土中发掘我的希望
以后我将遥望你的城堡。或许我能发掘到的已经不是我埋下的希望
我无法再找到它们……
轰轰烈烈的温柔使我难忘呵,而此刻我已置身于风冷气清之中
我已无法轰轰烈烈

 


多少年一次。我们的轰轰烈烈怎样轮回
我们的沉默在更多的时候只能打动我们自身
在广漠之中我们也想喧嚣
我的倦意已浓。一大片冬日景色已无法使我重植对这个季节的希望
我们的手背在冷风之中无力地翻动已不再是一种盛气凌人的洒脱
这就是说我们该成人了
无论如何我们都该把自己当成一个大人了
意志无法坚定地成为一个大人。我们恍惚于此世
这个冬天的北风也无法使我清醒一些
我说话的语气很勉强么?少年气盛将成为往昔
开始瞻前顾后地找另一条路了
谁是伤害我们的主谋呢?
太难。尽管太难
我还想试试,找一个风风雨雨的关口。长大了,更该做一个人了
为什么要等到某某人死后呢?某某人今天还健康呵
我们轰轰烈烈的失败怎样轮回我无从所知
严肃起来的话多么虚伪。我们自身也不可靠
食言对我们不是偶尔发生的事件。我们欺世盗名也不止一次
这个冬天在驱逐我们
里里外外我们都在变冷
要咬紧牙关办事,要冷漠。在这个冬天之后,我会不会残忍些呢
在这个世界上生存必须学会杀人吧?服从去杀人的命令
或者学会下命令杀人
我是独自的我就必须硬硬实实地将头抬起
听任风把头发吹乱
或者听任概念,我们将不得不把教条穿戴在身上
或许冬天是我们的避风港
应当去遥远。应当在重归的时候成为另一个人
毕竟我们没有经历战争。我们已经不能再做旁观
也不能将灵魂作为财产储存
动一动我们便进入局中。为一件不存在的事情奋斗
为虚假奔忙
今天我由隧道穿越黄浦江
空气混浊。或许只是站的角度不好
走过轰轰作响的工地想着是否会迷路
站牌已被人砍断,我在那里等不到车子
只能听母亲的白日呓语象风抹过我的鼻梁
我更怕冷,也许是因为我缺少睡眠。这些日子我睡了太多的懒觉
夕阳西下成了阴森森的风景
中国的风景常常阴森森,中国的风景总是让我失去信心
我们还得等待衰老
完成预计的动作。找一些机会很难
但机会将凑上来拥住我们的脑袋
我们看见人类很深的一潭水
水上浮满泡沫。很脏的水
这些水时常来洗我们。我们也确实想干净些
我们的笑容多了也是水也是泡沫
它们扩散开就是污染环境。我们的笑容没有颜色
笑容有很强的腐蚀性。有如奸骗少女
我们把笑容标价出卖。人们也将我们标上价码
然后他们象雨点一样涌向我们。他们的目光象拳头
殴打我们。象刀杀害我们
我们对他人也如法炮制
炮制到最后面孔也变得一样。雨点打不倒楼吧
我们还翻覆使用一个动词叫私奔
叫阴谋。叫暗算。叫出逃。心老而又老。心脏的周围已经有了一层青苔
腿变得沉重了
眼皮粗糙不堪象砂皮,磨损我们的目光
嘴巴不停地翻动,总在伤害他人
嘴巴也偶尔是酒馆。思辨们在之中打坐
胡须肮脏或者象生殖器
我们尝试着让思想翻一翻身
思想打着哈欠对我们狂妄。思想的后面跟着不可告人的思想
反面白茫茫的一片不是雪
我们赶不上反面的一片白色。虚假有很多
后来思想伤风了
抽搐着我们的头好疼好疼,只好睡觉
睡觉也变得很神秘。梦中的月亮流成了河
梦中的蓝天是粉末
醒后谈一谈也玄虚得很
伤风有很大的一块地域。梦也一样
伤风和梦每天也普照大地普照众生
宇宙不安宁得让我们觉得它很安宁
象我们的眼睛。我的眼睛里会开出花
你喜欢就摘下它
它是我的灵魂。在今天它不盛开
今天只有额头在亮晃晃地炫耀。抽烟不解闷
也是习惯。让骨头咯啦啦作响
用鲜血擦拭地板
我们多血汁的性格象兽皮,穿着它
我们去历险
危险就在日常之中。灵魂差一点被人夺去
我们急着进进退退,不刷牙也雪白。等着吃肉
等着被宰割
面孔在这个冬天浮肿。许多人说我们胖了
认一认我们的面相,准备开追悼会
在悼念自己的追悼会上我们滔滔不绝
仿佛已经死去。仿佛方舟已经沉没
影子们在地面上倒下
象征我们失败的有很多。诸如停电
我们听一听自己的声音觉得奇怪。声音什么时候去睡呢?
我们的手成为冰块
敲击桌面,叮叮地大口喘气。空气快不够用了
把窗户推开有一大片墙
倒向我们的是劈头盖脸的白天,我们被白天掩盖
到了无月之夜,我们才鬼鬼祟祟地活动一下灵魂
镜子里住着陌生的花妖冒充我们
我们的思想发芽。思想在伤口上发芽
都已经是一些很老练的芽芽了。它们长成子弹和手术刀
它们长成毒药
很迷人的思想也在我们成年的时候争先恐后地献媚
我们古老么?
思想们的穿戴越来越花哨。老人们也花哨了
思想们怀春
思想们交配繁殖出新的古老思想
我们经常失眠。被思想搅得昏头昏脑
还是应当出卖灵魂
就好象达·芬奇的《蒙娜·丽莎》其实是他的自画像
“达·芬奇”神秘的微笑
夜色象流行歌曲吸引我们。我们无以回报
夜色盛开。我们咬着口香糖
把自己咬出七道皱纹来
脱去伪装之后,我们还是假惺惺。注重社交方式
也注重对待一块石头x的态度
有人看不懂这样的言行有什么意义,就是因为它毫无意义
活着也象是滥芋充数地活着
中国十二亿人口。狗屁人口
苏联一千多百万平方公里土地狗屁。我们都是很孤独的
团结更使我们孤独
哭哭笑笑以及漠然的脸都横插过来
也一样地愤怒
还说音乐多么忧郁。背过脸去就狂暴
音乐
一点点地过来绕绕。音乐
真忧郁

 


我们的忧郁是不是时髦病症呢?
欲望把人烤得心头发痒。这一个夜晚
就什么事也别做。就期待
就等着灵魂出窍
一百声甜甜的叹息,我们的体温立即升高
把自己烤焦了。找寻谋杀案之类的刺激
关于心灵自由等等早已在后脑勺上发了霉
给自己修一座院子
人们就此会不再走过我。思想象泥土了
随手可以抓起一大把
一大把绿荧荧的目光搅动着我们
思绪万千呵,都成了安乐椅
我们因此沾沾自喜,把自己抛上楼顶
在楼顶上我们更象隐士
我们拆卸自己吧。把自己肢解开
将我们陈列在光天化日之下。我们是风中的老鼠
关上门,再为诗歌发愁。为古代的深夜发愁
毫不相干的事和物,陌生人,都来干涉我们
今天是冬天。这一个事实我们同样也可以抹去
在阳光下研究人生,人生就是阳光。在一座古堡之中
我们自己也会象古堡
我们又一次懒了
季节也跟我们一样懒。这个冬季深刻么
这个冬季被我们记住,也被我们忘记
感受深刻。感受已深深地将我们划伤
冷静一些看整个冬天。多么桀傲不驯
因此我们服从了它
季节河流也淌向它所规定的方向。季节河干涸
季节河泛滥淹没我们的情绪
我们的目光将随之泛滥眺望更高的理性
冬天冷,我们就冷冷地看
理性是正在离开着我们的理性。理性其实不属于我们
死亡很灿烂么
死亡简单而且复杂。它不是理性
死亡也不是感觉,我们感受不到。一如生存,死亡是人的故障
死亡是一个不可改正的谬误
又一个夜晚过去了,死亡尚未走到这里
我们只能象注视一幅不存在的肖像那样想象它
我们不是永恒的。留下那么多肖像
也不永恒
死是一种永恒。所以我们每每提及永恒,就浑身颤栗
偶尔的冲动使我们想到虚假的死
一个事实我们无法抹煞——我们的存在是虚假的
我们是目光而已,我们是听觉而已
在我们想到要超越自己的时候,或许死亡和我们只差一步
只差一步也是我们又一次逃脱
黑夜更宁静些,我们应当忐忑不安
然后才平静
一支辉煌的歌使我们流泪使我们迷乱
然后也平静一些,发现世界空洞而且单调
这也是感伤主义
感伤主义使阳光枯萎,使黑夜壮烈
死亡是悲壮或者凄凉的。死亡
也常常静寂,无人知晓
就是孤独的死。青春期的衰竭,旺盛的自残意识,和死亡只相差几步
我们也该生生病了
撕开兽皮生病。纸上谈性爱也使我们跃跃欲试
至今我是个童男使我自己羞愧
性欲冲动的象雾气弥漫这个城市。我们因此更粗野
勃然的睡眠折磨我们
对交合的回味折磨我们
我们都象一幢黑色的楼。饮酒没有节制
我们的一脸烟雾缭绕使我们被人视作病态
我们很少晕眩
耶路撒冷应当属于谁,我们是否该去支持阿拉法特
霍梅尼近来是不是又在捣蛋,这小子真可爱
南方的工作有没有替我落实呢
更具体些我们的手该上哪里去活络一下
我们没有站在山上看世界。我们莫名其妙地沾沾自喜
山也会失踪的。石头都是凭空生长出来的
我们就该跟在风的后头
风说过些什么是童话作者的个人意愿,我们也听一听
不小心就发生意外
风说:风。风
我们也这样只关心自己。岁月浓密
我们从岁月的丛林里挤来,挤到这个冬天。风还在说
风。风
我们就干脆些,用刀将身上的风割去
我们只是自身的我们
黑暗是我们的头发,得留着
就象留着我们的淫荡
十年前甚至更早,我就淫荡了
我的目光能把对面行人身上的肉割下
让他只剩下一付骨架,他就会懂得深刻
其余的都无关紧要而且危险
我们只应当沿着我们硬着头皮选定的路走下去
我们无法轻松
这个冬季倒很淫荡呵
一些情绪常来诱惑我几下,使我抽动
进入夜色,我就被掩盖
我是真相。粗暴是真相
真相决不会坠落在地上。它们生脚
它们会拚命逃去
我们的傻孩子就是它们的归宿
这个丰满的冬天
这个干瘪的冬天。我们无须审美
只要沉溺于安适之中
走得更远,也是为了安适
诸如内心自由
我们间的距离证明没有什么事情在我们身上发生
以后就更羞涩
秋季也变得分外妖娆地使我们怒火冲天
应当发发无名火吧。挑一些麻烦的话
呼吸也麻烦
诚实给我带来的麻烦更数不胜数
以后麻烦繁殖麻烦
没有事也麻烦

 


从古代巴比伦古代埃及印度中国古代希腊开始,我们的生存就已经有了麻烦
落水者和进入上古的人,都在为回归担心
白刃相见就惨烈
我们奉行的是心灵奴隶主义
拚命腐烂出阵阵果香来诱惑儿童
阳光多起来,也无济于事
我们自己本来就沉重
我们无法飞翔。有了飞机之后也不能让自己飞翔
接受所有事实是一条唯一的路
事实就是这个冬天
这个冬天也濒于死亡。作鸟是幻想
成为一场雨也是幻想。幻想使我们丰富多采
回首是另一种幻想
沉醉于感伤也是快活的。因此就证实我们的惰性
我们的惰性无所不及,在之中我们浸泡自己
我们浮肿发胖了
点燃思想,也依旧照不亮一切我们在从前就无法探究的东西
等待福音
等待又一种宗教的话,再得化多少年呢
沉默是我们最美好的境界。我们想一群人在一起沉默
我们太容易滔滔不绝
好久没有去看看老虎了。那些在笼中的虎
让我觉得人类已经成为森林
尸骨般的森林。或者说人类象海,我们就根本无法找到岸
我们曾被掩埋在岸上过么?一只船从我们的头上漂过
叠起人和人的间隔,就是地球
很久以后,人们还会看见这颗地球
人们还想逃亡到天上么
路比我们逃得更快。我们该平静地接受灾难了
毁去方舟,毁去求生意识
以后就等着灾难过来。从远古开始我们就经历着灾难
到了今天灾难还是灾难。夜色不是灾难消失的标志
无神论者的我们不敢相信自己
仙人是没有的。没有上帝。我们不是上帝之子
另一边有吧?彼岸
另一边上帝无所不在吧?我们的立场从不坚定
无边际的想象让我们优柔寡断
直到有一天面对死亡,我们也一样犹疑不定
理智压榨我们,感受也一样压榨我们
灾难象一块从山上滚下的石头让我们惊惶失措
然后我们镇定。我们就是无法上天
而目光已在云层之上
我们的性格是泥土的性格
所以无可奈何
直到世界空无一人,我们的这种惰性附着我们
去咖啡馆坐坐吧,谈谈天气
谈谈这个冬天的雨从瓦上滴落。不是今天才滴落的
知道今天的投影么?又有车祸了
我们就让自己在巷子里陷得更深些
流水四溢,才将我们清洗出来。我们身不由己地逃跑
诅咒几声也行,我们好臭好臭
活下去捱过这个好臭的冬季似乎不用破费多少
过几天就是二月份,就是早春
我们和春天也斗争过了多次。最后想走,它就走了
季节跑得好快
又有放炮的人,又有嗑瓜子的日子了
然后我就迁移。在云南有我的新居
我在火车上又将遇上一个女孩
我抽烟她就瞌睡
过隧道山洞的时候也还是春意正浓么?
我们乱七八糟些了
乱七八糟的日子总是美好。季节更丰满
我们的头发也唱唱歌。在乱七八糟的日子里
我吹吹气。当然上海还在
火车将沿着山坡下滑。滑久了停下来
我们乱一下也好
我们的皮肤已经干皱开裂
古怪的念头都来啄食我们。我们被虚无瓜分
到了远方就更虚无
我们还来得及将思想存进寺庙
老僧如是说
老尼如是说。我们不懂
我们更不懂接着就还是一片漆黑
远方一片漆黑。划开天一片漆黑。点一点火
在火上逍遥几下
我们不很深刻。乱一下
有一点点快感。我们不懂
世界一点点沉静下来。我们偶尔听见些什么
天空放亮些
对眼前我们更陌生。此刻不是死亡
这个冬季不是死亡
我们把一种想象保留了很久
二十二年前就有天了。天是黑的
亮晃晃的天用目光划开
也就这么大一个世界
从世界走到书上。在书上走几圈
从书上走到世界
我们的思想是不是已经和我们分开了呢
冬天。炎热的思想
怎样去听见蝉鸣呢?城市象一片沼泽
怎样跨越路呢
我们残忍些。玻璃都已经泛黄了
我们的日子就是这些玻璃,在街的一边冷冷地观察
只要一有机会,就想撕裂我们
我们的梦已经碎裂
我们的梦从来就是碎裂的。我们枯黄的日子
还在这个冬天纠缠不清,伸一伸手也难。于是我们成了哗哗作响的书页
谁还肯露面呢
雨季来了。雨季逗留了很久
我们在节日里更残忍。眼睁睁地看着雨一样的黑夜囚禁我们
眼睁睁地看着我们自己生离死别
没办法呼天喊地了。我们的思想被挂在街头
树枝上都是思想。我们一次次被人嘲弄
这个冬季老了
这个冬季该退休了。我们不可能去送它
只是冷冷的。我们早该和冬季一致了
多么晴朗的太阳,和雨季没有什么两样
我们只顾及自身
顾及我们的身外利益是一种迷乱
一九八七年我们都整整齐齐了
我们要作树林么
我们要作城市么。到了春天,我们已经冰冷冰冷

 


前一个夜晚也冷。死者们的灵魂在上海的上空整队
卖花的女孩子
卖茶水的女孩子。她们站在街沿
死者们曾向她们致意。她们不知道
死亡也在观察她们。她们年纪轻轻
她们的面目如花似玉
冬季一步步离开她们。她们挥舞着的手并不是在挽留冬季
她们自身想招徕顾客
太阳蹲伏在墙的背后。太阳炽烈地让我们感受绿色绿色是一种欲望
在女孩子招徕顾客的喊声里,我听见这种欲望
绿色是一种欲望,正在复苏
多么安祥地在冬季的背后等待。以后的季节被这种欲望横扫
只有它是真实的
它会使我们更孤独么。或许我们不再寂寞
我们将更孤独
我们被浸泡在躁动的苦闷之中
此刻我们冰冷
我们的思想在偷渡我们的灵魂
此刻风又吹来。冬季在缩短
女孩子们已经整装待发。过了冬天,她们要上街出售她们的风情
我们将在之中沉没
我们尾随着女性的芬芳几个世纪不肯回头
这并非魔幻。孤独已将我们击败
这流动的季节也来俘虏我们
我们疲劳地一声不吭。等到了黑夜,我们更体面
朝思暮想,也是为了这种芬芳。占有之后我们还会想去占有
闭上眼睛占有,一刻不停地占有。然后我们只好逃避
逃避天。红色的,蓝色的
天空还会来逼近我们
在地面上我们疾步奔跑。我们面临又一次失败并且接受它
在教堂之中也一如既往。听钟
也听风雨的声音
听听树梢的声息。那些芬芳的女孩
那种绿色的诱惑又将我们的身子绞动
我们又饿又渴又困
也无法退出这个冬天,尽管这个冬天正在退去
风成为这个季节的旗帜在我们面前晃动使我们难受
适应适应。我们已经瓜熟蒂落地等待涨潮
等待瓜熟蒂落的女孩
我们的文字开始走上街奔跑
它们大喊大叫地取代了我们
我们只好从街上消失,只好让路灯代替我们
路灯一动不动
黑夜泛潮。路灯迷朦了
我们也因此觉得青春晦涩
那些卖花的女孩子,那些卖茶水的女孩子
她们多么晦涩
我们的文字无法解释她们
她们只是为了装点装点才上街么?我为晦涩愤愤不平
我为此刻窗外没有声息愤愤不平
曾经听见的歌声欢悦已经远离
窗帘背后是一片茫茫黑色
对着镜子也是黑色。我对听觉也失去信任
这个冬天没有下过雪呵
以后我们就象熟睡的人有力地呼吸
太阳象指甲一样脱落,我们无法挽救就只好等明天
明天再来一个太阳
渗透着绿色欲望的太阳和远去的太阳
都成为我们的表情。同样街上的人用他妈的表情来对付我
我不得不撩开它们
一不小心太阳又要脱落。冬天也喝喝啤酒吧
让我们再冷些
冷的思想和冷的话语
再冷些也快捱过这个冬天。等待过。等来了以后就拚命捱
捱过了就怀旧。或者重新等待
三者三位一体是我们的风格
人类的风格
就喝一点什么吃一点什么
日子也不很长,过些日子也不很冷
隔着墙还听见昨天的声音热气腾腾
前一个夜也冷,从墙上向我们爬来
爬过我们
那就干脆开门。门外有没有河也不去管它
反正夜色已经跌落在水里湿漉漉的
那么夜色就是雨就是很浓很浓的雾气
在水中更干脆些。我们迎风走走
大街上有卖花的女孩和卖茶水的女孩
她们的面容如花似玉
她们的面容还没有成为白云
我们是不是该去抓一把呢?异乡的风俗我们会适应得很快
街上铺满现代文明
我们就该看看头顶上的阳光。几点了
胡子还没有来得及拔光呢
一九八七年我也这样上街种植对我的崇拜
我就变成了一本书的封面。我非常做作
更多的人就肆无忌惮,他们要谈谈女人之类
然而他们没有成为街灯。我当然沮丧
一个冬季死去活来
一个冬季我对自己隐忍不发
日子所以就过得小心一些。我们已经平静了好多
窗户落下也漫不经心
白天被冰冻住后就不再想出门
晚上冷,就守着电灯。我们要象街一样冷漠
今晚的街却又一次被思想划开
街就成了碎片。街流血
再捱。或许就得象闪电一样生存,我们更无法容忍自己
我们的灵魂也想加入那些死者的队伍
淫荡有力的队伍
在这个季节我们拣起自己疲惫不堪的灵魂
冬季象一座城堡我们这样在之中藏起自己呢
那些卖茶水的女孩卖花的女孩梦游一样地在之中闪动
在一个季节里我们也同样感受一生
一生必须这样冷冷地冷冷地度过
也阻拦自己走上每一条路
直到命运来逼迫我们
浪漫主义一些也可以将一生当着白色的鸽子
它要飞来飞去
它使我们期待多久呢?于是在回忆的夜晚
一生飘浮而且尖锐
我们更安谧地面对死亡
进进出出也是冷漠
夜色已经足以使我们赏心悦目地离去
就一个季节,已经足够
已经安宁,已经大喊大叫。那些女孩子们
她们花枝招展。就冷冷地为她们祝福
也冷冷地祝福自己
我们的内心是否肃穆是另一码事。进入你的城堡
象进入另一个季节。也有风
暖暖地吹过我的风,也吹过这棵树的树梢
那个夏季你满脸的风
十几年甚至更久我一直回忆它。那些卖花的少女
那些卖茶水的少女等在季节的边缘
你脸上暖暖的风
也吹过她们。她们妩媚多姿
在这个冬季还有更多的场景。我变得冷冷地
我沐浴在你的温情之中
这个冬季的归宿在哪里呢?进进出出,我都用冰一样的目光为自己开道
等进了你的城堡,我的目光就该融化了

 


这就是在以后。在以后我们也该记住这个冬天
记住轰轰烈烈的失败
这个深远的季节会通向什么地方我无法知道
在云南有我的新居我要去那里
我也记住春季上海城冰冷的呼啸
记住摩登建筑和大钟
成为基督徒的话也记住这些
成为佛教徒的话也记住这些
成为什么也不是的话也记住这些
我们重新聚首呢,就会有更多的微笑
我学会了冷
更喜欢将热情充入我们的楼房
这以后就不止一次地满足
在自己的臆想之中平心静气。冬天有和风细雨么
拨弄拨弄头发也好
叩叩墙也好
这以后使你热情的黄昏也荡漾
春天当然还是虚伪的
在虚伪之中我们也该为柔情荡漾
你的柔情留在我的顶骨之上
我老老实实地学会冷绝不会错。春天也满早晨水汽
我们浓缩了我们的微笑。打动更多人
他们和我毫不相干
那淡淡的天空,那浓郁的树林和我毫不相干
再以后我们的灵魂象白色的鸽子,永生永世地飞翔
到了白天和黑夜的边界我们就轻捷地拐弯
或者象风一样坠落
再以后我们漫不经心
或者我们不再需要意义。释放温情主义
我们变得冷冷地
我们冷冷地相爱。漫不经心地相爱
热烈疯狂的日子成为天上的另一片云了。我们还会怀旧
就象看见天使走过。我们决不去说穿它走过的用意
甚至卑鄙的上帝
甚至死。天使从未走过我们
我们从未看见过天使
这就是在以后,我们的日子并不幽远深长
我们也会去等待和回忆
这个冬天在缓缓离去。还可以面对冷白的月色谈一些轻松愉快的事
我又穿了更多的衣服,还冷
我学会了冷
然后把灯也灭了。一座山在远方等我
无法感受一九八六年冬天的雪中,那轻盈的毁灭
你有过些什么想法也在之中
我们无法触摸到它。我们淡淡的倦意也很薄很薄地凝结了
没有火光映照冬夜。不会有的
黑暗的地方正缓缓地被蚀去
你的温情将我的灵魂裹住。我们还作些梦吧
我已学会了冷
我们可以做冰一样的梦,冷冷的梦
等我们把梦堆成了冰山,我就会回来
此刻在遥远,我的新居大门紧闭
我要去打开它
那苍白的阳光们呢
那悬浮着的山呢。你应当去照应它们一下
它们是你带来的梦
它们将成为我的冰山
我听见冬天的声音是你的低语
在遥远,我也吮吸着它
在寒冷的日子你是我的阳光
在寒冷的日子我学会了冷。你的歌声也是冰冷的歌声
死亡的歌声
我们有更长的边界了。不仅是等候死亡
你甜甜地笑一下吧。这就是在以后
以后那些轰轰烈烈的失败将重新涌上我的心头
以后我冷冷地让热血沸腾
那些风,那些云,那些深远幽长的日子
我们都一一记下
你的城堡将在落日余晖之中耸立。我们觉得古老么
时间滚滚而去
你的头发是黑色的云将这个冬天覆盖
这个冬天真冷呵
就记住这寒冷的日子
我们该迎接假惺惺的春天了。我要去南方
去那片红色的丛林,去没有雪天的地方
要记住我爱上你是在一个雪天
我因此纪念雪天
远方没有雪我就得重新归来
远方没有你呵
这就是在以后,我还要一次次说关于蓝色灯芯绒女孩
我已经学会冷了
在这个冬天我那样惨烈地失败
风花雪月也无法抹去,我要等待
我要等待另一些日子。除了爱之外,我们还得去做许多
象傻瓜一样地固执
我学会了冷也是为了这个。季节河流到我们跟前就应当停下
所有人都停下步子,他们看见了我们的失败
失败之后我多么想走向你的柔情似水
然而我们只能等待
日子还会证明更多,也证明我是个痴情的男孩
我已坠入坚定无法自拔
为了宗教般的感受我麻醉自己不愿被打断。否则的话
否则我们的一生太乏味了
一九八七年来了,我们新的幻想也多了
我还会重新想想我们惨烈的失败。我学会冷了
我成为大人难么?
一九八七年我将离开上海,我将逃避某种责任。然而我也将重归
一定要回来的
你的目光还将那样温柔娴静充满感伤
你的城堡之下还会有细细的雨丝缠绵
小夜曲会奏响的
我们将一同寻求浪漫主义的幻想。那时会有怎样的阳光怎样的雨呢
我要对你诵读我的诗句
就这首
就这里的一段。那时不会有风,你静静地看着桌面上阳光似水
你静静地听
我轻轻地读

 


 Ⅹ

 

我要对你诵读所有美好的诗句,一如咏唱一支关于生命本原的歌
我们能够痛痛快快地放歌么?夜把南方拉得这么远,我们真想为一切痛哭
高楼倒向我们,树倒向我们,流水
冲向我们。流水厚厚地向我们淹来。我们往哪里去?
冬天过去了
节日里的爆竹声声炸开冰块。楼和楼
还有都市中心的广场。那些流水,那些面孔,那些灰黯色的目光
那些粗钝的目光,都流向我
我努力绕过障碍物一样的理想主义。我来看看你
思想们在火上被烤得太熟了太烂了
我们太虚伪了。此刻我的手掌没有被什么人真诚地割裂,我的身子也没有向天空四散开去
那么什么时候下雪呢?一身白色的你
一身蓝色的你,什么时候走向我呢?
阳光荡荡漾漾,电车们乘着这种荡漾又从我身边擦过。我给你写信了么
要给你认认真真地写。写写浪漫主义的云
写写浪漫主义的棕色眼睛。我真想让这些眼睛痛痛快快地哭呵
在这个世界上已经不允许有人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不允许有人疯狂了
那些放肆的哭声和笑声都已被消灭
那些放肆的歌声都已被消灭
我们无法让自己破碎的额头重新光滑,我们
无法让自己走过江面就象走过陆地。那野草丛生的地方
那陨石跌落的地方,和这里一样么?天真冷呵
冬天过去春天还和冬天一样冷
我无法判断你的肤色和你的服饰是不是和谐,我也无法猜测
你又梳理了一个怎样的发型。我要去远方了
给你写一封信仅仅是为了告别么?
绿色的列车将长啸着穿过隧道驶入遥远
或许在单调的车厢里我会去找一个女孩子玩玩。找一个似曾相识的女孩
和她调情
今天是没办法了。真想来找你,真想穿过崇山峻岭
在地球的表面绕一圈然后重新到你的身边
你的城堡到了阴天就噌噌作响
你窗口的阳光越来越使我感受到某种悲剧气氛。你还想着感伤主义么?
是谁来打搅我们的
是谁不让我们把手伸向更远;不让我们用嘴唇贴着嘴唇听听我们的牙齿在说些什么
听听我们的头发在说些什么
春季。交通开始畅通,马路真白
阳光照得更苍白。我们象流水一样东涌西涌
我们没有相互遇见
我还会碰上另一个人并想象他的脸怎样碎裂
受你的影响,也会感到凄凉
你在哪里
你又该重新上班工作了
那么白的一扇门,无形的一扇门就是这个世界,我们无法撞开
如果要试着安置自己就只有把自己装进罐子。还说什么天比自己更高呢
还说什么走在云彩上呢
我想荡漾。我从来没有荡漾过
我只是深深地陷进了一种情绪。一种多么美好的情绪
美丽而且令人伤心
我还想起某个夜晚某个女人为我买了三包纸烟
她走了。我是看着她的背影离开我的
我吻过她。后来她拒绝了我
你呢
你现在在哪里呢,你会看着我抽烟觉得不高兴吧
你也从来没有直接说出来过
我该怎样面对你呢?那只鸟会坠落在什么地方
然而我却应该去相信圣经相信《荒漠甘泉》
我们在心田里深而且远地发掘着。后面会有什么坠落
我们眼前会发生什么事
白天变成黑夜,黑夜变成白天,一切常见的事常常让我们觉得异常
偶尔谈起人生象嗑嗑瓜子。我们太漫不经心
我们太夸夸其谈
听听勃拉姆斯觉得音乐的领域真大,我伸出手摸不到边。尽管我已经占领了诗歌
尽管我已经占领了文字的世界。我还想占有更多比如说占有音乐
罗曼·罗兰写下《约翰·克里斯朵夫》谈及了那么多旋律也让我羡慕
约翰·克里斯朵夫的一生也是我理想中的一生
一种克里斯朵夫精神曾象一列火车一样在我的心中奔吼
我羡慕那些风风雨雨的人生
一种人生如同激荡的旋律,或者一种人生如同遥远的神话
我们在抗争么
我们是否安于现状
我们是否默默无闻就永远默默无闻呢?春节我到了很多地方。春节
我把自己的手背咬破。噼噼啪啪的鞭炮声让我知道我是孤独的
我孤零零地在我孤零零的屋子里看着四周是孤零零的
我的目光孤零零
我的父亲母亲都在楼上。他们是无可奈何的人
他们有一本难念的账。我
怎样安慰自己呢
你也有你的一本账。如果翻开
你又怎样安慰自己呢?我想写信来劝劝你
劝你什么呢
有一天广袤的平原上都是白色都是雪,我们会感到美好
我们会感到凄凉。我们知道我们失去很多就象失去古代失去无数风景
那些风景曾涌向我们。那碉堡
学校后面的那座碉堡。在碉堡里住着的老头。还有我常与人彻宵夜谈时所坐的那块草地
我们都走过了么
我们象扛着星座一样地扛着我们的信仰
如果星座是太阳,我们的内心就被烤焦炙糊
今天我还能出口成章些什么呢
我的这些零落感受去向谁倾诉呢?对着白纸倾诉
对着天空倾诉
天空是淡淡的,它无声无息地面对着我们
我们只能这样零零落落地拼凑自己。我想为你放歌
为你诵读一首诗一首千行万行的诗
我是不是能因此说我为了你而给这个世界创造了美好
这种美好多么虚幻
我们承受不起我们身上压着很重的担子
时间会流得很快很快,有时我们的生活象音乐一样撩逗我们
你的年华似水。我要饮你
我端起酒杯饮尽杯中辣口的酒,也饮我对你的一腔思恋
春天到了让我们走向平原。平原辽阔呵
我们从小在这块土地上长大。我们走过许多地方却没有留下足迹
依旧记得在黄山的山道上我曾对一个女孩子说我讨厌她
其实我丝毫没有这个意思而我这样说仅仅是出于恶作剧
我深深地伤害了她,我也至今对她怀着某种思恋
她是谁呢?那时我说她是桃红蕊
以后她又将是谁呢?我还路过了雁荡山道姑们做道场的地方
那里有青色的河白色的瀑布
那里有阳光片片如同落英缤纷。我想找一个女孩子
想在那里找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子
我还走过不毛之地走过贫瘠的黄土高原
走过白骨累累却没有兀鹰光临的地方。把这些写出来都能成为诗篇么
我说不清自己是不是诗人
诗人是不是一种范畴呢?
所有我写出的诗句都可以被人说成是闲适之辞,然而
我的闲情逸致也深深地伤害我
常常听歌手们唱“东京之夜”。我没有到过东京
听见这样一个词组我就只能想象
想象也将我刺痛,因为我知道某一个我的东京之夜也将是我的劫难之夜
那些高高的建筑物
那些在夜色中的马路上飞驰的汽车,那些红男绿女
所有这些成为见证将在有一天用嘲弄的目光看着我沉沦
我的神往远么
我的神往之中总是有着不祥的光辉和幸运一同闪烁。夜深了
大地平静了离我很远的山林也平静了。所有我还是该祝你晚安
你晚安么?
那片黑黑的梦,那片青色紫色或者透着微光的梦
它们重新覆盖你么
在你的床头重新会出现一只鹰么?我多么想站在床边观看你头顶上的那些梦
我愿为你守护这些梦
我愿成为这些梦。如果是恶梦我也不会逃跑
如果美一些呢
我们总希望更美一些。梦中有泛着白光的大地么?梦中
到处流淌着青色的水和紫色的日子
梦中的鱼游往何处呢
我们不能成为它们。在梦中它们更我们一模一样
千万种感伤从我身边走过
我不愿放弃它们。它们应当缠在我身上
我应当是一个感伤的我。为什么无声无息呢?
在音乐里沉浸也难么
那些床没有飞出屋子,它们没有带着我们飞向月亮
蓝天漫长。蓝天宽敞
在蓝天之下有遥远的黄土高原,有遥远的大森林
我都向往。那里
你不会等在那里
我闭上眼睛象吟诵一首诗一样诵读你的名字
你的名字也是梦。加起来一共三个梦。哦
那些楼那些人行道
那些广场
都是我们城市的一部分,我们的生长之地。现在
我们的城市丑陋一些了,我们可以放心地离开它了
多逗留一天呢,我就还想听听那盒磁带
梦一样神圣肃穆的歌。我想听听
它们伸展开来,多么静,多么远
它们将许多在我的记忆之中被埋藏的很深很隐秘的信息微妙地撩拨起来
甚至前生的记忆
各种我们生命的本原
静悄悄地敲击,发出的颤音也那样幽深
静悄悄地附着在我们的额上。我们
怎样才能够看清楚它们呢?

 


我为你感伤,我为你放歌
我想拖住世界上的每一个人讲讲我的故事,也听听他们的故事
我要拖住他们,和他们共醉共醒
让我们抱成一团吧
让我和所有人抱成一团吧。国际和平年刚刚过去的今天呵
我们没有那样甜甜密密地相爱
花前月下没有我们的影子
我们还要为自己制订许许多多规则么
那么努力宁静一些,我们的骚动不安足以把我们的皮肤炸裂
依旧是少年
依旧是少年,一路上的扶手栏杆也没有被我们抚摸得发亮
依旧不能抓住一大把胡须叹息一下
一生因此停留么
依旧会看着广阔的蓝天升起无限遐想
有时候还想做做世界名人,做做萨特
萨特登上过天安门城楼,我没有
萨特在天安门城楼上的微笑那样做作
以后我也做作,却只还是我
我们还能对自己寄予怎样的希望呢?
静静的夜晚抚慰我们
静静的夜也是哭泣的夜,就象洪水淹没无辜的村庄
那些灾民就是我们的思想。我们无法拯救自己的思想
我们的思路荒诞
然而我们不发疯皱皱眉头抽烟,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屋子里空荡荡使我们更觉得自己渺小
我们想让我们的头脑也空荡荡
把自己塞进墙壁吧。会不会又被挤出来?
真想超越广场,超越自己的日日夜夜。能不能象一片云那样飞翔呢
飞得累了就去月亮上歇歇脚
觉得沉重就脱去虚伪的外衣对着大地下雨
为什么我们不能停留在天上停留在幻想之中呢
做一片云吧
做一片被花香熏透的云吧
打一个雷鸣的呼噜,做一片随风飘荡播撒白色影子的云吧
我们成为了云才能飘逸,才能象波浪那样荡漾在天上
我们不是珊瑚,也不沉入海底
我们想要加入的国籍是蓝天籍
哪怕珊瑚也是海里的白云呵
我们不能象沙漠那样让胸怀宽广无边
甚至我们不能成为自己的背影,也不能
看着自己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凄凉吧秋天。凄凉吧
冬天。凄凉吧
有一个春天。我们幸福呵,我们愤怒呵
我们平静呵,我们骚动呵。我们停顿
我们奔走四方
伤风咳嗽的我们和沉睡的我们才不抽烟。有时也抽烟
默默无语的我们就是生病的我们
或许并非生病
我们的衣服上都是冰川划过的痕迹。我们古老
我们的思想古老
我们身上充满了寒冷的冬天
我们是南方的树呵,我们是北风的河流
我们有波浪形的思想。我们怎样种植自己呢
我们的欲望敲破欲望,因此欲望横流
我们用思想掩埋自己
然后白天重来
闭上眼睛想想黑夜。闭上眼睛
就不再有光辉了
冰块一次次将冬天凝结。爆竹一次次将冬天炸开,阳光一次次将冬天融化
一只猫又重新停留在我的墙上
海滩上又重新会有那些穿着游泳衣的男男女女奔来奔去
在他们交谈的时候,他们有没有将话题扯到我们身上呢
那些孕妇又要繁殖新的生命
那些老朽又将死去
我不是一只白羊,我不会安分守己
人人都可以来洗劫我的话,我不干!多想还象小时候那样
蹲进托儿所和别的孩子一起想想梦中的阳光是有着皮肤气味的阳光
牙牙语是梦呓中的牙牙语
香瓜子和葵花朵朵是飞来飞去的小蜜蜂
在饼干的图案上幻想神仙妖怪
那些我曾穿越的稻田,那些命中注定的虫的尸体
人大了就更寂寞
你也寂寞我也寂寞,我们却不能手挽手
我们的命运就是你和我
中间有一堵墙的你和我沿着我们的墙爬上,偶尔握握手又从墙上溜下
真想抓一把你的头发,也真想在头顶上
感觉到你的手插进我的头发象一只沉没的船被我的头发覆住
那些窗户是你的门么
那城堡还能将我们挽留么。生病的时候
就会去想安徒生的美人鱼、王尔德的快乐王子
看着床上雪白雪白的床单,我们觉得我们真的象病人
健康的时候也象病人
我们的思想总是生病。忧忧郁郁的日子
忧忧郁郁的青烟从我们的头发上散发开
我们的冷漠性格不是我们的病
在我们之间有着一种情感游戏使我们互相撕裂
我们的心头隐痛使我们忍不住呻吟
谁知道我们是不是虔诚呢
我们在沉默之中微笑。微笑之后我们又会想出什么鬼点子
你的手指在春天里轻轻跳动
在你的手上你也抓住过各式各样的思想
幼稚天真的思想
还有你那娴静的思想
走过市中心看见人人都摇摇摆摆象企鹅。你的思想也幻想渡过北冰洋
幻想渡过蓝天去太阳里玩玩
太阳太热会熔化我们
如果我们熔成一体,又怕什么呢。然而太阳里的波涛也会吞掉我们
把我们呛得死去活来
我们不是一只被人拣起的贝壳,我们不是被人钓起的鱼
我们不是一只熊在动物园里被人观赏
然而我们头上的蓝天观赏我们
我们很寂寞
在寂寞之中我们感受到一种怎样的幸福呢
我们的幸福是不是看见一只金苹果在眼前荡漾的幸福呢?
往日闪闪发亮
我们还将纪念自己么
我们要为自己竖一块碑么
耳朵们在我们的脑袋两边,我们还能听得见许多响动
眼睛们还在我的眼窝里。我们常常沉默
我们昏睡,深深地跌进梦里不能自拔
笑一笑,我们把春天笑没了。换来一个冷酷的春天
这个春天很冷么
这个春天和我们贴得真近呵。我们
还要在这个春天里度日如年
我们该为自己放一放假,该为自己庆祝一下了
我们应该有自己的节假日
在人行道上不应当再怕自己被汽车撞伤
那些汽车等候我们,它们大大的眼睛注视我们
我们也注视它们。我们安祥么
我们不安祥
我们是孩子一样的我们
我们无法挣脱天天绞在我们身上的烦恼象一根根尼龙绳
如此沉静的夜晚我愿象梦一样挂在你的床头
掉落在你的额上,使你感觉到有一种冷。我
学会冷了。我早说过
我学会冷了。我要用寒冷来抚摸你的墙
我要张开冰凉的五指贴上你的脸庞让你感受到我
在你的身边。一种寒冷在你的身边
我们需要温暖呵。你是一个娴静的女孩
你是否想过怎样让这个春天成为人们向往的那种春天呢
我们梦见的春天和现实中的春天太不相符
我们希望安徒生再来找找我们,我们
希望去看看死去的格林兄弟。或许在遥远的地方有一座塔
说这座塔为我们而存在,我心花怒放
说这座塔为我们而倒塌,我就不愿意
它是云母或者玻璃的塔,里面却积满灰尘
如果我们迁移进去,我们怎样清理它
那里面装满了我们的幻想,因为它是我们幻想的塔
我们要为自己储存幻想,塔就闪闪发亮
因为我们自己很难发亮呵
在这个春天,鲜花盛开的时候,在我们身上是不是也盛开着白天呢
叼着烟走远些吧
春天在我们脚下“吃溜吃溜”地滑过
那些音乐还好么?音乐还来覆盖我们么?
我们甚至想象着音乐萦绕我们
它们柔软而又柔软的抚摸。我们还好么
我们无法对自己述清自己的感受

 


又看见阳光了。又看见墙角下阴测测的阳光
我身上也沾满阳光
我要走到哪里去呢?世界的尽头在哪里呢
那些树还会不会继续生长呢
真想象一个侠士一样,挂着剑云游四方
那些山上的恶人,山下的恶人。到处我所能看见的
那些落叶
那些在空气里停留的鸟。我真想成为它们
我多想到太空里去散散步呵
路过那些到处都是毒蛇,到处都是花,到处都是铁的公共地带
路过到处都是凶手的街
同一起和谐相处
和凶手们拉拉交情。我也希望路过凄凉的战场,悲壮的战场
没有一个活人的战场
那些死者在地上摆设成各种各样有象征意味的花纹
也多么想看一看那挂满思想的梧桐
它们就生长在我的窗外
今年——一九八七年,我能做些什么
我能变成房子么?
我能变成带着雨声的阳光和阳光下的石头么?
那些人一样的各种植物,我能走过它们么?
或者说是北方的一片高粱地
或者更荒凉一些。黄土高原上的那些坟茔
青藏高原上的那些冰峰,都象是一些梦。在上海的梦
梦见了世界各地
也梦见星际梦见宇宙
也梦见更远,几千年前和几万年后。我们
都能在梦里翱翔么?
都能在梦里安安静静么?为什么在梦里我们总觉得有一面镜子对着我们
使我们觉得自己的面孔象一片枯萎的花瓣
冬天有冬天的梦,春天也有春天的梦
尸体们都进入了梦,它们和我相对无语
梦中人挺着他们的胸脯赤条条地走向我们
被他们迷惑,我想在梦中逗留更久,更久些
然而总会惊醒呵
梦里也有教堂吧,梦里也有一座座庭院吧
我真想走得更远一些
我真想去买下世界上一切使我赏心悦目的东西。我想为自己买下一个姐姐来
我多想有一个温柔的姐姐呵
你不是我的姐姐。你是我的情人
此刻你抬头注视太阳。阳光又重新漏到你的窗台上
你还想着一些什么呢?
我要走了
我要到云南的一个橡胶园,在那里教书或者做别的
那里的人不会对我抱有敌意吧
我要去流浪
我痛恨流浪。流浪使人疲乏
春天把春天冰住了,在冻结的冰层之中我们一动都不能动
在之中没有人的世界
在之中只有我们自己悼念自己。我们的挽歌优雅么
我们的挽歌哀伤么
我们是否悲壮地度过我们的一生呢
在之中一动不动我们的思想也饥饿。到了春天
你墙上的那把吉它还会奏响
歌声还会隐隐绰绰地从远方进入我的耳朵
我知道你又在唱了。我怎么也听不清楚
你在唱些什么呢?
我不能钻进你的吉它,暇逸地躺在里面听你的歌喉荡漾
某一年的春天,某一年的夏天
某一年的秋天我们诞生了
我们都没有在冬天里出生
所以我们都不会在冬天过去之前纪念我们的生日
我们的世界是从上面和下面各有一片海棠叶子将我们夹住
我们和世界的侧影在都市里忽隐忽现
应当有很多很多庭院。在我们的目光之下
应当有一大群孩子搂着我们很长很长的故事。他们幻想
在他们幻想的时候,让我们也驱逐世界观吧
让我们也驱逐那思考的灵魂吧
听了一些使我们伤心的消息,我们就生病。我们病恹恹地躺在床上什么也不想
我们留在墙上的目光漠然
我们该去冒冒险了
我们已经到了应当在这个世界上冒险的年龄
那么我们应当去什么地上?哪一片海洋,哪一片大陆
哪一个世界才是我们自己的世界呢
我们的世界是两片海棠叶夹住我们的世界
从我们身边流过的那些土地,从我们身边流过的那些时间,还是我们的么
感伤总是在我们身边陪着我们。我们
被隔在最后一棵树的背后
象是在方舟上注视着风迎面而来
我们昨天的家园,我们昨天的床
我们各式各样昨天的游戏,我们昨天的肤色
我们昨天的坟墓,都去了什么地方?
今天我们对自己是否有了新的定义。我们如此古老
我们的爱情是银河一样的爱情
我们有着怎样的默契呢?
在很远的地方你也应当看我一眼
我看得见你。我们的目光不是在外国超级市场上挑挑拣拣的目光
我们戴上面具相见好么?
走进森林,我们要成为树么。都是女人
都不是女人。我们的牙齿象机器运转一样咀嚼食物
我们现在长大了,我们现在壮实了。真不容易呵
一片风沙又将来袭击我们么?那时罗曼·罗兰逍遥于巴黎的单行道上
他戴不戴墨镜
他还会那样地面对风么
打开窗户,我还想看看那些过道,那些种有冬青和月季的小花圃
那些性的暗示,那些女人伞下的风
我们来了,我们象一种规律一样
我们来了
在世界的一隅,我们谈谈情诉诉衷肠
我们身上散发着柠檬的气味。我们把自己想象成橄榄
我们是怎样追求自己的?
我们是怎样放弃自己的?我们还好么
时间一久,岁月使我们憔悴
使我们无法记住今天。我们把自己的年龄弄得越来越大
我们可以笑笑,也可以哭
我们本来就是笑和哭的动物。我们等待过
等待着春天过去。等待梅雨季节,等待夏天
等来等去,永远是无穷无尽的轮回
世界该漂远了,城市该漂远了。它们的起源就在遥远
我真想放歌。我真想为你唱一支忧伤的歌
为你唱一支辉煌的歌
我要为你唱一支闪闪发亮关于生命本原的歌
所有美好的诗句都在我的歌声之中。在你的头发里
在你的指缝里也能听见它们
在远古,在未来,在闪烁不定的云彩里,有我的歌声
在你城堡中的墙上有我的歌声。它们拦不住我的歌声
我也阻拦不住自己要来找你
这就是我的命运,岔开五指的命运
有无数条路在我们面前伸展的命运。风沙又来吹过我们
我们的脸上饱经风霜象荒凉的沙漠
我们的眼窝深陷
我们想进入月光询问关于童话的起源,关于大海
关于回头是岸的典故。我们该找谁相见,我们
该找谁拉拉手
阳光轻佻地飘落。那些树梢弯曲
它们想打击阳光么?院墙上有很多碎玻璃张牙舞爪地面对我
他们炫耀些什么呢?
爱和不爱其实一样。如果在天边作爱,我们就不会谈这些
走么?
或者我们留下么?好歹我们有过一段共同的时光
此刻我们共同的时光在哪里呢?在那黄昏的树下
在那铁矛般的夜色之中,在那童年松疏的牙缝里,我们的日子总随着记忆闪闪发亮
我们怀旧太多
我们总觉得自己陷进了灾难。我们想拯救自己
那么怎样拯救自己呢

 


还能对你谈谈什么?我至今没有得到你玻璃台板下的那张照片
我曾贪婪地望着它
照片上的你面对着两只桃子微笑。桃子好象还没被切开
二十二岁了,还常常不小心将裤裆绷裂,还常常不小心让头撞在桌角上
到了明天我们怎么说,我们还会等待些什么呢?
我们象开完会一样闷闷不乐
躺在床上就把床摇得嘎嘎直响,我们依旧性苦闷
怎样才能使自己焕然一新呢?
阳光象音乐使一些场合增色却没有使我们增色。我搞不清有多少这样的场景
别人也拥有这样的场景么
场景向我们蜂拥而来,我们的感情因此被挫伤
那些风风雨雨那些楼那些树
那些蓝天白云那些墙都成为我们的背景
有时候背景使我们默默无语。到了深夜,黑夜来衬托我们
有月亮的话月亮就是阳光,就是闪闪烁烁的音符回旋在空气里
我们呼吸月光的时候也会感伤
我还不会作曲,我还不会用音乐来表达我的感伤
真想占有音乐呵。自画肖像,孤独症,许许多多琐碎的东西我们都会很珍惜地保存着
我要去西双版纳了
我要对你说再见了。那列客车将穿过崇山峻岭
那些铁桥,黄土高原上的墓地
那些树林
那些盐碱地
那些沼泽,都会在我的眼下飞驶而过
上海有梧桐滴雨,上海的风景心平气和
深夜有细雨蒙蒙太缠绵的上海呵,我将离开这个城市
两年,长长短短的两年。如果把按照自己的意愿说出的许多话记下来,可以写出很厚很厚的几十本书来
那么我们的这一生是不是被这几十本书代替了呢?
我们也迷恋药品。为了安眠为了使自己沉静地吃药
我的窗户在夜晚吱吱作响
有谁将站在我的面前象一块黑色的布幡呢?
有谁把手放在我的额上让我感到神圣永远是一种神圣呢?
到了明年或许我已经成了一个基督徒
我将去教堂虔诚地作祷告。我要为你祈祷
别去探究上帝在哪里吧,不该知道的就别追问吧
毕竟我们是要分开的
毕竟我们是要重新走在一起的,那就不要因为我而感伤吧
我为你产生那样多的感伤太不应该
Sentimental这个词依旧是美好的。我已经是大人不再是孩子了
我们的中学时代已经流到了很远的地方
还说我们能够同桌么
我们现在都是教师了。过去我们用过的课桌椅现在在被新的孩子们使用
我们不是中学生
苏州河上的桥,学校外的马路,都是我们中学时代记忆的见证
我们还会去抚摸桥上的栏杆
还会一边看着太空一边走过那些马路
如果天边辉煌,我们还能噙着眼泪诉说自己么
我们的身上有疤
我们的记忆也伤疤累累,结着黑夜的痂
虹口公园的假山就是我们记忆的尸体堆积在那里
我的一个朋友去了夏威夷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我羡慕他
我神往那些遥远的地方我就喜欢念叨它们的名字
比如说我想着东京或者想着北海道的风景
我就说北海道的雪原是我那初恋女孩的每一个动作
而今天我远离她就象远离东京之夜的霓虹灯闪烁
要说感伤就会有更多的感伤
一切经历过的场景都触发我们的回忆。拥有的时候太无所谓
流逝美好
什么样的花为我们盛开?
我们的生命是不是花朵呢?
白天是不是花朵呢?
楼房林立的今天,我们还会去田野里走走么?
麦浪翻滚的地方会不会出现我们的影子?
我们的皮肤上分泌着夏天的气味。从前我们是一群多愁善感的孩子
现在成了多愁善感的大人
在电车里看见过思考过的一切,被电车带走
在风中许下的诺言被风抹去
那么让我们默然相对吧
寒冷的日子我们之间就结冰
冰象玻璃成为我们透明的隔膜。什么时候开冻呢?
你过来
让我们拉拉手走向更远的地方
去海滨去旷野
去寻访群山
让我们躺在地上,躺在雪原里
让我们在雪中留下我们的痕迹。我们也因为折腾而精疲力竭
不管怎样地,做一个人真累
我们背负不起这些忧郁,我们背负不起我们的信仰
前面的路深远宽广吧
我们不是英雄主义的我们,我们也不是贵族的我们
尽管我们没有出生在贫民窟中
我们的思想已经注定我们要成为一无所有的贫民
我们渺小
我们是风中灰尘
黄浦江水涌进涌出臭气扑鼻。现在市政府决定治理污水了
海关大钟又敲出童话般的声响
外滩新修的喷水池被行人围观
情侣们在那里有限度地甜甜密密。我们没有一同去过那里
我只是和另一个女孩在那里喝过咖啡,然后就分手了
到今天我还能在脑海里看见那个女孩
春天到了,我将远离
我还要等待夏天,等待我们在夏天的不期而遇
我还会回来的
到了某一个夏天我一定回来。我要回上海看看我的情人们
今天我们还为一些小事斤斤计较么?
今天我们还为谁来得罪我们而想不通么?
往日是一只鸟
成为期待和向往的往日,又进入今天的阳光
在冬春季节我依旧看见沙尘四起
我们不小心漏出的一字半句被风卷起
我们的影子又跌落在我们的脚下
刚从我们心底升起的那些新的幻想新的梦也纷纷坠地
我们怎样回首,怎样将嘴唇贴在玻璃之上?
谁来高兴我们呢?
我们的父母还是我们的父母么?
走出屋子还会不会和教条打几个照面
阳光象旗幡覆住我们的手
覆住我们的嘴唇。在这里
在遥远的地方,我们还会将两臂高举
还会仰头望天
我们一次次看见往日被当成书签夹进日记
或者听见往日在音乐里成为休止符
或者在野外,一片落叶是往日
我们就要无影无踪了
我们都该无影无踪了。我们的神圣
我们的卑鄙都来照耀我们。我们的身上白光闪烁
没有雪的冬季
没有雪的春季,没有鲜花和绿草的春季
我们还在吟咏些什么呢?
年龄是不是重新成为我们歌颂的对象
看着日薄西山重新热泪盈眶。过去被燃烧成灰烬
我们到底能找回多少?
过去只是一个名字晃过我们
过去只是一张照片为我们留念
我们的一生有怎样的色彩?
好几百好几千年前我们有没有见过面?
我们踏着圣者的来到了此世。今生今世我有无数梦想
也梦见你的脸色发紫象樱桃
今天晚上你不在此地,你不是窗外的一棵树
你不是那葱绿的枝条
那些树使我感伤,我们太相象
我们都生存着
你看我一眼也象看一眼一棵没有死去的树
我们要相互拜访
在一起想想往事把心中的旧日子呕吐干净
成为诗句。在月下,在微光之中
我们能使自己更坦诚些么,我们能相互让对方的目光来割裂自己么?
还活着。是在什么时候选上了寿终正寝这条路的呢?
我们。在阳光遍地的季节里的我们
卑劣和圣洁在我们身上盛开
我们拥有过什么?
我们失去过什么,我们已经不能再做什么?
那就更沉默吧
那就听着《致爱丽丝》默默无语吧
整个冬季
整个春季都到树的另一边去了
我们在冰块上燃烧
怎样回首呢?日子象一页扁舟荡荡地远去
我们的头发不再象钢针那样竖起,也不再是
插入皮肤的刺
我们想飞。飞得远些
我们是声势浩大的我们
我们是声嘶力竭的我们
牙齿在嘴里排列成墙,洁白锃亮
坐在静室之中的我们没有祈祷过
早先发生的事象概念一样被存进我们的脑子。我们还去看一场电影吧
子夜是一场电影
月光和星空之类是一场电影
音乐将我们记忆的瓦片撞得粉碎
象瓦片上的霜
我们的季节都残缺不全了
早年成为我们的经验。我们冰山一样的季节
我们猫一样的头发铺在额上
我们的额头宽广
心平气和我们也闯祸
我们不再成为妨碍他人的路障
人是人或者人是树或者人是房子
人是季节
人的各种方式都存在于这个季节
就象下雪
就象我们要散步,看雪;就象我们静坐
我们自己的音乐什么时候来打动我们呢?什么时候
我们才能把自己悬挂在墙上
我们微笑,让阳光落在睫毛之上
下雨的时候,也会认认真真地读一篇什么宣言
看见难民就升起怜悯之心
就觉得人生是炭是枯木。人生很脆弱
人生很难被提起。在冬天
我们也想快活,也想让冰燃烧
温文尔雅地在路上漫步,又会听见一些日本的流行音乐诸如《横滨的夏天》
这支曲子晃动我们的情绪
在都市之中,我们怎样向都市靠拢呢?
我们怎样才能让自己持久地不倒下呢?
祷告的时候谁将来证明我们的清白?
背后的一座山一棵树,或者
上帝能证明我们的清白么?
我们总是在贩卖我们的思想如同贩卖诗集
我们被人陷害被人拯救
我们也陷害别人拯救别人
我们有福么
我们不幸么
天上的云朵象白羊,它们没有在我们的头顶上跌落
它们不来覆盖我们不让我们在春天里感受温暖
再过多少时候我们又能够重新遇上呢
总是宿命我们无法摆脱
我们站在都市的马路和马路之间也是宿命
然而我们没有死。我们又被另一种宿命束缚
我们应当念念自己的名字
抚摸抚摸自己的皮肤。想象自己在风沙之中不朽
不朽不是宿命
我们生然后死
光阴似箭的我们。我们无法摆脱各种劫难
每一条路都被人标出,我们只能沿着它们走下去
我们的圣经也就只属于我们
阿拉伯人的古兰,犹太人的教典,罗马人的新约
佛经和论语
毛主席语录
在中学里我们把更多的东西当圣经
鲜花遍地的时候是一个旧季节退却的时候
新的季节又会来临,同样也会搅扰我们
我们都是清白的我们
我们洗尽夜色中的灰尘。掩上自己的嘴巴
静静地观察四周
静静地看一本诗集的封面或者看一面镜子
这间屋子里空荡荡地有谁
阳光们又进来占据它。床上,桌面上
地上的一切都静静地呆着。桌上的玻璃
它们呆着。我平心静气地看。看窗外
窗外的楼也静静地呆着
我们都是宁静的。我们是骚动的我们但此刻
我们都是宁静的

 


还有更多的春天,还有更多的山花烂漫
我们无法想象自己的心胸开阔如同一片广漠,我们无法想象
我们的世界有多大。我们无法想象
能被我们看见听见的东西有多少
风花雪月蓝天白云在我们眼前一晃而过已经不止一次不止几万次
我们还要停留,我们还要为自己的年龄感叹
歌声重复地感染我们
我们是什么,我们一文不值地生活
该走出去看看了。这个春天好么
此刻是阴天,此刻是晴天
此刻没有花朵为我们盛开。庭院内外苍白的路面向天
向着夜色中的星斗
我们不是星斗。桌子在我们的屋子里也不是星斗
为诗歌感伤过,被吸引被打动之后,我们就学着去打动别人
造孽也造下了很多。说真的到了今天真不容易
还说说什么呢?我们的手掌是不是很大,是不是能够覆盖我们梦中的亚洲梦中的地球
我们如此渺小
我们象板凳那样任由他人挪动
在墙上把头撞疼了只能怨自己太不小心;揉揉自己的皮肤
就算有过安慰。也不说爱国主义
不是中国人苏联人美国人有什么区别,我们只想活得好一些,只想
象一朵花一样活着被人保护
公园里有那么多花只偶尔才会有人偷偷采摘它们
我们不是花,我们的灵魂更容易被人摘去
我们的生命比花更脆弱
也为自己的灵魂担心过。其实我们的灵魂是洁白的灵魂
灵魂怎样我们就怎样。为了一点点小事
我们心潮翻滚。我们的情绪波动是月色中的波光荡漾
我们抱着夜色赶路
走过草丛,走过树林的间隔。在我们想找到自己的时候发现有人跟踪我们
到处都有窥视我们的人。他们是不是对我们怀有敌意呢?
在用一种方式取代另一种方式的时候,我们总觉得自己的灵魂象云
在我们走向坚定或者走向怯懦的时候
总是觉得身子在软绵绵地飘浮
我们是不是也想到要上天国去走走
天国远么
被疲乏缠住的我们不敢为自己作出太多的选择
嘴角淌血
我们的血染红自己
在为自己清洗化妆的时候,我们不知道自己接下去该扮一个怎样的角色
当然路很长。路是弱肉强食的路
我们的路充满光明
也很黯淡
为什么还要走呢?
手臂上的牛痘什么时候开花
这花用我们的热血泡制
心脏跳动,我们在脉管之中感受到芬芳的花香
没有用乳香没药抹遍过全身
应当象圣徒一样活着么?我们不是圣徒
我们都知道自己有一张很具体的脸。日出日落
看着日出日落,我们会想到自己出生入死,会想不通自己为什么出生入死
走走一大片草滩
走走高山平原,也走走肮脏的小胡同
城市零星座落在平原和山地。我们都是来自城市的人
我们从一个城市进入另一个城市
和谁道别?我们将跟从谁
我们将被怎样的巫术迷惑
走远些,步子大一些。我们必须走
走过虫豸和自己,走过野兽出没的地方。如果害怕
我们还必须走
我们用心跳的节奏谱写我们的一生
我们的血鲜红火烫
阳光明晃晃地过来把我们的两眼照的透亮
我们漂泊,我们停留
我们的衣食住行都依附于某种无法阐释的理性
虔诚吗我们
走进这个春天的时候我们用虚伪的目光注视四方
也注视自己,使自己更造作
不要揭露我,不要来伤我的心
白雪没有在那刚刚过去的冬天里守望我们,也没有进入这个春天
上海没有山谷没有瀑布
南方的春天阴沉沉。南方是一只黑色的大鸟
它将我们掩盖在它的翼翅之下使我们无法胸怀宽广
有冷冷的风
我们瑟缩着过一天是一天
漫长的季节雾一样地弥漫开。在这个世界里不再有更多的芬芳
我们只是让我们的血液在向自己散发出扑鼻的芬芳。我们的身子孱弱呵
我说向往的遥远是一个生命
它以自己的方式生存。森林是生命
森林也有眼睛。山是生命
它们都有自己的思维方式吧
荒漠原野流水都是生命吧
我们能否从之中丰盛地收获许多呢,一如我们被收获
于是我们的灵魂在水下生存
河水流过额头。到了晚上
我们的额头就涨潮
晕晕乎乎我们象是漂泊在海中
房子没有倒塌
桌子和椅子没有漂向远方。我们自己成了汹涌的流水
从此之后梦的土地从我们的额下消失
我也随之消失
在梦中我才勉强抓住自己
梦,象灰烬或者象烟雾的梦荡漾了无数个黑夜
摇晃一下它们也还是这些
我们一定要死去么?
在这个世界这个宇宙碎裂的时候,灵魂会不会碎裂
天空应当是紫色的
黑夜应当是紫色的。我们在哪里?
身处白天是不是身处危险
真想撕裂广漠撕裂平原
真想撕裂所有大丛林。我们处在世界碎裂的边缘上
垂死也挣扎。想活下去
确确实实我们活到了今天
生命象沉落着的翅膀。我们抚摸到自己就象抚摸白色的羽毛
我们是不是曾经从大地的尽头飞来?
远方,是不是我们本原的故土呢?
路途遥远的地方呵。怎样回去
我们的头发不是风不是雨,也不是阳光一丝丝地落下
我们想或者不想微笑,我们
想或者不想哭泣。我们都应当是没有名字的人
我们应当象山林里的树叶一样默默地覆盖每一条路
树枝般的手掌为什么不是绿色的?我们
为什么不是绿色的
我们想用线将自己和季节缝在一起,好在季节里逗留
我们的生命是潮湿的生命。在雨点之下
我们奇形怪状地活着
雷电把我们击醒过。在没有人的夜晚
我们就把自己想象成篝火吧
把自己想象成黑暗吧。黑暗中的静物是谁
我们能抚摸到谁
真想说给我们一个世界,给我们白天吧
给我们黑夜吧
我们经历的白天不是我们的
我们所在的黑夜不是我们的。热血在我们身上流动
也不是我们自己想让它们流动
让罂粟花,让更多的罂粟花来沐浴我们吧
让大麻来迷醉我们吧
我们应当沉睡。应当长眠不醒
百年千年万年我们都不应当醒来,让头发长成皱皮树干
有伤疤的树干
我们的思想上伤疤累累。我们已经无法自圆其说了
找一个破烂的学说
也找一个破烂的巢。让我们在之中穴居
以后我们会去听从自己的圣经吧,圣经会指引我们走向更远吧
更远也是歧途
我们终于也需要宗教了。人群寒冷
人群拥挤。我们听见了牙齿的声音
他们用鼻子呼吸
他们憎恨的目光使我无地自容。我该来找找你了
我应当飞翔到你城堡的顶上。就象一只鸟,一只翠绿色的鸟
给你带来美丽的梦和幻想
也许是虚假的。但我们也需要这种虚假
我要将你的博爱播撒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我说你生不逢时
你真不该出生在这个世界这个年代
因此你的爱情也使我闷闷不乐
相互信任呵
我们所能得到最有力的支持就是此刻,天空望着我
我们的手指都在颤动。我们的身子
有如电击。眼泪不会流光
为了感伤我们还会一遍一遍地吟诵自己
我们都还刚刚成人
我们已经长大成人了

 


我们的灵魂是流浪的树
它们到处扎根。换一个地方住住吧
换一个世界去生存吧
栏杆上的月亮多么白。教堂顶上的十字架却总是把月色刺破
破碎的风景不再能打动我们了吧
我们需要一些悲壮的气氛,我们也需要宁静
一首诗一支曲子也常常会破坏这种宁静
那么就不要去想远方的红色鸟吧
也不想夏威夷或者别的地方有美丽的风景。不去想
怎样的夏天使我们感到安适
我们只想做做梦就心满意足
我也许应当去参加一个聚会
也许应当去找一个朋友谈谈我们的事
你的城堡象一个守护爱情的兵。至今还象一个兵
它也使我们被分割得那么遥远
我们走向沉默也走向一片光滑的忧郁
夕阳西下的景致呢
风凉气清的时候听见过的一句诗呢,你的歌呢
你的吉它
你的吉它。我说过总有一天我要为你歌唱
歌唱些什么呢?
“如果有了一个共同的话题,我们就谈谈
可以走到一起,我们就一起走走……”在上海
这个春天这样冷我们更该在一起。圣诞节早已过去
我还要上教堂我说我该去做一个教徒了。我们面临着深深的危机
就象人类生存所面临的
该反省些什么呢?
冷漠地看一眼自己心中的世界或者看一眼院墙外的马路
行人稀少的马路,宽而且长
不要去探究它通往什么地方,只要知道我们自己的年龄就已经足够
会有人来打搅我们的生存么
波光荡漾会映到窗户里来么
我们的心情能否在顷刻之间平静下来
低声吟哦。念叨你的名字
念叨一丁点那关于我们共同的存在的秘密
到了今天再要将一些话说出口来就更难了
陪着什么人唱歌
陪着谁去看一场电影都一样
都是上海的大马路,都是那些白晃晃的面孔
我只想和你在多呆一会儿。讲一个故事也很难么
回过头去,就已经有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了
我们把这个故事从昨天拉到今天,还要拉得更长
故事也是流水
凄凄感伤而且美好
青山不改,流水永在。我们呢?
我们的习性多少有点变化了,我们的容貌
也多少有些变了。在我们脸上开始有风霜的痕迹了
经历的那些在我们心里如此清晰
我们缺乏内向么
你的姿态如此优雅
你的神情如此安祥。打开门
我知道了我该怎样抵抗那些天使般的人们来诱惑我
我还嚼嚼清凉糖,防止自己的内火上升
有时候太累了。累了也想想你
酣睡
    苏醒
去外面看看世界。我该把辉煌留下来给你
我们共同的辉煌已经远离我们
兵营式的楼房,兵营式的小径,使我们目光狭窄
我们没有去当兵没有上战场
两眼没有喷血。我们安安适适地在和平之中逗留已经非常幸运
也知道无法挽回的就是无法挽回
这时候绝望就是一大堆呕吐物我们想吐却吐不出
怎样和谐自己呢
我们的生活也象回旋器萦绕在我们的头脑四周
我们的路光明吧
我们的路坦坦荡荡是条大路吧
在海滨我们看见过半个太阳正在升起
我们偶尔也会以为自己金碧辉煌
今天我们为自己估价
我没有流泪,我只想和你紧紧拥抱
我们没有进入天国
基督在哪里?佛陀在哪里
穆罕默德在哪里?真想有救世主
真想让他们来完成我的心愿
能和你永远拥抱就是我的心愿
你生不逢时呵。这个时代不是你的时代
穿着白衣的上帝之子,他在哪里呢?
当然我们可以理解在一个遥远的村庄里会有一个男孩爱上一个女孩
或许在北欧的一个城市里会有一个少女深情地为某个人祝福
只是不在这里。你不该是这片土地上的人呵
在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有少女的祈祷,到处都有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相爱
而我们所在的这块土地是隔离梦幻的土地
美好总是在这里窒息
你娴静地呆在心灵的城堡之中。你一言不发是因为什么呢
让我们想一想
想一想冰岛不是一座用冰块堆成的岛屿
想一想爱斯基摩人居住在莹洁的冰屋中。想一想丹麦
想一想在安徒生的故乡有许多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童话到了我们的国土就无法再可靠
想一想格林兄弟
你不能成为白雪公主。你生不逢时
你的声音其实是那么深沉遥远的声音。我们应当相爱
爱斯基摩人在遥远的冰雪之中也相爱
他们冰一样的洞房。然而今天在这片土地上我们无法再相爱
有一天你怀孕的时候,也是我心灵怀孕的时候
我们都在生产。你生下了我们的孩子
我生下了思想
把这个跟我们过不去的时代跟我们过不去的社会一脚踢上天去吧
然而我们的力量有限。你连一只二十公斤重的箱子也提不动
而我们连自己也挣脱不了
我们的路程成了我们的历史。我们的意识常常掩护我们
那我们所信奉的,会让我们平平安安么?
以往都象梦
今天象梦,将来还象梦一样
让梦成为我们自己吧
如果在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我们也要微笑
孤零零地微笑。没有人更好
没有人来打搅我们的微笑更好。我们一同玩玩闹闹
我们一同把世界装点成我们自己
那时我会伸出手来抚摸你的脊背
我的手掌毛糙么
我看着你象电注入你。你的蓝色灯芯绒上衣
你的一大群黑色头发多么安祥
多么安祥地映漾在阳光之下。你生不逢时
你真不该出生在这个世界
不知道什么将是我们的结局
不知道结局,还一样是我们的结局。从此相爱是我们
从此不再相爱也是我们
我们的精神沉浸在爱中,即使结束也不消亡
“可以死去就死去”xi我们毫不留恋吗
我们留恋我们共同的日子
某一个夏天我将和一些人谈起我自己
我们共同的日子又一次泛进我的脑海
我感到自己被一只手卡住喉咙浑身无力
我们无法避免我们的离离合合
就象那些歌曲。那些歌曲也远离我们
过去我们曾不止一次地被这些歌曲打动。阳光在我们的左边和右边
如果阳光没有落在我们头上,我们也不在乎
我们说阳光背叛我们我们就也背叛阳光
管它呢。只要相爱
只要相互抚摸。我们的手掌能够合在一起
多和谐
深夜也想来看看。你的床栏
你的梦象一件件静物摆设在我的面前
我该选择哪些?只要上面有着你的气味
我都想要呵

 


日出日落。年华似水
我又会接到一个电话
我又会收到一封信。人人都来告诉我外面的消息
世界又有些什么变化呢?不去管它吧
按着我们的方式生存到现在。我们还要生存下去
那些启蒙时代的浪漫主义者继续着幻想
我还向往着我的爱情,向往着能在你的身边
在春天我只会对你说说我们将怎样度过这个春天
我们的年龄怎样决定我们的一切
还说一些事情关于风风雨雨
关于我们的感伤我们的离离合合
说一些我们瀑布般的生活和死水般的生活
大学时代还值得留恋么
童年还会让我们怅然若失么
我们走向什么地方去呢?以后还会有怎样的理想升起
有过的理想都美满么
光线斑斓的今天
风很大风很冷的今天,我们怎样评价自身呢
我们曾是怎样的一对小情侣呵
也就不去说谁和谁又相爱了,也就不去说
我们走过了一段很坎坷的路
不平坦我们就把理想铺在路上
人们通过我们看得见闪闪烁烁的理想主义
路是梦么?梦充满青色
也充满紫色,也充满我们的神往色彩
在额头上摸得到一两条皱纹
头发开始脱落了
胡须开始浓密了。更应当相爱
更应当把两只手紧紧地抓在一起
我们的胸腹相贴。跳一场舞吧
就象那次舞会,让我们跳一场舞吧
跳上几个小时。我们是不是必须象记日记那样记录自己呢
我们的命运不可知
我们的命运是太阳的命运
也是海洋的命运,山的命运
平原辽阔,大海辽阔
在平原上想象海洋,在海面上
想象陆地
更辽阔。思绪将我们托起
我们在思绪的波浪里前仰后翻
我说过要献给你一支歌,我说过要献给你世界上最美好的诗句
那么是因为什么我们才去让这句诗变得洋洋洒洒呢?
我们的生活
在我们的住宅区有蘑菇的气味么?
我们的目光相接
地震没有出现。我要去的那个地方有雨季
我去的时候不是雨季
到了七八月份雨季来临就会更忧郁
你应当为我留下更好的印象,你应当把你最好的肖像拿给我
看见你也许我会不再忧郁
在那里我也想念着你。我也想着你是我的
灯芯绒女孩
想着灯芯绒女孩在四季是怎样和我朝夕相处的
想着我的灵魂是怎样停留在那条窄窄的马路上的。陕西北路不长
匆匆从我身边划过的人们也不一定知道陕西北路是什么
说不了更多了,关于这条马路。我们无法使自己的灵魂逗留在某一个季节
季节又要轮回了
我们又要重新走上通往远方的路了
路总是重复。我们
又要轮回了

 


 Ⅺ

 

我就退回我的平原故乡。我依旧把你期待
我站在哪里为你歌唱呢?
黑漆漆的墙割断了我们的遐想,使我们的目光无法伸展
虚空是压抑的
我也并没有就此摘下电灯泡
徒劳的平原故乡。河水流淌
我们汗涔涔的思想流淌过。这就是今天还苍白
今天寒冷的春天温暖了两天。反常之后
冷了。我们的脉搏冷了
退却之后再退却,这苍白的土地很辽阔
季风之中
只有一片树林,或者七棵树
只有一个人无语伫立,面对这些树
日头很大,冷而且苍白。思想也选择了流浪
音乐和鸟在这一片平坦之上轰轰哀鸣
鹰不再盘旋在我们的头顶上。我们
折戟沉沙之后,又从泥沙里站起来
我们的形象一点也不高大
也已经准备好了再一次被泥沙湮没
窒息过,也激烈过
到了今天才能想平静一些。我们也无法真正心平气和
你将从什么地方来
我将怎样将你等待。我们放歌的日子
所有悲哀也是辉煌么
季节河在这个世界越流越窄。我们的脸色憔悴
目光黯淡。死鸟们在平原上撒落一地
太阳是寒冷的
从我们的手心里也时时透出凉意
认可了许许多多规范。我们已经不再想抹去什么
走上平原的人们不止一次地遇上路障
天地茫茫。我们已经开始潮湿,阴冷
墙很高很高
阻隔我们的梦的,还有排得整整齐齐的架子
它使得我们自身也变成栅栏
死鸟们在我们的脚下
在我们无法跨越的时候
大山们在哪里呢,更大的惶恐从哪里袭向我们呢
我们也不止一次地改变过我们的姿态。路尽管很多
这些路狭窄
河道仅容我们在之中洗洗澡
黑漆漆的墙把它的阴影投下
生的汪洋远离我们
也远离有人烟的所有地方,远离战争和法律
城市苍白
我们这些市民;山村苍白
海在我们的颔下扩展开,无边际地虚幻
梦的海洋和夜
开裂的思想们都来嘲弄我们
我们和软体动物一样崇高,和蜈蚣一样美丽
我们正在旺盛地枯萎

 


探着了我们的气息也只在一时。我们黯哑的嗓音象暮色
生命更显得苍茫
饥饿和性欲蒸发我们
我们的灵魂如此升华,被自己遗弃的时候
都象是身处疆场
又有人看见汉武帝了么?又有人和毛泽东并肩浴血了么
我们寄居在蓝天之下的世界上更显得象宗教
双目细抿,胡须被阳光照得雪亮
睾丸不做声地运转
生命发蓝。我等待你。大约有二十年或者二十二年
我已经等了你很久
一支歌也已经被陈列了很久
天空终于离我们越来越近。我们知道了
天空是一片漆黑的。光来自何方
我们已经在地面上找到了诸多理性
一件黑色的袍子被我们穿在了身上
明白了困境之后也无法了结
最坏的消息也至今没有到来。最重要的是
我们根本无法知道最坏的消息是什么
新的理想主义也会到来。只是我们的感应力越来越弱了
在梦见基督之前,我们无法假定谁是上帝之子
平原会在我们的视野里倾斜的
既然我们所经历的是最后的晚餐,我们
就必须做犹大
犹大是孤独的。新的理想主义只能在犹大的身上看见
也是圣水,一段启示录经文
以后我们是亡灵也要向往
这种新的理想主义。它是孤独的
在平坦的不毛之地它独树一帜。我们看的时候也累
走向新生就是走向空旷
走向一棵树和迎风起舞的平原。在那里
我也将你等待
你身穿黑色的理性。你的头发披散目光枯涩
你在哪里歌唱呢
我们发掘得深一些,也是风和沙子。平静的时候
我们的目光冷而且白
路面上有了一层厚厚的冰。我们没有排着队
亡灵们却象季节河一样流淌
它们不能激动人心。地平线和火红的岩石
也都不能激动人心了。黑漆漆的墙围住我们
世界对于我们无法很大很大
山依旧很远。我们都无法攀上墙
目光在墙下纹丝不动
外面才有燃烧现象,外面
有理性的屏风和逻辑的波浪。我们只剩下等待
甚至歌声也会在我们的头上僵住
野马嘶鸣的时候,我们听见单调
地球的表面是荒凉的。城市和乡村都是空洞的植物
地球让我们感到满足么?这艘古老的方舟
这家旅店

 


田园风光又重新泛滥起来。我们站的地方也可以一下子被想象成田园
白色的沙漠上要生长树了
以色列重归耶路撒冷。他们的住宅区
他们的智慧又一次达到上帝所承诺的
圣城今天还热闹。人去楼空的日子很远么
新闻繁殖新闻
我们也没有觉得沉重。沉重的只是我们所拥有的使命感
使命感越来越少了。我们发现了真理是虚无的
以后就开始轻飘飘
以后的战争也在无声无息之中进行
我们还在围墙之中繁殖着我们的墓穴
有时候是陌生的,我们就看见了白羊
和腐烂的鹰
(接着我们就开始埋葬自己)田园风光使我们心平气和了么
我们混迹于乱草丛生的地方
没有人来显示我们的贫瘠。问个究竟也不是我们自己
鱼一样的眼睛,秋千舞动时的雌性灵魂
晨光夜色
芬芳的草和树干,都会在墙上停留
风跌落下来有时候摔得粉碎
令我们不寒而栗的,有深远的灵魂,有旗幡
有伺机而动的狼群
令我们不寒而栗的,有人
怜悯和仇恨,愤怒
悲哀使我们无以自救
我们陶器般的额头也在风化。手心里的寒意冻结我们的灵魂
天空是一堵青白色的墙。目光
无法超越太阳也无法收敛。坚定不移很难
历史象一块钉死的板,打开了之后才是门
我们从来没有抓住过机会
雨季漆黑一片,困在了里面世界就更小
海洋和芭蕉林,也没有和我们更近些
深绿色的树林却使我们黯淡。在我们成为斑点的时候,天气就晴朗了
我们显得微乎其微
而且孤独,而且失眠在我们中蔓延开
有时候地面板结,有时候大风吹得我们咧开嘴巴
我们常常渴,也不敢去饮冰
谁来喜欢我们呢?
谁来为我们献身呢?
灵魂开始腐烂,往上面插花也困难了
季风变化能挑起我们的乐趣
其实我们还是孤独的。人多了才孤独
一生一世都是一个偶然现象。阳光有了轮廓,但又怎样能描绘?
北方和南方的习性都在蜂拥着向我们挤来
玻璃般的空旷束缚着我们
找一个相象的人也困难。找一只同样大小的眼睛
找一个有缺口的智慧也困难
地面上的雾气重了,我们就从身上长出一层壳

 


听见你的时候,你在什么地方落下呢?
我们都有一层容易破碎的壳
鸟的碎片
风也象壳一样附着在我们的目光之中。那时候要找到你很难
但你更不该在今天落下。听见你的时候
我应该等在什么地方呢?
就象所有飘落物,我们无法以肉眼审视。就等你坠地了
然而我们的视觉模糊不清
或许我无法看见你,或许
我无法听见你的歌声。听见你的时候我感觉到背上有刺
听觉就是痛觉
太阳跌进了遥远的池子。我们的皮肤已被晒黑
它也晒黑了山和树林
地面只能苍白。地面太缺乏内容
在城市里的话好些,比如大楼着火
汽车爆炸和假报道
那些阶梯是不是通向你呢?广场上有很高的旗杆
在广场上我也无法听见你的歌声
当然你的歌声是忧郁的,你的歌声象一大群白鸽子
更多是出于偶然
听见你的时候,更多是因为偶然因素
你的坠落是白天的坠落
把有过的幻想都清洗掉之后,我们本来可以温柔一些了
混乱也会扑面而来。我时时焦虑
身上也会长满刺
每个清晨都要去一条小路上看看。我们是被禁止通行的
只提防黑夜就化去了我们很多精力
然而黑夜其实是我们的季节,在梦的边缘我们常常依恋它
我们是夜游虫
吟诵黑夜的时候却把自己忘记了
我们只为了提防潮水一样的黑夜把我们淹没
我们却被自己淹没
我们的美丽幻想什么时候重新升起,什么时候
我们重新将头抬起。我们的沉思
什么时候重新可靠。人群象深深的海
我们能在海底行走么
这些季节我们不会轻易把窗户打开。黑夜浓稠
黑夜挤满住宅群;也挤破我的沉默
什么时候我才能听见你
你在遥远轻轻地唱。为了听见你
我将分化自己
我将离开土地,把自己挂在树梢上。你的歌声
你的歌声里有阳光。你的歌声给出蓝色和紫色的自白
也是我的自白
也是所有人的自白。今天我无法听见它们
我也无法为你放歌
你应当在遥远。黑漆漆的夜是你的故里
我的梦境是你的故里。你是苍白的
你也漆黑一片
我无法听见的那些歌声漆黑一片

 


你应当在遥远。新的幻想在遥远等待着我
就象我将你等待
我要让夜色来淹没我的灵魂,我要让自己象晴空一样广阔
我们让思想坐在墙下
让它们相对无言
抽一支很好的烟。春季的气候反常也没有地震
如果地震的话,就该把四周的墙震坍
这些墙,我们无法拆去它们
甚至我们无法靠近它们。地面广阔
我们头上的天和地面一样大小
我们看不见更远,看不见死亡的疆域
死亡的疆域或许更广阔
生存着的我们在理性之中向往死
我们不愿踏上它的疆域。那是一片平静的土地
那里也有白色的鸽子
大门敞开的时候,我们也会想挣脱。你的土地是另一块土地
你的皮肤在晨光之下透明莹洁
你应当在遥远。你应当远离我
在黑漆漆的围墙之外
你梦幻似的目光,你梦幻似的歌声远离我
温柔地死去也是一种方式,可以找到你
然而必须重生
我们的灵魂必须成为重生的鸟,远离我们的土地
也远离死亡
我怎样等待你,我在哪里为你放歌
我们的时光有怎样的芬芳
要在天空里涂写我们的幻想,在这个世界
很难。要咽下自己的灵魂
听由寒风凛冽吹破我们的面孔
让灵魂伸展开
让灵魂越过那些墙去
我们的世界是一口井,被盖上了石板的井
今天我们已经把自己看得很透
气候变化也不再使我们惊奇
新奇一点的,是我们以外的世界。一缕轻云似的灵魂已经离开了我们
我们潮湿发霉了
就等待以后来的新的我们
城市里的马路什么时候没有灰尘呢?
沙漠什么时候成为透明的冰山呢?
山上什么时候没有风,海里什么时候没有盐?
我们什么时候很轻很轻地飘荡?
要是有一个新奇一点的世界,我们就逗留
梦境要是新奇一点
我们就长眠不醒
终年积雪的北极现在也有人了
我们不会去那里居住
等待的是面目皆非。我们自己
也应当面目皆非
等待,而且小心翼翼
或许稍一疏忽,我们就不再是我们

 


稍一疏忽我们就是沙丘,就是墙上的花纹
我们只应当装点自己
面目皆非的我们,我们不喜欢
尽管在黑暗之中生存,我们也习惯
我们想成为另一个世界里的第一片落叶
第一阵风
季节河没有冲断道路,沙漠依旧会将我们湮埋
我们回避着风沙,戴着防风镜
或者躲在树林之中
白天熄灭的时候,会有更多的思想坠地
我们的背影弱不禁风
它们死去了醒来,醒来后死去
或许它们曾经进入过另一个世界
这就是说我们的人格分裂
在某一个雨天某一条马路的拐角处有一排树将我们隔开
我们和我们自己就是这样各奔前程的
今天我们又重新合一了。创伤使我们痛苦
我们隐忍不发。稍一疏忽
我们就失去自己,也失去梦想
今天我们要靠梦幻维持生命
苍白的岩石,苍白的季节
把我们的目光映得苍白。我们的目光无法飞翔
我们的目光无法穿透栅栏
有时候我们自己就是栅栏
有一天我说向北
呼唤安徒生吗?呼唤斯特林堡吗
他们都编织过幻想
他们的幻想成了他们死后所在的世界
我要等待你
我要等待你的歌声。你的歌声使我安祥,使我也想引吭高歌
我们曾经激烈而又辉煌,因此今天黯然失色
我们的理想国在什么地方
在理想国我们是辉煌的
我们还将激烈
我们来搂住自己狂舞。我们的理想国在什么地方
我们已经误入歧途并且退出
我们重新走上的还是歧途
神秘是我们的悲剧。探索神秘
我们进入悲剧角色
总是把自己当成悲剧中的英雄,其实我们一名不文
青史留名也是悲剧
后人又会将它延伸,人类就更惨
然而我们怎样摆脱
我们的命相很薄。阳光停留
我们偶尔容光焕发,也只是装饰自己
我们无法参与世界
那些墙就在我们的周围,他们在逼我们
我们早就感到窒息了

 


即使我们被自己缠住,我们也宽宥自己
我们设计着怎样从顶骨里飞出自己来。找一点自由自在的意识
持续着发育自己
成人说生命成熟了。古老的海战只停留于我们的悬想
谁在星空之下弃甲而逃也无关紧要。而只有探究了今天
我们才得到一点生命的经验
我们更关心今天,更关心我们的世界我们的疆场。我们是光明磊落的
因为无法不光明磊落地面对今天
我们身上的各种器官健全。思考更不成问题
厌世的我们一样也期待
新的光辉和新的响动,对我们来说至关重大。厌世的我们
也期待先知,期待某种信仰
五千年前和五千年后神的启示。我们期待侍奉神灵
无神论者的我们,蒙昧和摆脱了蒙昧的我们期待上帝之子
期待看见神迹我们向往放歌,也向往听见赞美诗一样动人的声音从天空飘落
你是神圣的
你和这个世界毫无相通之处。你不应当在这个世界诞生
然而一九六三年不是错误(和今天一样的兔年)
你成为一个女孩在这个世界长大
你顺从了这个世界
这个不属于你的世界。或许有另一种真相
你从未来过此世的真相
我期待你
我为你放歌是因为你不属于这个世界,你至今没有进入过这个世界
你至今没有在这块土地上落下。尽管我听着你的声音无比惶恐
我至今没有触及你。没有接到一个从空中落下的你
只在我神志癫狂的生死关头,我偶尔看见你,也看见你的世界
绛红色的草地
透明的鸟。不会是幻象
我偶尔看见过你。在此刻记忆几乎成为空洞
登上神坛我只呼唤你
我觉得自己仿佛很神圣。我愿成为奉献给你的祭品
我愿接受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命运
在今天,我为自己无法踏上你的世界而绞尽脑汁
寒冷才使我平静
在又一个轮回过去的今天,我们都睁大了双眼。我们等待着奇迹
至少我还没有行将就木
也因此我们无法体会更大的虚无。我将你等待
我为你放歌。因此只要来相信我
就象相信还会有一个世界——你的世界
你没有在今天落下吧
我也跟着人们接受新的理想主义
只是它还没有来到。我们在刚到成人年龄的时候
已经把目光磨得很锋利
奇迹是我们最后的想念,是我们所不能等待的
我们不会遗忘自己,我们不会遗忘
那些比我们更早死去已经成为尘土的每一个年轻人
以及每一个孩子。扛着这种期待
我们还能让自己站立在这块土地上。我知道我们还会有许多破灭的理想主义

 


梦想在我们的脑海里前赴后继。在最近的这个冬季
我们没有被冻僵
在这些日子里,我们是一片冰冷的火海
苍天之下,有我们燃烧自己的地方
今天烈火已经不再蔓延。我们的自我克制
我们的一切平静方式,在平原上端端正正地被排好
冷了
我们的脉搏冷了
我们认可了寒冷并且沉默
目光所及是霜冻的平原
是那些冰河
黑色的山,也让我们在白天体味了黑夜
百万种抒情方式已被弃置墙下
我们懂得并且理解这种寒冷。我们的目光开始呆滞
开始被冻结被固定。有更多栅栏
理性的教条
成熟年龄更使我们无法逾越荒凉
平原上都是植物。死去的树
疯长的花散发着诡异的气味
我们呼吸着它们,已经生存到今天。我们的脚
成了枯朽的树根。我们走向呆钝
城市里则生长着平庸。我们一次又一次从城市的角落
从散发着腐臭的垃圾堆里站出来
面孔已经破碎了
硕大而又寒冷的太阳在天上飘忽不定
我们的头发也在疯长。灵魂越来越嬉皮士风格了
灵魂越来越老屁眼了
向南的窗户和向北的门
说起话来越来越艰难了。棕色的有害气体
正腐蚀着那堵墙,让我们拣起一丝希望
污染在帮助我们洗刷被污染的痕迹么?
死尸和教堂
落叶片片向天空。我们尽了很大的耐心
等待
也等待自己
历史很深很远
从历史上我们什么也看不见。有一个传说
关于老子是印度人。老子来去无踪,他是骑着驴离开这里的
这就让释道同源的说法更气势汹汹了
别的就是一些现实。你相信这些现实么
母亲疯了
她的哥哥在七年之前就失踪了
我辞职了。父亲退休以后想写一本书
你相信这些现实么?昨天又有飞机失事了
从基督教里分出一个“上帝之子”的性爱集团
阿姨到了西德,她很想念儿子和丈夫
我为你写了一年半长诗。你相信么?
我的归宿是什么呢?
我在哪里将你等待呢?我将在哪里为你放歌呢
你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你相信么

 


你真不该在这个世界出生。你真不该看见被圈在了墙里的这群我们
你的城堡象一块巨大的陨石
它也不属于这个世界。它是载着你的方舟
它将远离
你将远离。你是彼岸的使者
只是我们今天无法去彼岸。我们将辛劳一生
在我们期待奇迹的时候,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了奇迹
吟唱生命的时候,我们正被生命拖累
我们也吟唱这个世界
我们为死去的思想唱安魂曲
一点一滴的雨还使我们幸慰。什么是陶醉呢?
我们怎样陶醉于自身呢?
短暂的宗教快乐,迷惑于假想的模型
我们不止一次地修炼自己
永远的期待
无休止的期待。我们也在等待戈多么?
你真不该出生在这个世界,你真不该使我象等待戈多一样等待你的到来
那么你将怎样到来?
你怎样与季节交错?我们都已经冰冷了
适应的方式使我们麻痹了
我们鼻青脸肿过
我们歪脖子瘸腿过。因为冷
我们也不得不跟着冷。寒冷是辽阔的
人类史也是一个辽阔的季节。阴沉沉的时候
亮晃晃的时候都是惘然
你不属于这个惘然的世界
进一步说,你的出现将抹煞这个时代。我对职业的厌倦
我对故土的厌倦
我对诗歌本身的厌倦都使我想寻找一种新的方式
你到来的方式
我们必须对这个季节有一种新的判定了
风吹的方式,下雨的方式
性爱的新审视角度。我们的自我更新在于对古代的回忆
而古老意识的复苏将毁去我们
你的到来是远古的到来
我将接受某个现实。我等待
你的到来将使我兴奋,使我
猝然死去。我们的苏醒意识使我们在广漠之上对抗疲乏
东方的归宿
西方的路径,使我们眼花缭乱过
你的出现更使我们迷乱
这个世界不是你的世界。或许我们都生不逢时
或许这个世界只为我们而存在
一切迷乱的本原,一切不安,一切
使我们无法接受的现实,一切使我们困惑的
都是由我们一手造就。或许
我们就是一堵墙
或许于我们为难的是我们自己。沉下去吧
我们什么时候划过自己呢?沉下去
就是另一个世界

 


焦躁不安的情绪控制了这个季节的底部
我们的目光都很寒冷。每一个歌手
每一个想沉浸于深情的人都已走远
他们折回,他们在墙下停留
他们的表情是深浓的暮色。满脸沧桑
他们的歌声如同一根枯枝,他们的歌声
象一张破碎的羊皮纸
漏着阳光的帽沿。他们的脸上有余晖
他们的肤色泛亮。这些歌手
这些来去匆匆的浪子,这些深沉的人
他们的手臂上有疤,他们头发蓬乱
这些僧人,这些异教的教士
这些士兵和马。他们的创伤闪烁
他们衔着草瞌睡。这些无告的人
这些满心希望的人
这些俗客,这些酒鬼
这些飘逸的隐士。他们洋洋自得
这些身处荒野的人,这些政客
他们的困境使他们窘迫
每一个想放歌的人,每一个在等待着重生的人
闲散的人,都已走远
我们在旷野之中
我们间的空隙很大,我们间的空隙是孤独症
我们都涌向了这个季节的底部
超载了
我们的思想之弦濒于绷断的极限
我们紧张
我已经为苦闷和摆脱苦闷而苦闷了很久
今天我用行动做麻醉剂。我辞职了
我将去远方的西双版纳已经不能改变
寻找避风港
我们想在墙下躲避墙
或许过了很久我们的思想已经面目皆非
也要大声赞美今天
赞美窒息人的土地,赞美我们不得已的自我保护
青年的人们又一次在这一大片苍白之中繁殖出来
他们也将张开思想之弓
这一片围墙圈住我们。去远一些的地方找回史前我们的灵魂
让李白苏醒,也只是避世的狂态苏醒
撒旦已经远离
我们怎样找到抗争的方式。我们不能期待救世主吧
救世主降临,就是生不逢时
我们也无法消灭这种期待
这就燃烧这个季节。这就点燃寒冷的火把
身处只有又黑又冷的光焰的绝望,我们也在期待产生新的理想主义
我们很难再是平原上空的鹰了。环视地面
到处都是横七竖八地倒着的我们
到处都是我们用热血养育出来的思想正在死去
先知来到这片土地上,他将说些什么呢?我们就是先知
倒在平原上的我们。我们就是先知

 


我们没有身穿白衣。奄奄一息,我们也要喊出我们自己无法理解的口号
我们都是四散在苍白平原上渺小的黑点
稀奇古怪地排列
我们是这个世界玄奥的符号
无法解释的符号。我们在一生中所说过的所有话连在一起也象咒语
这片广漠中的一切我们无法解释
我只能等待你到来
我只能为你站在哪里放歌
重新想一想星际想一想宇宙
都存在么?重新想一想冥冥之中的我们
假如来世
来世也陷在这堵黑墙之中。只有一座塔,平原真大
我们再去穴居么?
季风再将我们的思想带来带去么?
再过一些世纪,风沙掩盖了我们的残骸。在我们的骷髅上还会长出眼睛来么?
我们的思想都是草了,绿油油地生长在撒哈拉和戈壁
那里成了绿洲
再过一些世纪
虚空里浮着些什么?火和战神,灵魂呢?
上帝说:要有天。因为他觉得天是好的
于是就有了天,于是就有了上帝的形式
上帝又造了地
又造了人。再过一些世纪
我们已经无法想象。今天我们就一步一步后退
我也后退着将你等待
做了人以后,我们就走完这一辈子。都在向后退
否则就夭折
春天冷下来,夏天奇热,秋天快被我们遗忘了
因为我们无法收获
冬天也在这片土地上是一座塔,苍白的塔
我们被困在这里
也无法消灭向往。向往去另一个世界
向往看见新的理想主义
我们从哪里来?
为什么我们呱呱坠地而没有成为死胎?
为什么我们没有夭折?
为什么我们学会表情学会说话?
为什么我们学会思考和养家糊口?
我们是谁?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地球?
为什么会产生了我们,有我们生存的土地和梦幻的土地?
为什么生命繁殖?
为什么一切都有配偶?
为什么蓝天白云春夏秋冬日出日落?
为什么人总是要死的?
为什么我们感受到的一切都无法被我们探究出个名堂来?
我们要到哪里去?
在这个世界我们一次次想把目光伸向远方,一次次被这堵墙挡住
我们在想超越的时候,墙在继续生长
我们向往另一个世界
那里的墙正在
生长

 

 

 

 

 

 

 

 

 

一些注解:
—————

 


  《第一个为什么》共有十一个章节。这是因为我的生日是四月十一日,而
小群的生日是七月十一日;并且,四加七等于十一。我一直对数字有着一种迷
信。
  一九八七年七月七日,上海市闸北区公安分局来我家抄家,目标是《第一
个为什么》。我在那天被拘留了一天。公安人员也在小群和阿钟处搜查(警察
持写有“追缴搜查冯征修长诗”的搜查证),并在小群处缴获了《第一个为什
么》的全部手稿。之后的日子,我一直是处在公安人员软禁之下,直到九月初
我逃离上海赴西双版纳。这里的《第一个为什么》是根据我当年存放在胡逸飞
处的复印件(第一到十章节)和第十一章节的草稿输入的。我自己的《第一个
为什么》亲笔手稿至今在中国上海的公安机关里。
  我尽管在八七年几乎已经打算放弃去西双版纳的计划了,但七月七日事件
迫使我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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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她们的子宫是不育的……”出自弗朗茨·卡夫卡。
ii “一点小伤,我们就死亡”出自罗伯特·勃莱。
iii 八六年秋我收到裘志康从北京寄来的卡片。他在之上引用了圣经里的“承认自己在世上是客旅,是寄居者,并过着寄居的生活”。
iv “我是秋雨的小站,末班车开走了……”出自吴丽萍。
v 我在事实上很少或者说几乎不能能读懂吴非的主观意象派诗歌。他的诗歌对于我就是一种荒诞本身。
vi “……我写诗……当然也是为了徒劳……”出自吴非的主观意象派诗歌宣言。
vii 八十年代的中学课本里常常有这句句子:“恩格斯指出,劳动创造了人本身”。
viii “世界正在成为一个村庄”。这是在八十年代的中国新“知识界”很时髦的一句话。
ix 阿莱科斯·帕那古里斯Alekos Panaguolis,奥丽亚娜·法拉奇小说《人》中的主人公,塞浦路斯的无政府主义者。
x “一二·一九”。八六、八七年上海市的大学生示威游行开始于一九八六年的十二月十九日。原因是几个大学生被毫无理由地殴打。
xi Einstein“一块石头”,爱因斯坦。
xii  “可以死去就死去”出自陆忆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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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在午后走出庭院,我们在午后漫步广场
    我们闲雅安适地在梦的边缘遐想生和死
    我们进入海,在藻类之中彼此寻找
    我们走进黑夜,走过一道道红色栅栏
    谁将告诉我们前面的路
    谁将对我们说雨点或许会打湿我们的衣服
    我们匆匆赶路。我们将看见两只争执不休的鸟
    我们无法证实我们的前前后后
    风。已将你的头发吹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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